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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过阁楼洒了进来,明明暗暗。
每一步都有轻小的木板嘎吱声,长流抓了下西楼的手。
突然黑暗中突兀起了一道人影,袭来的速度极快,甚至根本没有听到那人脚触上木板的声音,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鬼影,长流一把推开西楼,伸手接下,竟是发出“呯”一声,对掌的不是人——不是,一个人。
长流暗惊,若不是人,那是什么东西行动如此迅速又没有声音?可是身法又如此与人类似?
暗影憧憧,旁窜出三道身影,直扑向长流,扑势很快,有些像不要命了一般,西楼睁了睁眼,也只看见黑影来去,她惊叫起来:“长流,小心身后!”有什么东西劈空而来——长流闪身一个急转后跃,衣袂随风俱飘,身法倒很是漂亮,那是毓秀山庄一家自成的招式——他屏息,那个东西不是劈空而来,而是——穿过,根本像是细小的针穿过了空气,硬生生的逼迫而来!
长流倾听,心神渐宁,他便更能应对自如,黑暗中好像有着什么无形的手操控着那些黑影频频袭来,每次对御,都是“呯呯呯”的声音,就好像打在了木头上一般,显然那不是有生命的东西,不会感觉到痛,自然也就不会退缩、不会败下阵来!
那些穿梭在空气中的无形操纵的东西好像锋利无比,割裂了阻碍,变得灵活灵动,瞬息万变。突然,起势不知为何,流动的方向有了偏差,竟转头刺向了一直躲在一旁的西楼,长流顿感不妙,可纠缠他的那些非人的身影不依不饶阻挡着他,他转手一点,两指用力一震,“咚”一声,点在那东西上,这一点不同于“点蜻蜓”,瞬间“呯”一声巨响,那东西竟被内力震碎了开去!
长流不管那东西如何,起身扑去了西楼身上,他伸手在她胸口一挡,“呲——”指尖顿来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过去,他还未感受完疼痛,“呲”又是一声,这次是掌心被穿透——那不是针,不是——皮肉还连带着痛楚,稍稍一动就被牵扯,十指连心——这是,线。
黑暗中,有六根丝线一般的东西穿透了他的五指和掌心,控制了他的手!
血,滴落了下来。
“啪嗒”,溅在地上。
西楼一惊,她听到了声音,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长流,受伤了?!
她一把拉住他:“你受伤了?”她急急去摸。
“没事。”长流咬牙轻声。
“没事?”西楼大叫起来,她摸的满手的血,“这叫没事?!”
长流推开她半分,突然五指一紧,抓住了那些丝线,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那一笑轻巧如蝶,又如月旁行云,流过天空,这些线的那一头——就是那个幕后操纵者了吧!
那瞬,他猛然扣住丝线,另一只手抽出腰间软剑,“呲”一下堪堪劈断了线!细小的尘埃在夜里暴出,丝线发出崩断的声音,就闻阁顶“哎哟”一声惊呼,长流身形一动,纵身跃了上去,也不知上面如何一交手,“呯”一声,就有人狠狠跌回了屋子。
冷剑一晃,已经指上了那人的颈项,那人偏头一晃,袖口中顿时红线激射而出,长流暗自吃惊,忙闪身一避。
“商秀!你敢再伤他我立刻叫你赔命!”西楼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叫起来。
商秀?
长流一愣,莫非来人是西楼旧识?
就听闻地上那身影爬起了身,怪叫起来:“我没有伤他,明明是他要去救你才受伤的,才不是我害的,就算是害,也是你害的!”她还振振有辞,这个声音听来,不过是个稚气的小姑娘。
一个不过十五六小姑娘,出手竟然如此狠毒,而且——她控制的手法也太过独特娴熟。
西楼忙奔到长流身边,就着月光查看他的伤口,咬牙道:“你敢擅闯毓秀山庄,就不怕被逮到了没命回去?”她朝商秀伸手,“拿来!”
商秀皱眉:“什么?”
“药!你伤到他了,自然要拿出药来!”
商秀哈哈大笑:“堂堂璇覆药师在此,还需要我给你送药?你真是荒天下之大唐,荒唐!”
西楼一愣,倒也被她这么一句给堵了嘴。
商秀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好整以暇的一靠:“听说你弃恶从善了?”她的话说的很是搞怪,“我特地来看看。”
“我弃恶从善?”西楼咬牙,“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真是恩将仇报,”商秀嘟着嘴,“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现在如此对我,可真叫我伤心,我今天这么手下留情,你也不表扬我……”“咚”一声,她踢了脚边那些黑影一下。
长流这才发觉,原来那些是木偶,木偶人——这个小姑娘用丝线控制木偶来进攻杀戮别人——极其娴熟的手法。
“我只是来看看这男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让你抛弃了我跟墨池。”说着她还上下打量了下长流。
“你现在看了,”西楼继续咬牙,“满意了没有?”
商秀频频点头,“满意了满意了。”
“满意了还不快滚?”西楼终于忍受不住的发火了,“你是想等我动手还是自己走?!”
“呀——”商秀怪叫起来,赶紧跑了开去,“嗖”一下就窜上了屋顶,起落几下,声音已经远了,“墨池说你要是真的弃恶从善了,他一定不放过你!”转而好像还有几声笑,“不过我想他大概打不过你边上那位……额,那位……”她脚步停住了,话语也停住了,好似在苦思冥想,“他打不过你身边那位神仙公子的呢……”她实在想不出该叫他什么,就冒了个神仙公子出来,是呐是呐,蓝衣如天,折素挽云,温眸浅笑,好似天边流云而过,醉卧云端的圣人——她说着,没了声音。
夜,恢复了宁静。
西楼重新点了烛火,忙查看长流的伤口。
长流看着她小心翼翼折腾,倒是一笑:“这些不碍事。”
西楼搂搂他,轻声道:“对不起……商秀爱胡闹,我不知道——她会找来这里,还会动手……”
长流拉开她,看着地上一堆残存的木偶:“她是偶师?”他有些惊叹,不想璇覆偶师竟是个如此的小姑娘。
西楼点点头,走了过去,将地上的木偶和丝线收到一旁:“商秀只是个孩子,可是……很聪明,她学操纵,一学就会——她——”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学杀人,也是一学就会……”她说着站到了阁楼边看着阁外。“她今日已经手下留情,否则来的不该是木偶人,而是——人偶傀儡。”就像十多年前毓秀山庄那场盛宴,来的就是人偶傀儡,那是真实的人,被操纵的真实的人,不过那时,商秀还不是璇覆偶师,如果是她,那年的乱事,定不会如此轻松解决——商秀,是璇覆至今最成功的偶师——这些,西楼并不想说。
月清如水。
长流也步到她身边,“两年前,是他们救了你?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山上?在山上,等你?”他问的时候,有些意味深长。
西楼一怔,转头去看他,她突然倒退一步:“是……那时候他们在山上,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来找我,会来救我——”她咬咬唇,“你——你以为我故意演那场戏,你以为——我知道他们在,所以故意求死,骗你们下山,故意……骗你伤心难过内疚自责?”
长流看着她,眼眸眯了下:“我——”
西楼一把推开他:“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真的,为了你去死的?你不相信,我是想成全你是不是?你怀疑我骗你?”
长流一皱眉,慌忙拉住她,她却不肯歇,掐住他的手腕拼了命的挣脱:“我本就该死了,两年前捡回那条命是不该——我宁可——在那时候就死了!现在再捡回这条命更是不该——更是不该!你不相信,我宁可在那时候就死了——就死了!这样,你就相信——我是真的会为了成全你去死,是不是?”她咬牙,“你现在才来怀疑我的真心,会不会太晚了!”
长流松开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宁可——当初你只是骗了我——也不想去相信,你是为了我而去死的。”他看着她,眼眸里竟然有了些许痛苦的神色,“你不知道……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甚至不敢承认你的牺牲,我痛苦这么久,只因为——不想去相信,你真的会去做——可是我知道,你偏生是那样的女子。我不怀疑你——从来都不,哪怕,你真的骗了我。”他摇摇头。“我庆幸,他们救了你……真的。”他说“真的”的时候,声音轻轻,就好像夏日里两三点小雨打在了新荷之上,激起一片碎玉。
西楼惊恐的拉过他受伤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长流反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你不要紧张,我没有事的。”他将她拉近了些许,笑起。“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他眨眨眼,“我和爹打了个赌,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你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赌?
西楼还未明白,身后就传来一声咳嗽,正是毓秀山庄庄主,师远淮。
长流放开了西楼,侧了身子,师远淮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沉声道:“姑娘,老夫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请随老夫出来片刻。”他还是很有礼貌,极有大家风范。
西楼望了长流一眼,长流点点头,她就跟着师远淮出了门去。
西楼倒并不怕师远淮说出什么话,想来她今夜原本就打算走的,若不是商秀胡闹了一通,大概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师远淮领着她下了阁楼,穿过花园,竟然入了正厅。
正厅里旁无一人,想来他早就做好了要与她谈谈的准备了,在毓秀山庄如此大劫后,她也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谈谈。
师远淮一坐上位,就拱手:“请坐。”
西楼小退一步:“老庄主有话请说,西楼站着便好。”
师远淮泯了口茶,缓缓道:“姑娘的眼睛如何?”他仿佛是关心她。
西楼眉目俏丽,轻轻一笑,更是月下盛花:“已经不碍事了,多谢老庄主不计前嫌。”
师远淮点头:“你与长流之事……”他顿了下,眼神望到了门外,欲言又止。
西楼明了一笑:“不知庄主可还记得两年前的约定?”她偏过头,望着师远淮。
师远淮一愣,西楼接口:“两年前,老庄主应了西楼,若那日西楼大难不死,那么毓秀山庄绝不干预药师之事——老庄主还未忘记吧?”
师远淮点头,他自不会不承认说过的话,毓秀山庄向来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