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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宜宁挑了下眉,随即左手略略笼住右手衣袖,示意玳瑁将那数层高的食盒放下,她一一打开,将之前在厨房准备好的菜式端到桌上,随即浅笑开口:“我知道慕容公子和傅公子也是京城人,所以不见得喜欢扬州菜,所以我今天所做的,全是京菜,若是不嫌弃鄙陋,就请动筷吧!”
“太好了!”慕容休看着桌上那些菜,“葱爆鸡丁,松鼠黄鱼,京酱肉丝,乌龙吐珠……这是什么?”
他指着那道铺着梅花花瓣又以酱做墨写了字的菜问她。
祝宜宁莞尔一笑,“这是踏雪寻梅,倒不能算在京菜里头,这是我跟别人学的。”
“好,好一个踏雪寻梅。”慕容休摇头晃脑,完全将霍千重刚才的眼神忘记了似的。
当然,事实上他跟傅尚洵本来就是习惯给霍千重拆台的。
于是霍千重立即隔着桌子踢了他一脚。
慕容休一笑,提高了声音问他:“你踢我干什么?”
霍千重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咬牙切齿地瞪他,“谁踢你了?”
不承认?
慕容休挑了挑眉,把一抹狡黠的笑意藏在眼底,“那大概是我感觉错误——我说,既然嫂夫人做了这么多菜,难道我们现在不该好好品尝一番吗?”
他话音一落,已经拿了筷子着手吃了起来,傅尚洵紧随其后,最后落单的霍千重醒悟过来,连忙也跟着拿起了筷子,只是筷子还没碰到菜盘,慕容休已经啧啧连声地称赞了起来:“好!卖相好,味道好,口感更好!吃了这么多天的扬州菜,今天终于吃到正宗的京菜了。”
“什么正宗的京菜,也未免太夸张了。”霍千重立即放下了筷子。
“千重兄,你还没吃呢,就这么肯定我说话夸张了?”慕容休笑了一笑,“还是千重兄你口味独特,在这里吃惯了本地菜色,反而吃不了京菜了?又或者——是你认为嫂夫人的手艺实在不堪入口?”
霍千重被他一激,下巴一抬,立即摆出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好吃难吃,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卖相这么差,哪里能入口?”
“看来千重兄跟我们的口味实在不同,既然如此,千重兄就只能饿肚子了,不然吃下这么‘不堪入口’的食物,只怕晚上会无法消化。”傅尚洵点一点头,也不看霍千重,依旧举止斯文地吃他的。
这么两面夹击之下,即便霍千重此刻再想拿起筷子,他的脸皮还是没有厚到那种程度,虽然明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在消遣他,但是可悲的是,因为还有个人在这里杵着,所以他没办法拉下脸来,只能徒自渴望无比地看着桌上的那些菜,顺便在心内画饼充饥。
因为他片刻都没有做声,所以祝宜宁下意识抬头朝他看去,见他似乎眼神有些古怪,于是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原来他是看着桌上那道从小菊那里拿来的菜——
她突然站了起来,“慕容公子与傅公子请慢吃,我还有些事做,先行告退。”
“嫂夫人不和我们一起用晚膳吗?”傅尚洵出声问她。
“我还有些事,不好意思。”她微微一笑,随即起身离开了万绿堂,准备去找小菊。
“糟糕——”慕容休立即转脸看向霍千重,“千重兄,你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
霍千重见她离开,终于恢复过来,一筷子朝慕容休甩去,“你还说,若不是你的话,我怎么会那么说?”
“你明明踢了我,为什么不承认?”慕容休觉得……嗯,自己其实是个小气又爱记仇的男人,所以绝对不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之前给你们使眼色,让你们配合我,谁让你一看到这些菜就又夸又赞的?”霍千重冷哼。
要比小气又记仇,慕容休,你比起我差远了——
“这些菜做得本来就好,难道你让我撒谎?”慕容休笑吟吟的,“当然,你要我撒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保证这次这些菜,你全部都不能碰,都归我们,我也跟你保证下次我会帮你撒谎。”
“你想都不要想!”霍千重立即拿了筷子吃起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说话,“这是我家,她是我霍家的媳妇,她做的饭菜,当然也属于我们霍家,你们两个外人少打主意!”
“这会儿承认她是你们霍家的媳妇儿了?”慕容休笑得更加狡猾。
“慕容,”霍千重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仔细地看着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只狐狸?”
慕容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想应该有人没胆子跟我这么说——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们来谈谈你的新婚夫人如何?”
“她?她有什么好谈的?”霍千重挥了挥筷子。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撇去他和她之前结的梁子不算,其实她还是有些优点的。
比如说,做得一手好女红。
再比如说,烧得一手好菜。
……
这样看来,她似乎……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千重兄,难道你真要这么与嫂夫人继续僵持下去?”傅尚洵听了半天后终于开口,“我看她似乎已经做好做霍家孙媳妇儿的准备了,不然怎么会亲自下厨?如果你仍是一味跟她争执,对她未免有失公允。”
霍千重却没说话。
他并没有跟他们说,她下厨是他的要求。
如果他不要求的话,她会做这些事情吗?
“……我说过,我要娶妻的话,必然娶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子,至于她——”霍千重顿了一顿,突然觉得自己似的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怎么了?”慕容休捏着下巴,颇感兴趣地问他,“我好像一直都没弄清楚千重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要是这位嫂夫人果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只能委屈她。”
霍千重借着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自己此刻的心绪,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喜欢的女子——
好像一直没有特别而具体清晰的轮廓,只是像影子一样存在于他的想象当中。
他曾经以为,如果他遇到了她,必然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可是她,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一眼认出她,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苍白还换来了他的嘲弄,即便她后来曾有过美丽的时候……
啊!
霍千重突然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吃东西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她、她、她……
她与他成亲拜堂那一日,她穿着红衣的样子,她微带着一丝惊惶的样子,他那一瞬间的心跳突然加剧地混乱——
那种仿佛突然被迎面在心脏上打了一拳的感觉,会是什么?
难道那种感觉——
就是所谓的一眼认出吗?
雨天最宜赏书,天南地北,顷刻万里,上下千年,不过一瞬。
她最爱的事情,便是对一窗雨,一卷书,做一个闲人。
只是今日她想做闲人却也做不成,因为此刻有人,不请自来。
自那日入厨之后,他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如今,这么突然又出现,想做什么?
祝宜宁抬头看看霍千重,“你……有事?”
“奇怪了,”他斜睨她一眼,“我回自己的家,为什么一定要有事?”
祝宜宁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因为……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霍千重却仿佛看不得她那种悠闲似的,“看什么书呢,无聊!”
当然,他更无聊,从小丫环那里知道她有看书这个习惯之后,索性……呃,那个……
祝宜宁看了他一眼,随即冷静地把书名报出来:“《春闺情》。”
霍千重脚下一顿,目光立时就朝她看了过去。
祝宜宁不躲不避,与他相对。
霍千重与她僵持半晌,突然劈手夺过那书扔到一边,一张脸上微微露出很诡异的红,“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看这种书!”
祝宜宁看着他半晌才悠悠开口:“难道这书不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吗?”
“怎么可能?”霍千重立即反驳,目光却在房间里四处打转,就是不敢落在她的身上,“我怎么可能那么无聊?而且那种书……那种书……”
明明是她在看那书,为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居然是他?
霍千重心下为之愤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尴尬异常,既不敢去直面她的视线,也不敢轻举妄动,仿佛一动,就会被她看出自己的心虚来似的,无意间一眼瞥见房中桌上的棋盘,他顿时如获至宝地抓过那棋盘,“会下棋吗?”
“略懂。”祝宜宁看着他分明慌乱的模样,心下突然有些了然的笑意。
这样举动,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原本她还奇怪,为什么会有一本这样的“淫书”放在她的房间里,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他所为。
是想看到她因此而慌乱的模样?
还是想要看她出丑而借机取笑?
只是没想到,她选择了力持镇定,而他却似乎尴尬无比——
这个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笑。
霍千重正好看到她那种笑意,脸上那种热就更明显了,“笑什么,陪我下棋!”
“这是命令吗?”祝宜宁如他所愿一般敛起了笑意。
霍千重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一点,所以保持他一贯冷嘲热讽时的样子,“你不是要做个好妻子吗?如今本少爷就给你这个机会!”
“在找别人下棋之前,不是应该先说一个‘请’字吗?”祝宜宁唇角微扬。
霍千重看她一眼,突然将棋盘一掷,丢在她面前,好在没用多大力气,倒也不曾摔坏,他脾气又上来,“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祝宜宁捡起那棋盘,低头笑了一笑,这才抬眸朝他看去,“下棋便下棋——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说着便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看着他笑意盈盈,“开始。”
霍千重原本刚才那一掷就想走开,如今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别扭起来,“你要不会就趁早说。”
“好。”祝宜宁却又笑了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才看懂他那种尴尬之后,突然觉得这人无处不可笑。
分明就是别扭,却又不肯明说,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他。
倒是平时那种横眉怒目的样子比较适合他——
这个人,不会是因此,所以才习惯于整天黑着脸吓人吧?
她兀自若有所思,坐在她对面的霍千重却是一直都坐立不安的。
他真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自那日之后,就一直想着,要不要再来看看她。
想要来确定一下,他之前失常的举止和之前的之前失常的举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没想到,只是一点点的靠近而已,他居然开始别扭起来。
为什么别扭?
可能是因为她脸上的那种笑意,仿佛将他看穿了,所以才会带上的那抹笑意。
又或者是因为她那种不急不躁的态度,让他没有办法找到突破点去打击她的愉快心情。
也可能是因为……
真是昏头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认为成亲那一日的她很美?又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才让他现在越看她越觉得顺眼,不仅仅再是“还过得去而已”?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个模样的?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