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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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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丁卯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存了一个人。

东辰是东老先生收养的孩子。比起卯卯,他的身世更加惨不忍睹——

生他的父母都是吸毒者,东辰刚刚生下来身上便染着毒瘾,之后那对瘾君子把他丢到了医院的门口便逃之夭夭。当时那家医院正是东家旗下最大的一所私立医院,东老先生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孩子,因染毒瘾而呼吸不畅,他面色已憋得铁青,却仍是拼命地喘着,无邪的眼睛里满是垂死的挣扎。

东老先生后来说,正是那份挣扎的生命力打动了他,所以他救活了这个婴孩,治好了他身上的毒瘾。

后来东辰长大,大学时读了医科,因东老先生多年来患有难以治愈的心脏病,他便选了心脏科,成绩一向极为出色。

“东辰那孩子,从小就不太会讲话,可他最懂得对东家感恩。”

东家多年的佣人黄妈如是说。

那时卯卯不晓得东辰是怎样一个人。

后来却因为一件事,对这个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那年她十五周岁生日,时序进入秋天。

季节交替之时,南旗岛的景色分外怡人。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凉气却藏在这样的良辰美景里。

一个不小心侵了寒凉之气,卯卯生病了。

这秋寒来势如山倒,去势却是绵绵不绝,直如抽丝。卯卯身体一向很好,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这病反而重得很。那些天她高烧不退,缠绵病榻,梦里一直觉得有双手在握着她的。

有时候那双手会抚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唤着她的名字。

那是男人的手,卯卯做梦都能分辨。不是丁伯,丁伯的手又老又粗,断不会这样温柔地抚着她,何况丁伯早就对她爱搭不理啦。也不是东老先生,爷爷虽然对她好,可是他也是有病在身的,哪来的精力夜夜守着她?

是东寅么?不不不,不会是这个恶魔,那个恶魔巴不得趁她生病的时候狠狠欺负她。

那么,他是……

那天她恍惚地睁开眼睛,瞧清了面前的人。

他瞧着她醒来,半天没有说话,过半晌才过去扒她的衣服。

卯卯有气无力,伸手挡了一下,“你……做什么你?”

“温度计。”

他答得简短,拨开她的手,把放在她腋下的体温计拿了出来,低头聚精会神地研究。

“好多了。”

卯卯吁出一口气,坐起了身,“这几天,是你一直守着我?”

东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医生。”

卯卯望着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一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是医生。”

还得答得这么简单,可是他的行动却不简单。卯卯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沙哑,口干舌燥,“我……想喝水。”

东辰马上倒给她,扶她坐了起来,又亲自拿杯子喂给她喝。

做着这些的东辰十分自然,他是医生,自然懂得护理知识,然而一向沉浸在医学里的他却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神色有多异样。

卯卯眼神越来越柔和,垂下眼,“谢谢你。”

“你赶快把病养好。”

她点点头。

东辰迟疑了一下,说:“卯卯,生日快乐。”

丁卯卯一怔,抬头,“今天是几号。”

听他报了日期,她有些失望,“都过去两天了。”忍不住又是一笑,“谢谢你,东辰。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女孩笑起来眼睛变成月牙儿,十分动人。东辰瞧着,老老实实回答:“东寅说的。他让我看着你,说你醒过来,就对你说生日快乐。”

卯卯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敛起眉,嘀咕:“那个恶魔。”

“他一直守着你,照顾你,不过这两天他有事在身,所以不在。”

“他一直守着我?”

卯卯重复一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也不打算去相信。守着她的人是东寅?那个只会欺负她的恶魔。哦,她才不会相信。

“呐,他还留了生日礼物。”

东辰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来一只盒子递了过去。

盒子是象牙色泽,包装纸上印着暗色的花纹,盒上结着粉色的缎带,瞧上去极为精致。卯卯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瞧得心动,问东辰:“是什么?”

东辰摇摇头。

卯卯伸手结开了缎开,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套浅绯色的内衣。

那是樱花瓣一样极为浅淡的绯红,纺纱质地,前扣位置系着一只黑色的宣蝶结。同色系的底裤也是如此,肚脐处系着一只黑色的蝴蝶结,浅绯与纯黑相映,说不出的纯真,说不出的诱惑。

卯卯瞧着这香艳可人的礼物,一时受不住刺激,呆在那里。

东辰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别开脸。

卯卯不知自己挤出了什么表情,她的心情一向是写在脸上的,不懂得掩饰。脸颊像是失火一样发烧,多半却是因着愤怒,“——东寅呢?”

恼羞成怒的她坐直了身子,就要跳下床。

东辰赶忙拉住她,“你还没有康复。”

“谁在乎!东寅呢?”她怒气冲冲提起盒子,眼里像在冒火。

“卯卯,这礼物不好吗?东寅说是很久以前挑的,就等着你生日时给你。”东辰的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十分认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换做你试试!”

卯卯羞愤难当,她一向是笨嘴笨舌的,难得这样反诘。东辰为她的话而扯了扯嘴角,停了须臾,低低道:“卯卯,东寅他……是真的有事。”

东辰语气加重,默默地把水杯放回床头。

这样的语气不同寻常,这样的沉默也有些刻意。

卯卯脑子虽不伶俐,天性却有几分敏感,她觉出不对劲,又问了一声:“他在忙?”

“在忙……”东辰缓缓低下头,“东老先生的丧礼。”

卯卯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爷爷他……”

“他病故了,卯卯。”

卯卯用了许久的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待得终于回复意识,尚未痊愈的身体却像是抽去了所有力气,难以支撑。

“……他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里去的。”

东辰的声音轻轻的。

卯卯觉出他的声音低哑,抬头,看到有液体滴落下来,落在了她横在床边的手上。

这是什么?

他眼里闪动的是什么?卯卯一时糊涂,怔忡地看着东辰。

她从来没见过男人流泪。

东辰在掉泪,而且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悲伤,为着一个孤独老人的离去。而这个老人,于他则有着大恩大德,他终生感怀。

卯卯起了身,半跪在床上,把纸巾递到东辰手里。

她和他都是被抛弃的人,都由东老先生收养。彼此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情,感同身受。

亲人离去的痛,有人能分担,总归会好受一点。

卯卯紧紧地握住了东辰的手。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从那时候开始,不管是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还是坐在嘈杂的课堂上,她脑海里总会浮现那天的情景。

东辰的眼泪落下来,她瞧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那颗剔透的眼泪落下,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那天她一直没有擦干那滴泪,那滴泪附着在她的手背之上,像是带了奇异的烫灼,久久弥留,直到被风干。

从此心里就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

那年秋天,参加完东老先生的丧礼,秋意便浓了起来。

东家大宅的人们对东老先生的离世一直有心理准备,悲伤总是难免,秋去冬天时间滑过,终于还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遗产划分十分简单,其中的五分之三给了东寅,余下的东辰和卯卯各得其一。老先生的分配十分公平,何况即使有任何不公,也没有谁会去追究。卯卯和东辰一直对他感恩戴德。

东辰辞去了陌城的医职,回了南旗岛在本地的一家公立医院就职。

这也是东老先生临终之前安排好的,要他做东寅的监护人,直到他满十八周岁。

卯卯依然住在东宅,身边有黄妈周伯照拂她的生活起居,还有一个常常来看她教她功课的东辰。东宅上下几个人,竟全是围着她一个小女生转来转去。大家待她完全称不上娇宠,有时候见她偷懒,照例是一通臭骂。

卯卯的同学都知道她的身世,眼看着她生活在东宅,自然会有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丁卯卯,东家的大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吗?”

问她是班上的一名女同学,名叫孙雅蕙。

那天丁卯卯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身旁还有卯卯多年来的同桌,一个叫宁三的女生。

丁卯卯不觉有异,坦然答:“是东寅的。”

“那,以后也算你的咯?”

那个姓孙的女同学语气有些酸酸的,见丁卯卯敛着眉一脸不解,干笑道:“你不是东家少爷的童养媳吗?你是童养媳,迟早会嫁给东寅的吧?到时候房子岂不是你们夫妻共有财产?”

宁三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还夫妻共有财产呢,孙雅蕙,我真服了你!”

孙姓的女生撇撇嘴,“我倒佩服卯卯呢。”

“谁说我会嫁东寅?”卯卯敛眉盯住她。她即使再笨,也能察觉到这个女生对她一点儿也不友善。

“你不会嫁给他吗?那你现在得了东老先生的遗产,也可以说是经济独立了,干吗还住在东家?”姓孙的女生斜睨着她,忽然又笑起来,“前段时间东老先生生病,卯卯可是会逃课跑回去看他的吧,之后他去世了,遗嘱上果然有卯卯的名字。”

卯卯和宁三同时停了步。

后者伸肘,轻轻地撞了孙雅蕙一下,“是不是心里在酸酸地冒泡?”

“哈?”

“是不是觉得意气难平,为什么没有那么一个富阔的老先生来认你当孙女?”

“宁三……”

“是不是觉得东家少爷长相太有看头,为什么做东家童养媳的偏偏是丁卯卯这笨丫头,而不是机灵活泼讨老师欢心成绩又向来不错的你?”

孙雅蕙怒道:“宁三你胡说什么?”

“孙雅蕙呀孙雅蕙,心里的阴暗面被揭穿,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妈妈平时可是自小就教导你要做淑女的哟。”

年少的宁三,修养到底还是不够,惹得孙雅蕙气急而哭,噔噔噔跑回了家。

卯卯自此比从前沉默了些。

宁三见她消沉,就问她:“卯卯,你是不是……还在意孙雅蕙的那些话?”

“唔?”

“莫理她。”宁三说着,皱起眉,“那个孙雅蕙,她和我住在同一片住宅区,都是穷得丁当响的贫民。可是她情况比我好得多了,孙家妈妈的价值观是天天教育女儿做淑女,好等日后嫁给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卯卯听着,表情似是十分了解,又似是完全不懂。

宁三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刚开始的时候,初和卯卯做同桌,宁三也受够了卯卯那“何不食肉糜”的天真,那天真和家庭状况极差的她相比,简直是嘲弄而可耻。随着后来慢慢了解,她才晓得这家伙本身也是无辜——

有人把她放在温室里,把她当作小小的宠物,锁起来。让她看不到外面世界的黑暗善恶。

是那个把她放在温室里的人太过霸道,向来不过问她的意见。

可是,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东寅?

那年寒假开始后,卯卯时常跑去宁三家里,一起玩一起做功课。东宅里没有人约束她的自由,她便越发不想回去。

“猫猫,收拾好行李,我们去陌城。”

有天从宁三家里玩完回来,丁卯卯听到东寅这样对她说。

那时已经临近春节。黄妈他们都回老家过年去了,东辰忙于工作,家里只得卯卯和东寅,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卯卯话一向不多,也不问他去陌城做什么,只是站着不动,“马上要过春节了。”

“就是因为过节,所以要带你出去玩。”

丁卯卯嗤之以鼻,“陌城有什么好玩的。”

“是没有好玩的,不过我去是有点事。”东寅微微笑着,慢慢靠近了她,“可是哪里放心小猫猫一个人在家?我得带上我的小宠物。”

卯卯听得大为厌烦,“我不去。”

“如果你不去,家里可只剩你一个人了。”

卯卯听着,神色动了动,“东辰呢?”

“东辰也算是家里人?”

说着这话的东寅带了漫不经心的笑。近来东辰一直住在外面,他向来以工作为重的,自东老先生过世他便一下子失去了动力,十分低落。

丁卯卯听了那话,脸色却一下变了,“东寅,东辰他不算家里人?”

东寅一怔。

卯卯的黑眸里像是燃着一团叙焰,她在生气。这气愤的情绪还在不断升级,眼看就要爆发,“东辰姓东,东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他比谁都孝敬,东老先生走了,他现下是你的监护人,满脑子都想着怎么照顾你,东寅,你——你不当他是自己人?”

卯卯很少讲这么长的一串话,脸都因为愤怒而变得红通通,黑眸越发生动。

东寅心里有怪异的情绪慢慢浮上来,缓缓涌动。

他知道她在生气,为另一个男人抱不平。他不知道她这愤怒从何而来,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却忍不住怦然心动。

情绪瞬息万变,面上却仍是淡淡的毫不表露。东寅抬手,很自然地顺一下她的短发,“卯卯,你在生气?”

她避他如蛇蝎,直觉地后退一步,“东寅,你是一个自私的家伙,你根本没有心。”

十七岁的东寅,手停在半空中,嘴角的笑还没有来得及敛去。

那笑于是便多了几分轻佻的意味。

人人都道东家少爷年纪轻轻便是洒脱不羁的浪荡子,他从未有过介意。这时他却听到他的卯卯朝他吼着,他是一个自私的家伙,他没有心。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听到自己开口:“没有心?呵,猫猫,你很有心。只是我没想到,你对外人倒是格外有心。”

“外人”二字再次刺伤了卯卯,她捏住拳头——

“我也是外人!东寅,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我甚至不姓东!”

东寅笑意稍敛,嘴角多了几分冷冽,声音却越发轻柔:“你迟早会姓东。”

卯卯到底还是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孙雅蕙的话一下子回响在耳边——

你不是东家少爷的童养媳吗?你是童养媳,迟早会嫁给东寅的吧?

那些话刺耳无比,在卯卯的记忆里从未有一天磨灭。

脸色遽然而变,她伸手重重推开东寅,“少自作多情!东寅,你休想,你休想!”

说完便转身跑掉了。

长廊上是冬日午后的阳光,卯卯跑得很快,那脚步声惊扰了些许灰尘,散布在午后阳光之下,映成了细细碎碎的流金。

十七岁的东寅,眼神淡到没有,缓缓把手伸向半空,触摸着那个已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影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第一次萌生如此强烈的念头——

想紧紧地抓住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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