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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乌勒衮解下披在肩上的斗篷,交给随伺在旁的奴才,接着便被请进大厅奉茶,他心里早有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姮贞还在气昨晚喝醉的事,不肯见他。
也许天真的人是他才对,乌勒衮不由得自我解嘲,他想要的福晋是那种没有阶级、身分和背景,只要心灵相契,可以携手过完后半辈子的女子,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娶个公主为妻。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冉嬷嬷才姗姗来迟,她就是故意拖久一点,好替主子出口气。「还以为额驸会以宿醉为理由,连来请个安都省了。」
「公主呢?」这还是冉嬷嬷头一回摆脸色给自己看,乌勒衮也只能默默承受,因为这是他自作自受。
冉嬷嬷撇了下嘴。「请跟奴婢来。」
闻言,乌勒衮只能起身跟着冉嬷嬷步出大厅,然后来到公主居住的院落,这座公主府不见奢华气派,而是属于精巧幽深,在白雪纷飞中,有着另一种静谧的美感,彷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额驸里面请。」冉嬷嬷表情有些不情不愿,要不是公主坚持要见这个男人,她真希望能赏他一记闭门羹。
乌勒衮才跨进小厅,便觑见坐在主位上的姮贞,身上穿着一袭充满喜气的桃红色旗装,相较之下,脸色却略显苍白。
「臣给公主请安,公主吉祥。」乌勒衮朝她打千请安,在闺房之中是夫妻,可是一旦下了炕便是君臣,还是得依照礼数。
「额驸要是因为宿醉而身子不适,可以不必来跟我请安了。」姮贞费力地让语调不要显得过于关切,因为她可以感觉到和睿亲王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变得不再像过去那般亲近了。
「臣也是来请罪的,为了昨晚竟然喝醉的事,请公主恕罪。」乌勒衮依旧低着头说。
姮贞咬白了下唇,恨不得开口叫他不要再跪了,只因为他们不是一般夫妻,碍于她是和硕公主的身分,就算是自己的夫婿,是自己所爱的男人,也不能阻止他这么做。
「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姮贞强迫自己端起公主的架势说。「额驸请坐。」
乌勒衮绷着声说:「多谢公主。」
「给额驸奉茶。」姮贞交叠的十指不自觉地攥紧,多希望乌勒衮能像过去那般对自己微笑,而不是像这样沉着一张脸,彷佛来见她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被内务府派来伺候公主的几位宫女呈上刚沏好的热茶,然后姮贞便让她们都退下了,只有冉嬷嬷留在身边。
「我已经想过了……」姮贞艰涩地开口。「虽然按照礼制是不能这么做,可是总有个例外,皇上若是提起自有我来担待,你就把苏州织造李大人的女儿接进王府,让她来伺候你吧。」
闻言,乌勒衮才将目光调向她,口气却听不出半点喜悦。「多谢公主的好意,臣心领了。」
姮贞怔了一下。「为什么?你不是心仪于她吗?」
「既然公主已经下嫁给臣了,臣就得遵从大清礼制,不得有三妻四妾,既然如此,臣就得按照规矩来走。」乌勒衮自有他的行事准则。
「这点你尽管放心,我可以容得下额驸身边有其他的女人伺候,不会放刁撒泼的。」姮贞故作大方地说。
闻言,乌勒衮俊脸一沈。「公主还真有雅量。」
「额驸过奖了。」姮贞听出他语带讽刺,整颗心都揪紧了。「或许你是担心我会欺负她吧?」
「臣不敢。」乌勒衮口气显得疏离。
是「不敢」,而不是「相信」她不会这么做,这样的对话方式让姮贞不禁心如刀绞。「你就……这么恨我硬要下嫁给你吗?」
「臣不敢。」乌勒衮还是这句话。
姮贞攥紧十指。「若这桩指婚是皇上自个儿决定的,并不是我去求来的,那么你的态度是否会有所改变?」
「公主要听真话?」乌勒衮绷着声问。
「当然。」再难听她也要听。
乌勒衮缩紧下颚。「没错!」
「所以问题出在我身上。」姮贞小脸泛白地说。
「臣对自己信任的人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却被公主当成棋子,这一点让臣心寒,也无法轻易原谅。」这个结已经在乌勒衮的心里打上,很难去解开。
姮贞眼眶倏地红了。「如果我说……求皇上指婚不是因为怕嫁到蒙古……而是因为我……」我爱你。
「公主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乌勒衮冷冷地打断。
「可是我……」姮贞这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该强求这段姻缘。
乌勒衮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他和姮贞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了。「若公主事先跟臣商量,臣会想出办法,让公主不要嫁到人生地不熟的蒙古,而不是像这样用权势来逼臣就范。」
「我……明白了。」说到底,乌勒衮就是恨她这么做,姮贞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额驸若还有事,可以退下了。」
「那么臣告退。」弯身行了个礼,乌勒衮便大步的跨出小厅,连头都没有回,自然没有瞧见姮贞眼底迅速凝聚的泪水了。
「公主别哭……」冉嬷嬷赶忙抽出手巾。
「嬷嬷,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姮贞茫然的低喃,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得了乌勒衮的疏远和冷淡,却没想到是这么的痛彻心肺。「我一心一意想完成自己的心愿,却没有为他设想……我的自私害了他也害了自个儿……」
「错的人不是公主,是睿亲王太不懂公主了,都已经四年,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公主对他的心意,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根木头,还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冉嬷嬷大声反驳。
姮贞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等今晚公主和额驸圆了房,成了真正的夫妻,相信额驸的心也会慢慢放在公主身上,不会去想别的女人。」冉嬷嬷努力的安慰主子。
「要他在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状况下,用权势来逼他跟我圆房?」姮贞一脸苦笑地喃道。「这么做他更不会原谅我了。」
冉嬷嬷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么公主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姮贞心乱如麻的说。
★★★
养心殿——
成亲至今已经半个月了,除了白日到公主府请安之外,夜里并没有召他进房过一次,这让乌勒衮不知该松了口气,还是纳闷,他真的愈来愈不了解姮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了,而他们又算什么呢?
既不像是夫妻,连想说几句交心的话,像对待朋友一样,也不可能了。
难道就只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
在寻思之间,乌勒衮已经进了西暖阁,来到皇帝面前请安。
「起喀吧!」皇帝见到这位「姊夫」,马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乌勒衮依言起身,接着便呈上拟好的奏摺。「臣接到江南的探子捎来的密函,得知日月会的消息,请皇上过目。」他先将奏摺交给内侍,再由内侍递给皇帝,然后退到一旁等待。
「……这个日月会的副总舵主据说还很年轻,朕之前听毓谨提起过在苏州曾经和此人照过面,说到他功夫十分了得,想抓到并不容易。」皇帝看完奏摺,脸色凝重地沉吟。
「回皇上,此人在日月会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如果能抓到他,便能削减其势力,日月会便等于断了一条有力的手臂。」乌勒衮铿然地说。「何况江南一带的汉人对朝廷向来有诸多的不满,也是由于这些乱党从旁煽动的关系,所以臣才以为擒贼不如先擒王。」
皇帝深表赞同的颔了下首。「那么这件事就交给爱卿去办了,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即刻前往苏州。」
「臣领旨。」乌勒衮甩下箭袖,跪拜着说。
待乌勒衮离开了养心殿,雪花仍旧没有间断的从天上飘下来,他围上奴才递来的紫貂斗篷,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内,想的不是如何铲除日月会的那些乱党,好为皇帝分忧,而是和姮贞的未来该怎么走才好。
不管姮贞用的手段对或是不对,她依旧是搁在他心头上,无法完全不去在意的女子,因为做不到漠不关心,更觉分外痛苦。乌勒衮攒起浓密的眉头,抬头望了一眼快要被白雪遮蔽的天空,这才再度举步。
由于皇帝要他即刻前往苏州,乌勒衮便打算明天一早便启程,也许可以趁离开北京城这段日子让自己的心情沈淀一下,想一想往后该怎么与她相处,毕竟他们不可能都不见面。
不过在这之前,乌勒衮还是得依照规矩,把去苏州的事跟姮贞禀明,于是又走了一趟公主府。
当姮贞听完睿亲王的来意,不由得心思大乱。「皇上要你去苏州?那么额驸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就出发,所以先来跟公主说一声。」乌勒衮说到这儿,便作势要走。「那么臣告退。」
「你……」一定要去吗?姮贞才想这么问,不过及时咬住舌尖,知道这是皇帝的旨意,是任何人都不得违抗的。
「公主还有何吩咐?」乌勒衮态度恭谨,却也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远。
「我……」姮贞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管你信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姮贞深吸了口气,然后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打从咱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处处关心我、心疼我,真的让我好开心,因为除了皇阿玛和嬷嬷,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就从那时起,我便喜欢上你了。」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在求皇上指婚之前,就该先告诉我,而不是让我措手不及。」乌勒衮略带嘲弄地说,因为这才是他最在乎的。
「如果我事先告诉你,我一直很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听了之后的反应会是什么?肯定是当我在说孩子气的话,并且说服我相信那不过是兄妹之情,更会要我打消请求皇上指婚的念头,因为在你心中一直还是把我当成刚认识时的那个小丫头,尽管宠我疼我,却从来没当我是一个女人。这些年来我能做的只是耐着性子等待,等你有一天发现我已经长大了……」姮贞倾诉着自己的苦衷。「可是还没有等到,你却说有了喜欢的姑娘,那种心情你能了解吗?」
「所以你就请求皇上指婚?」乌勒衮沈声质问。
姮贞昂起秀美的下巴,娇柔的双眸此刻闪动着光芒,用一个女人的身分来表达对他的爱意。
「如果我不这么做,到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娶了其他的女人,我不想就这样把你让给别人,要说我耍心机也好,利用权势也罢,我只想当你的福晋,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她的一字一句都掏自肺腑,没有任何虚假。
闻言,乌勒衮怔住了,原本还不相信她这番说辞,在这一刹那不禁动摇了,更被姮贞脸上强烈和坚决的神情给深深的撼动,这是他从没在她脸上看过的,而他也因这悍然而直接的告白而屏息了,听到自己的心脏传来咚的一声,彷佛有人投进了一颗小石子,引起了阵阵涟漪。
直到这一刻,乌勒衮才真正意识到站在眼前的姮贞已经是个女人,而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受尽委屈和欺负的小丫头了,而他从来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对她有过一丝「邪念」,从未用一个男人打量一个女人的眼光去看待过她,所以才会没有察觉到姮贞对他的感情。
「臣……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乌勒衮可以说是千头万绪,一时之间无法厘清。
是他太迟钝了吗?
这四年来,一直以为姮贞也同样当自己是兄长,难道这个想法只是他单方面的认定?
乌勒衮忆起姮贞每回望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惹人怜爱的羞怯,他还以为那只不过是种单纯的崇拜。
「原本我不想说这些,就是不希望让你有负担,结果我错了,整件事都被我给搞砸了,让你这么痛苦,真的很抱歉。」姮贞惭愧地说。「我也不要你的谅解,只是想要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乌勒衮此时此刻看着她,明白了姮贞的心意,感觉似乎也有些不同了,只是往后又该怎么看待她、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
「臣……始终当公主是妹妹……」乌勒衮口中低喃,要他一下子转变对她的感情,谈何容易。
「我知道,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并不奢望你会有所回应。」姮贞露出一抹涩笑。「你……去苏州这一路上千万要小心……」看着乌勒衮脸上复杂的表情,她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他们终究还是无法跨出兄妹之情那一步。
说完这句话,姮贞便起身离开小厅。
不知呆立了多久,乌勒衮才回过神来,转身步出公主府大门。
他还能继续当她是妹妹吗?在明知道姮贞喜欢他、爱他的情况下,乌勒衮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如果真的当姮贞是妹妹,方才他的心就不会动摇了,乌勒衮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的心动是那么真实的发生过,不容许他去忽视。
自己真的只当她是妹妹而已吗?
就在乌勒衮这么问着自己时,回到寝房的姮贞捂着双唇,就是不想让哭声流泄出来。
「公主!」待冉嬷嬷进房见主子眼圈泛红,多半又是被额驸给惹哭了,心里更加不满。「别为了那个没有良心的男人掉眼泪……」
姮贞吸了吸气。「我没事。」
「只要公主能少爱他一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冉嬷嬷疼惜地抱着她,也跟着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