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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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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听到应声,她的下巴已被人轻扣,脸容被扳正过来。

「怎么伤的?」

宫静川端详得相当、相当仔细,像是已将她那耳畔和腮畔的伤检视得清清楚楚了,才决定挪正她的小脸质问。

「你家大爷和二爷……他们又出手了?」问话时,他语调极为平静,静到教人……毛骨悚然。

夏晓清想摇头,但下巴被他握住。

她不自觉拢起眉心,眼睫无力半垂着,掀唇欲语,想了想,再想了想,只觉脑中浑沌得很,结果只晓得说——

「宫爷……我……我今日状况似乎不太好,我想……想……我可不可回——」话音未尽,眼前的人事物陡然糊掉,先是一片雾茫,然后是一整个阒黑,她像被一举剪断线绳的傀儡,身子蓦地往底下溜。

「小姐——」大智呐声叫唤,大步跨上石阶。

幸好,他家小姐没有跌疼,有人搂住小姐,没让小姐摔了。

「我、我……小姐她……你……唔……」原想将小姐抱过来,因出门前,果儿千叮咛、万交代,小姐要是身子不适了,他得负责扛她回去,然此时,一瞥见那位大爷的脸色,他求生本能催动,想上前又有些胆颤心惊。

内心挣扎再挣扎,大智终硬着头皮道:「小姐……你、你把小姐还给我。」

—入怀才惊觉姑娘家的柔软躯体浑身发烫,难怪说话中气不足。而发着烧,自个儿都未察觉吗?宫静川面色铁青,扫了大智一眼后,随即将夏晓清横抱在怀,转身跨进门里。

「爷,您的膝腿……」安丹紧张地挨过来,举臂欲接过他怀里的人。

宫静川冷冷横他一眼,少年立即聪明且迅速地放下双手,并乖顺道:「爷,咱请大夫去!小的骑术绝佳,包准速去速回!」说完,立马冲往马厩。

「你,跟我进来!」宫静川朝傻愣愣的大智丢下话,也不管对方有无跟上,抱着姑娘,立刻往里边疾步。

至于左膝是否疼痛,在那当下,他竟是无感。

「怎么回事?」

沉静男嗓依旧透着教人毛骨悚然的味儿,再顽强的对手都会被逼得乖乖吐实,何况被他福问的人憨厚傻气,很难扛得住这种无形压迫。

于是,问什么,答什么,有什么,说什么。

「姨夫人……小姐的娘……果儿陪她在园子里散步,主母夫人……是、是大爷和二爷的娘,她刚巧也来了……她就骂她,还、还骂小姐,还说……说要让大爷、二爷赶她们母女俩出去……然后姨夫人一急,就发病了,然后就打起来……」吞吞口水,拧着眉,很努力想把事说明白。

「……小姐回来一看,很急地跑过来,还喊我……喊我帮忙,可她们滚在地上打,满地乱滚,果儿也被扫倒,后来我把果儿拉开要去帮小姐……小姐那时整个人扑过去,好不容易才、才让打成一团的两人分开,可是主母夫人……她、她一脱身,反手就打了小姐一巴掌,然后……小姐一晕,就、就掉下去……」

「掉下去?」目光锐闪。

「池子!」很快补充。「……她们在池边打架。」

静了一会儿。「然后呢?」

「唔……然后……」搔搔头。「我就跳进池里拉小姐起来,还好小姐只是晕一下,没真的晕过去,但池边有整排的大小石子,小姐就被弄伤了……姨夫人见小姐落水,全身湿淋淋,脸上还有血,人跟着就清醒些了,再然后……然后……这两、三天小姐一直守着姨夫人,很怕她又发病,又要认不得人……果儿很担心,说小姐睡少少,吃也少少,果儿她……她不要小姐来的,但小姐说要守诺,而且姨夫人那儿也稳下来了,所以想了想,还是来了,所以……果儿在家守着人,我、我出门守小姐……」

结结巴巴说到这儿,憨脸突然出现无措表情,喃喃自语起来。「完了完了,果儿知道了会掐死我的,小姐被我守到发烧晕倒,她会掐死我的……不成不成,我、我得快些回去……我得把小姐带回去……」

逼他吐实的男人面无表情,嗓声淡然却不容置疑道:「你可以回去,但你家小姐还得留下。」

夏晓清这一昏睡,足足睡上六个时辰才醒来。

懒懒掀睫,眸光迷蒙,入眼之物尽陌生,仅知自个儿底下势的、身上盖的皆是上等丝绸被褥,枕间有薄薄紫檀气味,甚是好闻,而且有些……

思绪甫动,脑子里便刺疼刺疼,略拢眉心,她抬手按按额角,一见那一截衣袖,神情顿时大变。

她勉强推被坐起,散发轻泻,惊觉身上所穿的并非自己的衣物。

她仅着中衣,有人帮她脱去衣裙,又帮她换上干净衣物。

下意识抓紧襟口,就着架上两盏烛光,她仓皇环顾这间内房——房颇宽敞,还连接一个外厅……她……啊!她记起了,她一路颠得难受,然后……然后想回马车上,请马夫大哥送她回去……但,她没能回去!

咿呀——

外厅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发出轻微声响。

一颗、两颗——两颗小小脑袋瓜探进,听到内房榻上传出动静,小小身子跟着跃了进来。

「清姊清姊,你醒了呀!」明玉欢喜嚷嚷,一下子冲到榻旁,小澄心也快步跑过来,学小姊姊一屁股蹭上榻面,然后眨巴眼睛直瞅她。

两名婢子跟着小姊妹后头进房,一个端来干净的脸盆水,另一个手里端着一只大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盅食物和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你们……这是……」夏晓清又眨眨眸。

明玉扭眉道:「清姊啊,你身子不适,发了烧都没感觉吗?你昏倒了呢!」—顿。「不过还好,大哥有接住你嘱!然后我和澄心有帮如意、如福一起替清姊擦身、换衣,然后请来的那位老大夫还算有两把刷子,他把药磨成粉,再灸进清姊头穴里,再然后你又出好多汗,咱们四个再一次帮你擦身、换衣……清姊别担忧,把你脱光光时,大哥他都没看见!」

夏晓清脑门仍沉,听到明玉后面说的,她怔住无语。

一旁刚将托盘搁在桌上的如意丫鬟忍住笑,清清喉咙道:「小姐啊,夏姑娘终于醒来,老大夫叮嘱过,得喝些鲜粥暖暖胃,然后就得喝药,您别一直缠着夏姑娘说话,让如意先把粥喂给姑娘喝啊!」

另一名丫鬟如福仅勾唇笑着,没说话,打了一条湿巾子过来要服侍。

「不用的,我、我自个儿来……」夏晓清木呐地道了声谢,接过巾子,又怔怔看着眼前四人。

突然,澄心伸手摸她的脸。

夏晓清心神一震,微微刺麻感在那只小手碰触她时产生,瞬间,终记起脸上带伤。莫怪啊,小姊妹和两丫鬟会盯着她看,她的伤颜吓着她们了吧?

她一手抓住澄心的稚荑,轻扯嘴角。「没事的,不太疼了。」

明玉低嚷:「清姊,你别这样好欺负啊!往后有谁再欺你,你来跟我说,我替你出气!倘是我打不过,还有无惑助拳,倘是无惑也打不过,还有……还有臭大哥可以靠。他脑子好使,准能整得对方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又喊娘!啊、啊——不如这样,咱过去跟你住,贴身保护你,一切稳稳当当,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仅是想待在城里玩耍,天天瞧热闹。」

突然插进来答话的是徐慢微冷的男嗓,伴随话语,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已拄着手杖跨进外厅,走入内房。

臭大哥一现身,明玉就成小老鼠了。

嗯……应该说,宫静川陡一现身,房里的人差不多全成小老鼠,尤其是榻上才,不愿在此时对上他,偏无处可躲,一时间真有被逼入死角的感觉。

明玉这时撇撇嘴,小声自辩:「唔……哪里玩耍,人家是在打抱不平……」

宫静川没理会她含在嘴是的咕哝,瞥了眼桌上,问:「药怎么还没喝?」

「爷,夏姑娘刚醒,胃空空的,得先喝点粥才好。」如意忙答。

「那就喂她喝。」他徐声吩咐。

下了命令,他竟也不走,选了张离床榻略远的红木圈椅坐下。

接下来整整一刻钟,他抿唇不语静静看,就盯着婢子服侍榻上才。

夏晓清见如意、如福一脸戒慎恐惧模样,心先软了一大半,她们端来的粥散出甜甜米香和枸杞人参鸡的香气,舀了一匙到她嘴边,她也就乖乖张口吃了。

喂完粥,接着喝药,她在小姊妹和婢子们闪闪发光的眼神注视之下,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足能苦断人肠的汤药喝得涓滴不剩。

漱过口、擦过脸后,她再次躺回榻上。

不知是否药力运行之因,她全身开始暖呼呼、热烘烘,头仍昏昏然,但已不那么沉重。

「清姊,你上回忘记把自个儿的册子带走,那个蓝布包在我那儿呢,是大哥交给我,要我还你的。」明玉说着,软软小手摸她的发、她的脸,然后嘻笑了声。「清姊,乖乖睡,你的东西我先帮你保管。」

闻言,夏晓清想过又想,思绪慢吞吞动着,忽地锐光一划——

她记起那个蓝布包,也记起为何当日会把它遗留在这座宅子里,记起……那个似吻非吻的贴触……

房中陷进迷离静谧中。

她合睫片刻,扭扭秀眉又不安分地撑开眼皮,突然间,那些围在榻旁的脸孔不见了,明玉、澄心、如意、如福……不知何时都离开……

有道身影走近榻旁,在榻边坐下,男人锐利眼瞳近近盯住她。

她神魂一凛,尤其嗅到他衣上气味,一颗心像被掐住。

「这儿是、是宫爷的寝房……」他的房、他的榻,莫怪那似有若无的紫檀气味让她觉得熟悉,跟他的衣香是一样的。

「事出突然,所以直接抱你来这儿。」

「那我……我待得太晚了,得赶回去……啊!大智他还等在外头——」仍旧渴睡,但心里有牵挂,再加上……这到底是他的地方啊C像一下子闯得太深,不该相亲却相亲,让她心间扰攘,不能安歇。

「大智已不在外头。」他按下她作势欲起的肩,略哑道:「我问完话后,遣人送他回去了。」

他盯着她的眼神深邃犀透,晓清想,他应从大智那儿把话全问遍了。

她颔首表示明白,淡静一笑。「多谢……给宫爷添麻烦了。」

如云发丝披散,圈围她的脸容,原是白暂匀净的左颊微微肿高,耳鬓至颧骨到刮出一片焦褐色擦伤,虽是三天前的伤,也已仔细清理、上药,依旧是触目惊心,让他惊心!

一把火在胸中烧腾,宫静川暗作吐呐,沉沉逼出那股滞碍。

「你想干什么?」单袖一落,二度压住她妄图坐起的身子。

「宫爷,我得回去,我娘她——」

「都这么晚,城门早关了,如何回去?要走,明日一早再说。」

闻言,她果然不再吵着回家,只是眉心轻锁,仍十分苦恼似的。

宫静川继而道:「你娘亲那边没事。」

夏晓清先是一怔,盯着他看,双眸微微瞠着。

他极简单道出一句,她却觉他其实做了些什么。

他神情冷峻不豫,眼底点点的流火又似情动,让人看不真、道不明……她心里发烫,晕晕然,嚅着唇,舌尖未及弹出话语,他已先她出声——

「老大夫所开药方有安眠功效,你累了就睡,别逞强。」

「唔……」眼皮真的好沉。

「睡吧。」

夏晓清终于认了,放弃抵抗那潮水般一波波通来的睡意。

鼻间的紫檀气味安定她的心神,药力随气血流遍四肢百骸,她肤孔舒张,感觉身躯温暖且飘浮,这一刻,她忘记这房、这榻、这床被褥属于谁,只想安栖下来,在这小小所在宁静睡下……

一再阻挠她起身的那只袖子轻轻撩开她的发。

袖中的手探了探她的额温,确定热度已缓下后,他撤袖,深思的目光仍落在她的眉眼口鼻,看得格外仔细。

心中……嗯,确实有情,怜惜之情。

他是怜惜她的。

人与人之间交往一深,视彼此为友,他对她有了这样的情感,那也理所当然。

弄懂了内心迷惑,他表情稍霁,又在榻旁坐了许久,久到足以毁掉姑娘家清誉那样久……

寝房外的檐廊石阶下——

「还没出来?!」躲在石阶下观察动静的小姑娘扭起两道英气勃勃的眉,龇牙咧嘴。「这对吗?对吗?都不懂身教胜过言教,只会严以律人,宽以待已!」

「小姐,拜托您小点声啊……」如意紧张低语。

挨在一旁的如福绞着十指,明明很想溜走,却又很想等下去,就不知主爷今夜是走、是留啊?呼——呼——快没法儿呼吸,心儿怦怦乱跳,要跳出喉咙了!」

「趁着月黑风高之际欺负良家妇女,这时候也只有大义灭亲了!澄心,咱俩一起冲进——唔唔……」嚷嚷的小嘴被两丫鬟及时捂住。

明玉再次扭眉,待要挣扎,一道高大黑影从身后将她们完全笼罩。

一见那人,如意、如福很有默契地收手,任由大小姐和小小姐落进来者手里。

「臭无惑!我赶着行侠仗义,你放开我——」

青年使出绝顶轻功,挟了人就飞,使得明玉那声惊天叫嚣听起来仿佛是从隔壁的隔壁的小院发出,都听不太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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