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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梅晴予的反应骇得不敢轻举妄动的巫邢天,所幸还懂得求救。
匆匆赶来的姊妹淘里,容色明媚的夏语欢手一叉腰,凶巴巴地就开始数落他欺负梅晴予的仇了,连带把鬼燕受的倒霉也一并掏出来讲足,末了,还来一枪狠的。
「阁主对你客气,给你机会挽回呢……就让你东瞒西藏地办砸了事儿!我们晴予要有一点差错,轰都把轰你出三千阁去!」
巫邢天懊恼得很,根本不去计较她趁势报仇的气焰,焦急地等在房门前,拚命按捺自己撞门进去的冲动。
倒是在夏语欢冲着他数落的当儿,身为牡丹头牌的风摇蕊已经款款地走进门里去,反手关上了门,清脆地上了锁。
巫邢天在门外干瞪眼,对着这么一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娘子军半点法子都没有。
房内,天光透着窗纸映入,微亮中却仍显幽暗。
梁上悬着一只腰带,圈出一个颈套,在空中晃拔的。
梅晴予呆坐在堆满软枕的贵妃软榻上,看见风摇蕊款款世门来,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那美艳妖娆的牡丹头牌对她一脸的苍白沉默没有丝毫理会,走近那悬梁的腰带旁,伸长了手扯了几下,笑了。
「唷——扎得挺牢,瞧起来很有意志坚定的模样。」
梅晴予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回了神,嗓子里一片微弱。「惊动风姊姊了吗?」
「唉!」风摇蕊叹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发语词,闲适地落坐在贵妃软榻的另一侧。「没客的姊妹们约莫都在外头陆续赶到了;有客的语欢把客人踢走了,眼巴巴地第一个赶过来。」
潇脱的美艳女子偏过瓜子脸儿瞧她。「倒是你,要悬梁自尽了是吗?」
短时间里便被打击得形容憔悴的梅晴予,微弱而绝望地喃喃:「他瞒着我……让我穿这么一身衣裳,在他眼前来去……风姊姊,晴予已经……」
「这三千阁,是你自愿进来的。」风摇蕊悠然自若地咬开一只瓜子,吐出了壳儿,瓜子肉在舌尖转着,咽进喉里去。「这十年欢场,也没有委屈了你。你既不欠他,也不辜负他,要说贞节呢……你的处子,听说也是给了他嘛?」
梅晴予呆了,红着脸点点头。风摇蕊瞧着,又咬开一只瓜子。「私订终身,他到现在还没给你个名分呢D费你十年光阴苦苦等候,负心的是那男人吧?在这阁里十年,你还没学会咱们女子的尊严不是建立在依附男人的三从四德之上?难不成你这十年下来,只想要个贞节牌坊?」
勾着媚红胭脂的眼波流转,滴沥沥地如此妖丽,夺魂慑魄的。「哪,你还没放下那梅家大小姐的自尊心吗?晴予。」
轻轻喊了那名姓,苍白着脸庞的梅晴予,身子猛地晃了晃。绵里藏针的一段话,狠狠敲碎了她的难堪。
「梅晴予」三字,容纳了两段岁月的她:十五及笄之前的梅府大小姐,以及十五及笄之后,以一身嫁衣投河而获救的三千阁十二金钗之一。
十年欢场生涯,她自愿踏入,并且在众家姊妹的呵宠之下,建立出悠然自若、性情婉约而坚韧不屈的身段,她不以身在妓坊为耻,反而因为自己能够养活自己、见得世面、培养出与上流社会周旋而丝毫不落下风的气度,如此不辱没自身存在的身分引以为傲。
她确实地主稳脚跟,让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来做主;那书香的、闺秀的、脆弱的梅府大小姐,已经是昔日湮灭的过往了。
因为耿耿于怀过去的一段情事在今日被突兀地揭穿,乍见往日的恋人,才会又被十年前的过往所淹没。
梅府大小姐的自尊心吗……梅晴予苦涩地、低声地笑了起来。
「风姊姊,晴予不后悔自己入得三千阁。然而这样纯净的过往回忆蜂涌而来,晴予抵挡不了。」
「那是因为那个笨拙的男人,代表了你那段无忧岁月。」
「是啊。那个时候,可真是……」梅晴予叹息。
风摇蕊静静地沉默了。要想突破一般世俗的礼教观念,总是得头破血流的才能得到觉悟。
三千阁里姑娘们背脊挺得再直,也是吃过苦痛、受过屈辱,才能像如今一般不轻易低头。
梅晴予今日慌张失措、羞惭欲死的举止,若换在哪一个姑娘身上,难保不会有同样的反应;这礼教的贞节,怎能不将世间女子往死里压?
风摇蕊以指尖抚平自己裙上一丝折皱,细细地理齐。「晴予,今日若只有你一个人在房里,你真会悬梁自尽,是吗?」
「应该……是吧!」梅晴予苦笑。
「现在呢?」
「姊姊当头棒喝呢!晴予知道自己陷入迷思了。」
「能面对自己是很好,但你,现在能面对外头那个男人吗?」风摇蕊步步进逼,让梅晴予想得清楚。
梅晴予飘忽地笑笑。「我还在想呢……这一步若踏出去了,就是三千阁里的晴予和他面对面了。一切从零开始,他可是初客呢!」
「这个困境,是那男人要去烦恼的吧?」风摇蕊悠然地说。
梅晴予愣愣地看她,风摇蕊挑眉一笑。
「不是只有你才手足无措,对于适应彼此的新身分而感到苦恼哪!那人在这儿待了七日,待你如何,你也心知肚明吧?若不是在最后关头露了马脚,八成就能把你瞒过去了。这么十年离散,你不也认不出他来?所谓的一切从零开始,是你们两个要去重新搭建彼此的新关系。」
「青楼姐儿与恩客吗?」
「不好吗?」风摇蕊含笑望她。「他若要再续前缘,自然就要重头开始,苦苦追求;难不成你要这么和他言归于好,在你们对被此的改变都如此陌生的情况下?」
「不。」梅晴予吐出了一个断然的拒绝。
风摇蕊安适地点点头。「所以,你想怎么做呢?你要自己决定吧?」
她想怎么做?
梅晴予睁大了眼睛。这做下决定的场景如此熟悉,当年她一身嫁衣地决定了,以致日后她的生命就此天翻地覆地转变;如今,她要自己再做一次决定。
决定巫邢天的存在,是不是能在她的生命里延续下去……
悬梁上那只绑好了颈套的腰带,在她眼角余光里晃来晃去的,她愣愣地注视着,然后,苦涩地笑了。
「风姊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