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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凤舞山庄林苑内的塔楼上再次敲响了钟声,太夫人领着一拨人匆匆赶到柳园一隅开凿的水池边。
“是柳妹妹的鞋子!”年媚素捡起岸边一只水绿色的绣花鞋,鞋底沾满了黏滑的泥泞。
凤天影上前看了看,池畔的泥土松软滑湿,泥地上还留有一道明显的跌交后滑曳到水边的脚印。
“统统给我下水捞一捞,看看吟丫头在不在水里面。”太夫人吩咐仆从下水打捞。
凤天影绕着岸走了一圈,突然发现水池南面一丛小灌木东倒西歪,树枝上勾着一片裙摆碎布,灌木丛里面有些杂乱的脚印,除了小小的绣花鞋印,竟还有男子的靴印!从这个方向一路寻觅过去,深浅不一的两种鞋印是由柳园的入口一直延伸到水池边,似乎有个男子昨夜从圆月门一路追着吟柳跑到池畔,绣花鞋印消失在水边,男子的靴庸在岸上徘徊停滞片刻才从原路返回。
“太夫人,小的找到三夫人的鞋子了。”
当一名家丁从水里打捞起另一只水绿色绣花鞋时,众人的心都凉了。
“太夫人,小的在水里面找不到三夫人。”又有一名家丁浮出水面回禀,“下面的淤泥很深很软,三夫人许是陷在淤泥里了。”
“罢了,吟丫头既然躲不过这命中的劫数溺死在水池里,找不到尸身也得给她设坛超度。”太夫人脸上不见悲痛之色,吩咐道:“你们赶紧去寺庙里请几位大师来超度亡灵。”信佛的人自然讲究这些。
仆从停止打捞,纷纷上岸,依照太夫人的吩咐正想去外头请人,忽听一人大声道:“且慢!”
众人讶然扭头望去,只见凤主子在圆月门内侧一片阴暗角落里捡起了一样东西,疾步返回池畔,大声道:“吟柳不是失足落水的,她是被人逼入水里的!”他手里紧握着一只被人踩扁的竹蜻蜓,痛悔不已: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吟柳曾想告诉他什么?这么一个羞涩单纯的女孩,谁能狠着心对她暗施毒手?
众人闻言,哗然变色。
这时,圆月门外人影闪动,阮霸大步穿入柳圆,走到众人面前问:“又出什么事了?”
一个仆从答:“三夫人昨夜溺水,主子说她是被人逼着跳入水里的。”
阮霸走到池畔看了看泥地上那道滑痕,哼道:“依我看,她是失足落水的吧?这池子还是赶紧填了的好,免得天黑路滑又掉下去一个!”
他在池畔泥地上走了几步,凤天影脸色忽变,盯着他踩在泥地上的鞋印,暗自心惊。
“大哥今儿个穿的是新靴子?款式挺不错嘛。”他走到阮霸身边,趁对方没有丝毫防备,猝然弯起膝盖蹭在他小腿的软骨上。
阮霸的右脚如同触电一般踢弹上去,身子却往后倒。凤天影趁机抽去他右脚的靴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阮霸跌坐在泥地上,惊怒不已。
凤天影把拿到手里的靴子翻转,靴底的花纹与昨夜留在灌木丛里的靴印如出一辙!靴底凹纹里还裹着一团黏黏的泥巴,一小截翠绿色的东西嵌在泥巴里,抽出一看,赫然是竹蜻蜓上断落的一枚翅膀。他缓缓移过目光盯着阮霸的眼睛,“你昨夜可曾来过柳园?”
阮霸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恼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怀疑我?”他面泛冷笑,“昨晚山庄弟子也曾看到你来过柳园,只怕是你又嫌吟夫人的琴声太吵,蓄意让她永远消失!”
“我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山庄弟子不都瞧清楚了。大哥可否也详细说一说,昨夜你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柳园里怎么会有你的靴印?还有这个东西,你仔细瞧瞧,一定不会觉得陌生吧?”凤天影把手中一样东西“啪”地扔到阮霸面前。
看着地上一只折翼的竹蜻蜓,阮霸脸色微变,猝然拂手弹开它,站起来怒道:“你拿这幼稚可笑的玩意出来想证实什么?这些日子我废寝忘食帮你打理凤氏产业,你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倒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明明是一桩意外,你非要疑神疑鬼乱指一通……”
“大哥的手是怎么了?”与阮霸怒火冲天的神态截然相反,凤天影此时显得很冷静,犀利的目光直指阮霸缠了绷带的右手,“让我看看,大哥是怎么受伤的?”
阮霸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把受伤的右手缩到袖管里,拂袖哼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往后少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他转身想走,凤天影却拦在了他面前,“大哥别急着走,你还没有回答我,昨儿晚上你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柳园里怎会有你的靴印?”
阮霸面对凤弟犀利的目光始终有些不安,凤弟问一句,他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凤天影却步步逼近,毫不放松,“大哥何不先让我看看手上的伤口,这伤是昨夜新添的吧?是划伤?还是……抓伤?”
阮霸脸色一变再变,已渐渐退到水池边,再稍退半步就会失足落水。
见这情形,太夫人沉不住气了,提着拐杖,脚步稳健地上前,插入二人中间,猝然扬手,“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在了凤天影脸上。
池畔的空气瞬间凝固!
年媚素脸色微变,往前踏出两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几个仆从却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凤天影缓缓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丝,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夫人,凤目中竟迸射出隐隐慑人的寒芒。
看到儿子这种陌生的眼神,太夫人陡然心惊,严词呵斥:“你这是什么眼神?老身打你,你还不服气吗?阮儿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对兄长大呼小叫,这里已经够乱了,你还来给老身添乱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凤天影唇边勾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阮儿?叫得好亲热哪!我倒想问问您,他是什么来历?您这样百般护着他,可有什么理由?”
太夫人脸色一变,抡起手中拐杖狠狠打过去,“逆子9敢来质问老身,反了不成?”
凤天影抬手一挡,再顺势一拉,夺下龙首拐杖,砰然掷在地上。
四周一片抽气声,头一回看到凤主子当面反抗太夫人,几个仆从吃惊不小。
阮霸从地上捡起拐杖,站到太夫人身边,也不说话,而是用陡然阴沉了十分的目光看着凤天影。
“反了、反了!”太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微颤的手戳指着儿子道:“你别忘了,凤家是谁在执掌凰瑞,你竟敢忤逆老身,就不怕老身把你逐出山庄,让你一文不名!”
凤天影居然拊掌一笑,“好主意懊主意!您这回可找着借口了,赶紧把亲儿子赶出山庄,让干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凤家祖业,这一招可真绝哪!凤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那不得赶紧从棺材里头钻出来,半夜到您床前当面致谢!”
太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白,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
年媚素却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凤天影捡起地上的竹蜻蜓抛入水池中,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道:“吟柳,你放心,凤哥哥一定会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任何人都休想包庇元凶!”
阮霸也看着水面,眉宇间掠过一片暴戾煞气。
“在我查出事实原委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请和尚来柳园做法式!”凤天影盯着太夫人,一字一字道:“怕冤魂不散,就得还死者一个公道!我不管您执掌着什么,哪怕您持的是尚方宝剑,这事儿也得由我说了算!”话落,他全当没看到太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转身就走。
年媚素唇边泛着一缕笑意,追着他的脚步一同离开柳园。
太夫人凝目望着远去的那道背影,心生疑窦,“真是变了……”连凰瑞都吓不到他,太反常!
“义母,我也觉得凤弟变得很陌生,要不是那张脸……”
阮霸还没把话说完,太夫人似乎已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怖,忙道:“快、快把燕青找来!”
不须片刻,仆从领着燕青匆匆赶到。
“太夫人唤我来有什么吩咐?”燕青躬身问。
太夫人脸色凝重,“你有没有发现这段日子天影有些异常?”
“异常?”燕青一愣。
“你给我听好喽,”太夫人耳提面命,“从今天起,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紧主子,留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回头再向老身详细禀报,记住了吗?”
太夫人的吩咐,燕青不敢不从,躬身答了声“是”,匆匆往凤阁去了。
“阮儿,再过几天凤记商号在各地的掌柜、账房都要来咱们山庄汇报业绩、交纳整年的盈利,你得赶紧着手安排,今年‘百鸟朝凤’盛宴就由你来主持。”
今年的“百鸟朝凤”由他主持?义母的意思是要他全权接掌凤氏产业!阮霸喜形于色,片刻也不再耽误,匆匆赶往青云殿。
太夫人仍在柳园吩咐壮丁填平整座水池。
一日忙碌,直到傍晚,柳园内的水池终于被沙石掩埋,似乎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翌日凌晨,媚芳园里多了一批巡逻放哨的山庄弟子,年媚素起床开窗时,就明显感觉四周气氛异于往常。
“二夫人,昨夜主子特意吩咐山庄弟子,让他们加强戒备,小心保护二夫人。”小兰一面拎着梳子给二夫人梳发,一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夫人,主子这是在关心您呢!庄里人人都看得出主子把您搁到心里头去了,要不怎么整日就往媚芳园跑……”
年媚素微微“嗯”了一声,唇边悄然逸出一缕笑意。
“吟夫人出了意外,主子心里不好受,昨儿还真的顶撞了太夫人,山庄里的丫鬟们都说主子变得很有魄力了……”小兰继续呱噪,“以前主子总是冷着脸,如今的主子呀,面对下人的时候都是面带笑容的呢,主子坏笑时看着一个人的眼睛,都能勾了人的魂儿呢!”
年媚素依旧“嗯”了一声,唇边笑意加深。
小兰偷偷瞄了她一眼,悄声问:“夫人是不是喜欢上凤主子了?”
“丫头,讨打啊?”年媚素半真半假地嗔恼,一抹红晕却悄悄爬上双颊。
“夫人的脸都红了呢,羞羞!”小兰笑着,忽又想到什么,凑到二夫人耳边小声道:“夫人,昨日有几个下人在柳园里听到太夫人与燕青说了一句话,说凤主子最近有些反常,像是变了一个人!阮少爷还说要不是那张脸,他真会怀疑主子不是原先那个主子……”
砰——
一面铜镜从年媚素手中直直跌落,摔在地上,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