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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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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医院,经过初步的急救之后,薛安琪很快地被安排进入手术室。

由于她寻死的念头相当强烈,手腕上的刀痕割得极深,割断了动、静脉,也割断了韧带,因此整型外科的医师正在替她进行接合的手术。

元夜蝶尽其所能地透过关系,找来在这家医院执业的学长,央求他鼎力帮忙。

之后,伍冠仲和元夜蝶在手术室外头候着,伍冠仲焦躁地来回踱步。

「血管接合手术没有那么快,坐下来等好吗?帮安琪动手术的医生是我在医学院的学长,他的技术很棒,我相信安琪一定会没事的。」

伍冠仲不想她担心,点了点头,坐到她身旁。

嘴里虽然安慰着伍冠仲,但元夜蝶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一直无法从她差点害死薛安琪的情绪中抽离。

当年,她姊姊为爱自杀身亡,她一度恨透了那个介入姊姊爱情的第三者,而今,对自杀的薛安琪而言,她是否也是一个令人痛恨的第三者?

如果……如果当年没有那个第三者的话,那么她姊姊就不会死。

同样的,如果没有她的话,那么薛安琪此时就不会在手术室里头……

元夜蝶强压下慌乱的心绪,告诉自己别乱想。

她把冰冷的右手搁放在伍冠仲膝上,伍冠仲看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正要紧紧交握住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伍冠仲一看见负责帮薛安琪动手术的医生走了出来,立即松开原本要握住元夜蝶的手,迅速地起身迎上前去。

那名医生说道:「没事了,手术中输了不少血,我已经帮她把血管和韧带都接好了,但是她手腕的神经有点伤到,往后必须要辛苦地做复健,否则她那只手怕是无法做出细微的动作。」

伍冠仲听到这里,释怀地吁了好大一口气。

「还好!只要人没事,其他的都好办,我会让她做复健的。」

元夜蝶先是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被放空的手,然后起身谢过负责操刀的学长。

等学长离开后,她对伍冠仲说:「安琪可能还要住院观察几天,你在这里等着,我回饭店去把她的行李和你的一些衣物带过来。」

「谢谢。」伍冠仲没有偏头看她,他的视线全集中在手术恢复室的门上。

「那……我走喽!」元夜蝶看着伍冠仲的背影,想到先前闪过脑海里的、那个关于「如果」的念头。

「嗯。」伍冠仲此时只顾着担心薛安琪,因此点了点头,还是没回头看她。

「掰掰……」

她道了再见,转头走了,同时心里也开始产生剧烈的动摇。

一条生命与一场爱情,孰轻孰重?

她心里已有数了。

★★★

元夜蝶回到饭店后,先是动手写了一封信——

冠仲,我要回去了。并不是我不跟你当面道别,而是我说不出口。你别生气,我不是因为闹脾气、耍任性,所以才不告而别。我知道安琪对于你、对于你的家人都意义重大,虽然我们相爱,但是安琪却以更激烈的方式来爱着你,她自杀了。虽然这一次因为及早发现所以安全度过难关,但是只要我们继续相爱着,难保不会再有另一次的自杀事件发生,而那时也许就无法像这一次这般幸运了。

在医院里,我看到安琪那样苍白虚弱的脸孔,看到你为了她而无助担忧的面容,看到你背对着我时的孤绝背影,突然,我觉得好累、好慌、好恐惧、好没信心。我慌乱不已地自问着:这个男人真的爱我吗?可以用一生一世、无怨无悔来守候我吗?可以为了我而放弃一切吗?而我自己呢?够自私吗?够狠心吗?够任性到要求你为我割舍下安琪吗?我其实很清楚答案——我做不到。我知道此刻的安琪相当脆弱,她非常需要你,我也安慰自己说,你照顾她、担忧她也许只是基于兄长的身分,但是,尽管已经这么样自我安慰了,我却还是懦弱地感到恐慌。

如果我们继续相爱下去,安琪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以自杀来证明她对你的爱意?你能带着愧对一条生命的心情来继续与我相恋吗?

我不行,我做不到。

有件事我不曾提起过,那就是我的姊姊在我读国中时,因为痴恋着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痛苦地选择了自杀,很不幸地,她死了,留下一群为她哭得肝肠寸断的家人。安琪让我想起了我那个傻姊姊。

我若是留下来,只会继续伤害她,就像当年我姊姊所受的伤害一样。

所以我要走了,回到属于我该去的地方。

让一切回归到我们还没认识之前的状态,让这段感情归零吧!

关于我们的婚约,我会把它忘记,不会要求你实现任何承诺的,你就安心陪着安琪吧!另外,麻烦帮我转告她,我并不怪她,当然了,我也不怪你。

夜蝶笔

将信件封缄后,元夜蝶接着把薛安琪和伍冠仲的行李整理好,连同那封信一起交给柜台人员,付了一些小费,麻烦他们把行李和信送到医院去。接着,她回房间整理自己的行李,十分钟后,她提着行李搭上了计程车,前往高铁车站,目的地是台北。

搭上高铁最早的一班车,车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元夜蝶又想起了几天前她与伍冠仲在高铁车上相遇的画面,想着、想着,心头顿觉灰黯惨澹,于是热泪无声地滑落了脸庞。

她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收进口袋里。她会把它好好收藏起来,连同她死灰般的心情,一并收在最深的角落里……

★★★

医院里。

当伍冠仲没有看到元夜蝶本人,却反而收到那封信时,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所有最坏的想法都在他的脑海里回转着,他有预感,这是一封离别信。

清晨的医院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森白的日光灯照着,他坐在冰凉的等候椅上,眉宇深锁不展,忐忑地拆开那封信阅读,看完之后,原就沈郁的脸色变得更加沮丧了。

伍冠仲急忙掏出手机,按下元夜蝶的电话号码,但是她已经关机了,无论他怎么拨打都无法接通,她彷佛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线似的。

他又拨电话回饭店询问元夜蝶的去处,饭店柜台人员告诉他,元夜蝶早在一个小时前便已经搭计程车离开。

伍冠仲猜想她应该搭车回台北了,他多想抛开一切追去车站,但是现下他不行,薛安琪在台湾没有任何亲人,而且她仍躺在恢复室里,尚未清醒,他做不到抛下她不管。

他沉痛地看着信纸,元夜蝶以娟秀的笔迹写着无情的诀别字句,看得他眼睛好痛。这一刻,他突然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处理安琪对他的情意,恨自己为什么无力去挽回夜蝶,更恨自己除了在这里束手无策地空等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扯心撕肺般的痛苦攫住他,他感到郁然哀绝,满腹的愁苦与气怒无处发,他的眼里布满血丝,抡起拳头拚命地往坚硬的墙壁上击打着。

他的手指头磨破皮,流血了,但是他却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因为心里的痛已经凌驾在那之上。

捶打着墙壁发泄完了之后,伍冠仲颓然地低垂着头,感觉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掏空似的,有股空虚寂寥感。

这时,恢复室的门打开,里头的护士走出来叫唤,询问谁是薛安琪的家属。

伍冠仲起身,走了过去。

护士表明薛安琪的状况稳定,已经可以送回病房休息了,随后,一张病床从恢复室里推了出来,一脸惨白如蜡的薛安琪躺在上头,左手腕包着纱布,右手背打着点滴,她的麻药还未完全褪尽,仍半睡着。

「安琪?」

伍冠仲叫唤她,她只是勉强半睁开眼,眼神迷迷蒙蒙的,虚弱地看了伍冠仲一眼后,又闭上了眼。

伍冠仲和护士一起把薛安琪推回病房,当安置好她后,伍冠仲去问了护理站的护士。

「我有急事必须离开一趟,可是我的家人还需要照顾,有什么办法可以处理吗?」

夜班的护士很好心,提议道:「你可以请看护阿姨来帮忙,一天的费用是两千四百元,不过这时候联络不到看护,最快也要等到近中午时,看护中心才会派人过来,可以吗?」

伍冠仲点头同意,然后他走回病房,脸色紧绷地看向窗外。

★★★

伍冠仲心急地等着,巴不得看护中心赶快派人过来,因为心里太过焦急了,他压根儿无法合眼休息,任由酸疲的眼睛不停地在腕表和窗外天色之间流转着,好不容易,十一点到了,他开始看着门口,打算等看护人员一进来,交代完薛安琪的状况后,他便马上搭车去台北找元夜蝶。

不料——

「伍大哥?」薛安琪细细的声音响起。

伍冠仲低头,发现薛安琪已经醒了,正睁着无辜的眼,怯怯地看着他。

「你醒了?」他走近病床旁,因为又累又倦又心急,所以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到薛安琪此时的心情,直接就对她说:「我必须赶到台北一趟,你好好在这儿休息,我已经请了看护,等一下就会过来照顾你。」

「去台北?」薛安琪一脸的失望与不解。

「嗯。」伍冠仲的神情很郁闷。「夜蝶走了,我要去追她回来。」

薛安琪听了,不禁内疚又害怕。原本,她睁开眼看到了伍冠仲,知道他没有丢下她不管时,心里觉得好安慰,但是听到元夜蝶离开了的消息,心里随即猜想着,该不会是因为她的自杀而把元夜蝶气走了吧?她顿时好自责,但接着她又听到伍冠仲要抛下她去台北找人,紧张恐惧的情绪瞬间取代了自责,那不愿被遗弃、不愿孤单一个人的恐慌,让她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伍大哥,你在生我的气对吧?你气我割腕害得夜蝶姊姊离开是吧?拜托你,别气我!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好吗?」薛安琪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安琪,我不会丢下你,我会回来的。等我找到夜蝶,跟她谈清楚后,我就会回来。」他柔声保证道。

「不要!你一定好气我,一定会不理我的!伍大哥你别走,我一个人好怕……」她愈哭愈激烈,甚至还摇椅晃地从床上坐起,不顾一切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拦抱住伍冠仲的腰身,而这么一来,点滴被扯落,点滴管里的药水顿时滴湿了床单。

「安琪!」伍冠仲焦急地怒喝,拉开她的手。「你在干什么?」他赶紧按了墙上的呼叫铃,请护士过来。

在护士还没赶来处理的时间里,薛安琪仍涕泗纵横地哭着,她双手拉着伍冠仲的手臂,用力拽紧,伤心地哭喊:「伍大哥……拜托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她的情绪失了控,没去管手腕上才刚缝合好的伤口,结果包裹着手腕的白色纱布开始渗出红色的血液。

「安琪!冷静一点!」伍冠仲看了,又急又气,他双手压扣住薛安琪的肩膀,将她固定在床铺上,防止她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动作。

护士赶来,看到这情况,一人帮忙制止薛安琪,一人连忙知会医师。

五分钟过后,薛安琪被施打了一针安眠镇定剂,沉沉睡去了。

医师跟伍冠仲说了一些话,内容大概是要他别让安琪的情绪受到刺激之类的。

医师说完话便走了,护理站帮他聘请的看护人员这时走了进来,伍冠仲很想交代她照顾好薛安琪,想跟她说,给他一天的时间,他会迅速从台北赶回来,在他回来之前,务必要妥善照顾薛安琪。

但,一想到薛安琪方才的激烈反应,他担心要是薛安琪醒来没看到他的人,会不会又……又像方才一样?或者又闹一次自杀?他放心不下,于是决定先顾好薛安琪,暂缓追回元夜蝶的事。

伍冠仲沉着脸走出病房,来到楼梯间,掏出手机,拨打元夜蝶的电话号码,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伍冠仲听了,又拨了电话到元夜蝶任职的医院的小儿科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秘书说元夜蝶还没销假上班,他留下联络方式,请对方无论如何都要转告元夜蝶。

医院里头舒适凉爽的冷气吹来,微微抚过他的颈背,但他竟觉得冷冽刺骨。他知道,这寒意不是来自于冷气,而是因为元夜蝶的离去。

元夜蝶走了,只留下一封信便转头走人,连慰留的机会都不给他,这让他彻骨生寒,也让他很心疼。

他心疼夜蝶曾经面临过那样的生离死别,他可以理解当她看见安琪自杀时,心里会有多么的恐惧与担忧,同时他也气自己居然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异样,没有及时开导她的心结,才会让她黯然离去。

这个傻女人,她会是如何的自责难受呢?

她用她的善良与退让来成全了别人,但是,又有谁来成全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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