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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年间,赵氏家族当政,而李姓王朝早已覆灭数十年,人们已都习惯称自己为大宋子民,对于李唐的记忆也只剩下马嵬坡吊死的杨贵妃,和唐后主李煜的几阙词还为文人雅士所津津乐道,其他的则已是前尘往事难回首。不过,这世上还总有那么几个人以忠义自居,以光复前朝为己任,在他们的心里赵氏一族就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就是为此而活,为光复李唐盛世而活,他们要找寻一切力量,来完成这一伟大的壮举。他们觉得这是一份无比神圣的事业,可是在一般只求太平度日的老百姓眼里,那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迂腐至极,顽固透顶。至少在灵星舞的眼里就是如此,开什么玩笑,找她们家要钱光复大唐,暂且不说她们家的钱是她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来的,就光是谋反那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还没活腻呢。
喝上口茶,灵星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大喷口水的一老一少,她在想要不要报官说有人意图谋反,顺带挣笔赏金。可怜那两个正在抒发自己鸿鹄之志的人,绝没想到眼前坐着的小姑娘正在想是不是把他们送官,让他们落一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结局。
他们只想到要拼命地游说灵柏和他们一起做什牢子的仁人志士。说到底就是要让他们灵家掏钱,想让她老爹掏钱?那还得问问她,那两个白痴的家伙没有看清她才是灵家真正的老大,想从她手里要银子,比杀了她还难,她是什么人,她可是益州有名的铁母鸡,她的吝啬可是人尽皆知的,也只有这两个新来的家伙不知道。
唉,其实他们家并不有钱,只是小小地开了七家酒楼、五家银楼、八家织绣坊、三家造纸坊,还有……反正就是一句话:他们家没——钱。看看她这个小姐和佣人穿的也没什么两样,都是粗布衣裙,头上连根像样的钗都没有,还有还有,他们家的院落也很小,刚够住而已,哪儿来的钱,说他们家有钱的人都是造谣加诬蔑,他们灵家是真——的——没——钱,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呢?
一个时辰之后,那一老一少终于说完,正用四只眼睛期盼地看着她爹灵柏。
看她老爹的样子八成是被激起了万丈雄心,可是他忘了这个家的真正主事者是她而不是他。赶在她爹开口之前,她急忙说话:“说实话,我们也为二位的精神所感动,不过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叹口气,没有给两人反驳的机会,“二位也都看见我们灵家的样子,哪儿是什么有钱人家,如果这也算是有钱人家的话,这天下恐怕是……”她故意不把话说完,让那两个人好好打量打量,打量了半晌的工夫,一老一少也在纳闷,是谁说灵家有钱来着?早在他们一进来的时候心就凉了半截,再一看灵家的吃穿用度怎么也和有钱人家不搭边嘛,不过他们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试试,毕竟起事要花的银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能找到一点算一点吧。
老人尚抱着灰尘那么大点的希望,“这,还望……”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这家人过得比他们还惨,他怎么能,对年少者使了个眼色,算了,还是,“在下打扰了,告辞!”说着一老一少就要离开,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们今天看来是白费工夫了,为此两人显得十分沮丧。
灵父想叫住他们,却被灵星舞狠狠一瞪,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只是想留两人吃顿便饭而已嘛。
待那两人一离开,灵星舞马上发火:“你还想跟着光复大唐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天下也只有她这个笨蛋老爹才会听几句别人的豪言壮语就心动的,从来不用脑子想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性,看她老爹还想辩上两句,却在她的淫威之下不敢开口,“还不服,咱们家也就是我爷爷你爹在那时候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官,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忠义之人,要去找死可别拖上我,我还没活够呢。”
灵老爷委屈得想大哭一场,不过他也深知这种行为实在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也就只好把眼泪含在眼眶里,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女儿。他对着天哭诉,老婆子,你走了就扔下我,让我怎么活呀,这个不肖女连她爹都敢骂,再过不久怕是我也要来找你了,老婆子,你看你生的好女儿啊。没有作任何的回应,灵柏偷空瞄了一眼灵星舞,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认错,可是,可是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在那儿发呆。
灵星舞可是坚信财不外露树大招风的道理,现在的世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她可得未雨绸缪。她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大宋现在是内忧外患,内,朝政腐败;外,年年进贡夏辽国库空虚,他们这些生意人还是小心为妙。因此,生意上的事她一律低调处理,家里她也尽量简朴绝不奢华,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就不需要往家里搬,逃难的时候又带不走,浪费。她皱皱鼻头,家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全是她一个人打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灵家就她一女子,可事实上是她还有一个大哥。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咬牙切齿,本来灵家的事应该是身为男子的大哥处理的,可是他,在她老爹的纵容下以没有经商天赋为由跑出去悬壶济世,把这一大摊子事全扔给她,害她十八高龄还小姑独处,想到这儿,她又狠瞪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人。
灵柏不明所以地被女儿瞪了一眼,他也瞪了回去,他正为他刚才精彩的表演没人看懊恼呢,还敢瞪他,也不看看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他显然是忘了早在八百年前他们家的一家之主就是灵星舞了。
“爹,我想嫁人。”敢瞪她,刚才还想出钱去做那种无聊的事,她还没和他算账,居然还敢瞪她。
“好啊。”灵柏同意,不管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只要她嫁,他就万事大吉了。
自从女儿十五岁以后,他说了不知多少遍让女儿嫁人,可她就是不当回事。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丫头八成是被雷劈过脑袋,想要嫁人,这可是有史以来灵星舞第一次主动说要嫁人的,真是苍天有眼哪!是该有个女婿管管这丫头,十八岁,当年他老婆都抱着儿子放风筝了。
灵星舞冷笑着看向灵柏,想必她爹是没听清楚她说的话,她是说嫁人可没说是招婿,“爹,我的意思是嫁人,是嫁——出——去。”她等着她老爹的反应,一定会很精彩的,真应该找个画师画下来做个纪念。
“放屁。”灵柏老当益壮地骂道,“你这个狠心肠的丫头也不想想你爹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兄妹俩拉扯大,现在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就不要你这个年迈体虚的爹,我的命可真苦啊。老婆子,我好想你,你快来接我吧。”他又开始唱起来。
“爹,你不是想我嫁人吗?我是在满足你老人家多年来的愿望,你怎么还说我不孝,嫁也不孝不嫁也不孝,你到底要女儿怎么样才行?”他还知道他有个儿子呀,灵星舞恨恨地想,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她好欺负。
“我是让你招婿,不是让你嫁出去。”灵柏马上表明自己的观点,已经有一个儿子跑出去,如果女儿再走,那么他的老年生活要怎么过,想想那一大摊子事,他就头皮发麻。
“好男人谁愿意招赘?”上门的要么是为了灵家的钱,要么就是为了灵星舞这个美人胚子,不是狼就虎,反正没有一个好东西。
灵星舞长得娇小可人,眉如柳黛、眼若秋水、唇里含笑,静时如水,温柔婉约;动时如火,热情俏皮。找个好男人还不容易?对此灵柏可是信心十足,很有把握的。
“怎么没有好男人,知州的二公子,那可是百里挑一的,论相貌有相貌论才情有才情。”灵柏指出一个人选,看看,连知州的儿子都愿意到他们灵家来做上门女婿。
“是好啊,天生一对桃花眼,一年中有一天没上妓院那还真是天上下红雨,才情是给那些妓女写淫诗呀。”
“不会吧,我看那个二公子人还不错。”灵柏辩解道,不过听女儿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没底,女儿可是从不胡说的。
“那么东城李家的公子?”那可是世代书香,难得人家不嫌弃他们家是商贾之家。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呆子一家快饿死了,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现在还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来了还像是给她灵家多大面子,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也不看看是肚皮重要,还是他们的那几本破书重要。
“那还有陈家、王家、马家、郑家。”灵柏不甘示弱,一口气说出数家人来,看这回这丫头还有什么说的。
“陈家的店快倒想让灵家出钱,王家的儿子是个痨病鬼,马家儿子已经有三个妾,我去是老四,还有郑家是个比你还大的老头子。”
“这这这……”灵柏一口气上不来,怎么全都是些歪瓜劣枣,一个像人的都没有,这益州城的好男人难道都死光了?
灵星舞再喝口茶,看她爹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真是一大享受,他当然不知道其中正常的人都让灵星舞给剔除了,剩下这些送到她老爹面前的可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极品呐。
“怎么样,还要我嫁人吗?”灵星舞凉凉地问她老爹。
“我,”难道真的要女儿嫁出去,那他怎么办,是为女儿的幸福着想,还是……对了,灵光一闪,“莫言。”终于想出一个人来,灵柏不禁为自己的聪明而暗暗得意,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一口茶不偏不倚地正中灵柏,灵星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爹,他还真想得出来,莫言?不过,眼珠一转,这是个好方法,莫言?她附和地点头,“莫言是很不错。”
他就说嘛,这个不行那个不满意,原来是看上莫言那小子了,他真是太体贴女儿,他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说起莫言除了性子冷点其他的那真是没话说,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要不是他,他们的灵家可不会有那么大的家业,虽然他并不知道现在他们家到底有多大的家业,不过那小子来了以后,反正就是不一样。
“不过……”灵星舞故意吊灵柏的胃口。
“还有什么不过,下个月成亲。”灵柏已经开始幻想儿孙满堂的景象,真是美好。
“不过人家终究是女孩子,不方便说出口,我看……”听着灵星舞的口气,灵柏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在他的头上了。
“你要怎么样?”千万别是让他去和莫言提亲。
“你去跟他说。”哈哈,灵柏可以对她和大哥耍赖皮,让他们对他没办法,可是莫言从来不吃他那一套,要说灵柏在这个世上还怕谁,那么就得非莫言不可,他要上吊,莫言会给他拿来绳子;他要自刎,莫言会递上剑,反正莫言就是不吃他那套。
“这……”这回换灵柏左右为难了。
“你不会让我一个姑娘家去求亲吧?”灵星舞得意地看着灵柏要哭的样子。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一个大姑娘还不是抛头露面地去谈生意,不过这句话灵柏可不敢说出来,只要一说出口,灵星舞一定会以这个理由把一切又扔还给他的。看来,他没得选择,只能去找莫言了,这会儿,他又开始骂起在外跑的儿子,要是儿子在就可以让儿子去了,他就可以不用面对莫言那张棺材脸了。
灵柏愁眉苦脸地去找莫言商量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当然不敢求莫言入赘,只要娶他闺女就行,现在莫言就是自家人,无所谓的。
说来他也不是非要招个女婿来家里,他只是希望女儿成亲以后还住在家里,其他的男方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是十分开明的。如果说真的有个好男人珍惜女儿,不管怎么样他都同意,但是就没有一个是看得上眼的,唉,真是伤脑筋。莫言?他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那小子给他当儿子还差不多,当女婿,想想他就没有多大兴趣,冰与火的结局就是两个一起玩完儿,莫言那小子制不住灵星舞的。不过,莫言现在是最好的人选,姑且试试,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走在大街上,灵星舞和莫言刚刚巡视完两间绣坊,这段时间绣坊里做的全是朝廷里订的要给十三公主的嫁衣,马虎不得。
别以为她灵星舞穿得不怎么样,就认为灵家绣坊会做的只有粗布衣裳,她穿得一般那是为了方便,才懒得穿太过繁复的衣裙,想她们灵家的绣坊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当朝的权贵,乃至皇宫贵族的女眷都在她们这儿订制衣裙,她们益州的丝织可一点儿也不输给扬州。
“莫言,我爹和你说了没?”今天一早莫言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就可以想象他被她爹缠得有多惨。
“说了。”他惜字如金。
“那你的意思呢?”
“无聊。”
灵星舞当即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怎么叫无聊,你给我说清楚。”她不嫁是一回事,被人嫌弃可就是另一回事。
“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姑娘。”
“哪种,风骚、含蓄?”灵星舞一边问还一边比划,引得路人不住地摇头。宋朝的民风远没有唐朝开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一拨人认为唐朝道德败坏,尤其是女子,因此大宋对于女子的管教十分严苛,不但有三从四德的礼教规矩,还要缠脚;女子出门要有父兄陪伴,有钱人家的更是坐轿出行,从不抛头露面,也就是烧香拜佛时可以看看外面的天地,其他的时间就都耗在绣楼里。所以说,她的行为在别人的眼里那简直是不知廉耻。可因为是灵星舞他们又不敢说话,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你就等着上街要饭吧。
“丑。”对于灵星舞的表现,莫言给予一个十分恶毒的评判。
灵星舞惊叫起来:“你是不是瞎了?我丑,我哪儿丑了,人人都说我美得像朵花。”
“狗尾巴花。”只有在灵星舞的面前,莫言才露出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知道莫言的死穴在哪儿,今天她不跟他一般见识是她只想知道他是怎么回她老爹的,让她老爹昨晚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万一得罪了莫言,爹不说,那她不是会被好奇心给缠死?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灵星舞马上又三八地问他,“你到底怎么跟我爹说的?”
“我告诉他要我娶你可以,但是我要他把你教养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还有我不入赘成亲之后我们就回我的老家。”莫言一本正经地告诉灵星舞他对灵柏提的条件。
“哈哈哈哈……”大笑声再次引来路人的侧目,所有人都是不停地摇头,世风日下,女子和男人居然当街调情。
灵星舞不理他们,她的脾气和她娘一模一样,就不是当大家闺秀的那块料,莫言真是聪明,要让她老爹把她教导成大家闺秀,还不如她爹上吊来得快些。灵柏本身就是一个好玩之人,最烦礼教规矩,让他教她成为一本正经的姑娘家,这个任务比上天还难,仅此一点就可以让她老爹偃旗息鼓,何况还有成亲之后要随莫言回老家做“闲妻凉母。”
虽说她气她爹让大哥一走了之,但有一点就是,她是一个一刻也定不下来的人,不找点事做她会发疯的,所以她抱怨归抱怨,对于生意上的事还是乐此不疲,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贱”,说归说,骂归骂,事照做,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
“走吧,疯丫头,还要去两家绣坊呢。”莫言叫还在笑个不停的人,他不是怕别人的侧目,而是他觉得他们这种行为在大街上实在不雅。
灵星舞听莫言叫自己疯丫头就不再理他,直往前走,走在她身后的莫言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活力,不可否认,如果不是心中早已有一个她,那么他一定会被眼前的这个人吸引的,她是那么的耀眼,不过他也深知,他不足以留下这团火的。
五年前,他还是一个剑客,做着所谓行侠仗义的事,整日劫富济贫。在一次潜入一官家,误中陷阱,身受重伤,倒在路上,要不是被年仅十三岁的灵星舞所救,他早已命丧黄泉。因伤他一直同灵星舞行进,一路上他看灵星舞对于那些伸手乞讨的人从不假以颜色,哪怕是一文钱也不曾施舍,他不解,在他的感觉里,灵星舞并不是一个冷心肠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救自己,那么她为什么对那些人如此冷漠?
可越看他就越愤怒,如果不是灵星舞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一定会劫她一笔的。伤好之后他已看清这丫头就是一个小气到极点的人,那时他就准备走人,他不想再见到这个为富不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