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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城至枫晚山庄,快马加鞭五日便可到达。她并不知道江湖的形势又有何新发展了,但估计还未到迫在眉睫的时候,否则夏晚清也不会任她笨手笨脚地将马当牛骑,也不肯开口共骑一骑或是将她交给山庄在外的分舵,自己赶回山庄主事对即将来临的刹血门的激战了。
听闻川湘一带风景秀美,原烟波得寸进尺地提议不走驿道绕路由人烟称少的小径前行。夏晚清听罢她的要求,默默地牵过她的缰绳转了方向。
与风无痕等人来时,所选路线多是平野村庄,至少还有农家可借宿,风无痕的话虽也不多,间或仍会冷笑讽笑眼角吊得高高地嗤笑一下。夏晚清则是连面容都难得一现,素色衣裳在她眼中几乎与周遭翠色的山林溶为一体,偶尔闪一下神,差点就要以为身边是一匹无人的马在独行了。
他少与她交谈,天色近晚时便在山林中整理出露宿之处,生火,喂马,偶尔飞叶打只野鸟。路上有流水的地方便会消失一阵,回来时头发总是半湿地披散于肩上。
原烟波见状心痒难耐,踌躇了半天仍是没敢要求枫晚山庄的少庄主替她把风,想想荒山野岭不大可能撞见人,道了声“我去去就回”便也去痛痛快快地泡水了。
回去时发现火堆边已多了个树枝支起的架子,她脸一红,将湿衣挂在上头坐下托腮瞧了夏晚清半晌,忍不住开口道:“少庄主,你瞧起来真没什么架子。”
“是吗?”夏晚清不咸不淡地应声,往火中添加树枝的手指就如手中的韧枝般修长。
“是呀,我就无法想象你义兄露宿荒径野林的样子。”她貌似不经意地补充,“还有那个风无痕。”
这两人的衣饰都太过光鲜亮丽,到了这里怕是连坐下都觉得别扭。
“……”
“前几天经过一个村落时,我听人说前头的镇上有个古刹,算命很灵呢,明日我们去瞧瞧可好?”不见回答,她只当他默认了,自顾自说下去:“那些人还说这一带的山冬天落了雪就出不去了呢,可惜我们不是冬天来的。”
“……睡吧。”低沉的嗓音淡淡道,夏晚清挥袖压下火势,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
原烟波也不在意,依言躺下,过不一会又喃喃道:“少庄主,山林里的星星很亮呢……”
“……”片刻之后,火堆那一头的气息便变得轻轻浅浅了,他望着头上碎晶般的星辰,缓缓地眨了下眼。思绪回转,仍是找不出从何处起,这个协师便对自己卸下了防备,如此念念叨叨的随意语气,让他恍生错觉,以为自己成了她亲昵之人。
翌日未过午时便到了原烟波所说的那个小镇,她向人打听了古刹的方位,两人在山脚下了马,抬目望去,只见一道蜿蜒的古旧石阶隐于绿荫之中。香客虽不多,也只得几个上了年纪的尼姑居住,却有不少殷勤的镇民不辞劳苦将自家种的白菜萝卜挑上山赠于刹中的出家人。
她见了这等幽静的光景甚是欢喜,兴致勃勃地爬上石阶,一本正经地合十拜了拜自己也说不出名堂的神像,便去摇签。
“你也摇一支吧。”回头说道,蓦然发现夏晚清不知何时退到了侧门边,静静地望着山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烟波偷偷地叹口气,重又扬起笑脸将签伸到他眼前。他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料她竟执意将签筒往他手里塞。他下意识扬袖,签筒便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他心头闪过一丝懊恼,原烟台波却不以为意,指着签筒掉出的一支签喜道:“好啦,那便算是你摇的签啦。”
解签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对着两人合什问道:“两位问的是什么?”
“命吧。”她随口答。
老尼姑接过她的签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爽朗的眉目片刻,“施主胸襟豁达,心地良善,虽然幼时曾遭遇大变,但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助,今后也必将福乐安康。”
“是吗?”原烟波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递上夏晚清的签,“那他呢?”
“这签……”老尼姑一怔,举起那断了三分之一的竹签。
“咦,怎么断了?”她一击掌,忆起方才签筒落于地上,连忙回身去找那残片,却遍寻不着。
“不必了。”夏晚清淡道,回身便要下山。
她摸摸鼻子跟上去,却听得老尼姑在身后唤道:“两位且慢。”
夏晚清停下脚步,仍没有回头。
“找不到签也许反是幸事,由这一截签看,这位施主命中有弑亲、众离、死别三大劫数,最终如何却未定……施主,可愿意让老尼看一下面相?”
有那么恐怖吗……原烟波偷眼瞄他隐在长发之下模糊不清的面容。
她自知自己长得爽朗讨喜,老尼姑之前说的话任谁都说得出来,但身边的男子可是她相处甚久也没摸透性子的,真能由他那张低眉敛目的脸上瞧出将来的命?
夏晚清置若罔闻,复又抬步出了古刹。她陪他默默地走下山,突然觉得原先幽静可喜的气氛如今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连忙又笑道:“什么嘛,算得一点都不准!想是她原先说我好话太多了怕落了俗套,故意讲些凶话吓人。”
“……”
“连我师傅都说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求签这回事只是闹着好玩。”
“……你师傅说的是,命是在自己手上的。”
“就是呀!”原烟波大喜,只道他想通了,目光触及夏晚清唇边飘忽的笑意,背脊突然莫名凉了几分。
“所以,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自己的命。”
她闻言一怔,脚下不由停了,身边的男子却恍若未觉地直直走下。
微湿的石阶逶迤延伸隐入斑斓的苍绿之中,绵长仿佛无尽头。夏晚清素淡的衣袍随风流云,一眨眼,便像要溶进湿绿水气,淡化无影似的。
她突然明白,自己若不追上去,这人是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等她的。唇畔泛起淡淡笑意,嘴里却淡淡叹了口气,她提足追了下去。
随着夏晚清下山牵马出了小镇,重又回到荒径小路上。一路默然无语,夏晚清不知在想些什么,任马儿随意沿路漫步,恍若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原烟波也不敢出声唤他,眼看着暮色四起,周围的景色越发荒芜,她不由暗忖,今晚该不会要睡在马背上吧?
前头的人突然勒住了马,目光投向一处,她顺着他的视线,奇道:“有炊烟,这种地方也会有人家吗?”
眼角瞥见夏晚清突然调转马头又回到原路,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地越过她,蓦地脱口而出:“该不会,我们走错路了吧?”
“……”
还真的是……原烟波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咦,这儿竟然有条溪水!少庄主稍等,待我先喝口水。”
不等夏晚清回答,她笨手笨脚地下了马。咳咳咳,不行,不能笑,但她忍得好辛苦啊!堂堂英明神武高深莫测的枫晚山庄少庄主也会魂游四方带错路,噗哈哈哈……
捧起溪水狂灌了几口,直到嘴角不再忍不住抽搐,她才敢抬起头,瞧见夏晚清也在不远处下了马,在溪边缓缓蹲下,望着溪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黑绒一般的散发长长流泻过肩,几乎触及溪水。天边的余晖映在他的素袍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泽,竟给这个影子一般的天下第一庄少庄主染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贵气。
原烟波呆了半晌,不觉移步到他身后,在溪水中看到了那张平静的脸。只清楚见过一次便深刻入她脑中的凤眼,琥珀碎片般尖细的下颌,平静不带一丝涟漪的薄唇,同样一张脸,此刻却无丝毫妖异之感,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淡淡的情绪,淡得令人无法分辨。
两人的目光短浅在溪水中相遇,夏晚清微不可察地一顿,慢慢撇过了脸,如丝长发立即模糊了那张惊人妖美的容颜。
又来了……原烟波暗叹一口气,笑道:“少庄主,溪水很好看吗,竟令你瞧得发呆了?!”
“……”
她又一笑,原本就不指望他会回答。不料,他竟开了口:“……我在想,人的宿命若能像这溪水般静静流淌过去,不留一丝痕迹,该多好。”
“……”这回轮到原烟波无语了,这种话该叫她如何应对?
摸摸鼻子,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少庄主,我看这溪水一定有流过方才看见的人家,要不我们先去借宿一晚,可好?”
夏晚清睇她一眼,没有忽略故作纯良的笑颜下面隐藏的倦意。沉吟片刻,他转向那缕炊烟所在的方向。借着沉沉的暮色,可以看得出林中是几幢小木屋。马蹄距木屋前的空地尚有一段距离时,从窗里透出的灯光突然灭了,林中复回到一派寂然。
原烟波下意识地瞧了夏晚清一眼,径直策马上前,扬声问:“请问有人在吗?我们迷路了,想借宿一晚。”
小木屋里悄无声息,她吐吐舌头,悄声对夏晚清道:“咱们走吧,人家不欢迎我们呢。”正说着,黑寂的窗口重又亮起了灯光,木门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嘎嘎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
原烟波下了马,绽开自己最爽朗的笑,“大叔,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任着那如农夫村民打扮的男人阴沉着脸打量,她只保持一副心无城府的笑容不变,仿佛没有瞧见对方闪烁不定的目光。
终于,那男人似乎下了决心,哑声道:“你们可以住偏房。”
原烟波暗叹一声,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气。回头瞧瞧自己的同伴,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无奈地拴了马,随着手持油灯的男人进了侧边的木屋。
“你们要吃饭吗?”那男人突然问。
“不用麻烦了,我们有干粮。”她连忙答,偷偷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也怕大叔你在饭里加什么料……
男人在一间上了锁的木门前停下,“你们是分开住,还是……”
原烟波刚要答话,身边的男子却语调平平地开了口:“我们夫妻只要一间房即可。”
“……”她的嘴张成了O形,一根手指抖啊抖地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夏晚清,瞠目结舌了半天仍发不出一个音来。
“我也只有一间空房。”中年男人冷冷道,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
门一打开,原烟波立即被满屋精巧的家具吸引了注意力,“大叔,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她惊叹道,瞥见八仙桌上一个翠竹制成的小巧波浪鼓,不禁拿起摇了摇,好奇地问:“你有孩子吗?”
男人劈手夺过那波浪鼓,瞪了她一眼,重重将油灯放下便转身出了去。
“……”原烟波摸摸鼻子,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被人嫌。不敢再去打扰,见到满屋子崭新的绿竹家具中有个木盆,她自动自发地从包袱里取了巾帕去屋后小溪梳洗。沁凉的溪水流过指尖,人也感觉清爽了些,想到屋里的夏晚清,她犹豫了下,取了半盆水小心翼翼地端回。
“少庄主,你要不要洗洗脸?”
夏晚清淡应了声,人却是端坐不动。
“……”为什么最近碰上的男人都是如此难相处?
她无事可做,干脆绕着屋子细细鉴赏起那些做工精巧的绿竹家什来,每瞧一件都不禁啧啧赞叹,眼睛却始终不敢瞟向屋内的另一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绕得脚酸,终于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翠竹大床边坐了下来。
“少庄主……”她还是去睡柴房好了……
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夏晚清微侧头,平静的长眸睇了过来,“原姑娘可是累了?早点休息吧。”
袖袍微动,竟将油灯给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