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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段涟漪所料,高泰明顺顺当当打南边出了宫门,自自在在回到了高相国府。
段素徽等他许久,高泰明抬腿进了内院,便被他捉了个正着,“到底怎么说?父王他还……还在吗?”
高泰明也不吱声,径自往自己的房里去,抬头见着一个下人,他就招呼上了:“给爷备两桶热水,爷要好好净身。”
“你要做宫人啊?”
靠着墙边等着看笑话的段负浪一出声就把高泰明给呛到了,“什么做宫人啊?我要洗澡!洗澡!洗去这一身的污秽,你懂不懂?”
段负浪挂着一脸暧昧的笑目送他进了内室,“以我相面之术,我瞧你面若桃花,眼含秋波,这是犯了桃花啊!别告诉我,杨义贞看上了你,要娶你为妻为妾啊!”
“不至于,可也差不多。”他还真擅长看面相啊,随随便便就猜出他招惹桃花,还是那么硕大硕大的一朵。
当着段负浪和段素徽的面,高泰明宽衣解带,这就坐到木桶里泡起澡来。段素徽偏过脸去,王族出身,实在没见过这么喜欢“坦诚”的人。
“你快点说说宫里的情况。”
“现在知道催我了?”高泰明眼一横,拿木勺泼了水在地上,“你让我进宫的时候,怎么不说说段涟漪的情况啊!”
段素徽一怔,稍后便明白过来,“你指的是涟漪姑母的……容貌?”
段负浪并未见过段涟漪这位名义上的姑母,顿起好奇之心,“她容貌如何?惊艳?”
“这个……”段素徽吞吞吐吐,到底还是说了实情,“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段氏王朝的男子往往容貌俊朗,而女子嘛……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话头一个不服的就是高泰明,“段涟漪长得还叫‘差强人意’?这么说吧!拿着她的画像走夜道能壮胆;两国交战,亮出她的画像能退兵;谁家小子闹夜,让看一眼她的画像立刻不哭了;把她的画像挂门上就是门神,可以辟邪了。”
“长得这么邪乎?”
段负浪不大相信,他偏过头望向段素徽,这位亲侄儿居然没有为姑母打抱不平,由此可见,即便高泰明的话有所夸张,基本也在理上。观了观他的面相,段负浪若有深意地笑道:“单瞧你的面相,怕今后跟这位门神牵扯颇多。”
高泰明单凤眼一瞪,郑重警告他:“再说,我就吐你身上。”说到“吐”这个字,他又想起段涟漪跳肚皮舞的姿态了,呕!
打木桶里站起身,高泰明算是把段涟漪留给他恶心的记忆冲淡了些许。穿着单衣,他一手掀了桌上的锦绣布巾,以手指蘸着木桶里的水便在桌上画了起来。哪里是重兵,哪里是杨义贞的亲信部队,各宫各房有何布置云云。
末了,高泰明不忘提上一句:“这些都是段涟漪在宫里细细打探出来的情况。”
段负浪倒吸一口气,“这位姑母还真是厉害,竟在宫里用心打探出这么多机要之事。”
“姑母确是厉害。”这点在事件发展到这步境界之前,段素徽便早有耳闻,“听父王说,一心大师还在位时最宠爱这个小女儿,可以说姑母是在一心大师怀里长起来的。自幼年起,一心大师便将当年如何起用高氏一门夺回段氏江山的政权更迭当成哄她睡觉的小故事。父王曾说,若姑母为男子,必定是继承段氏王朝不二的人选,可惜……她投错了胎。”
“是,她那容貌要是当男人还能娶到媳妇,做女儿家,可真是亏了。”高泰明依然在为自己黑灯瞎火中初见到段涟漪时的心有余悸而抱怨,“大理段氏王族两大特色——男人爱出家,女人丑得让男人想出家。”
“是吗?”段负浪眼瞅着他,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高泰明拿眼瞪他,“是什么是?你又打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了?”
段负浪悠然一叹,若有所指地念叨着:“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出家?”
了解到宫里的兵力部署,也知道上明帝被软禁在什么地方。
高相爷将自己的亲信部队八千余人交给这个暂时未对外表明身份的高泰明,自己则偷偷跑出首府回缮阐。
若不幸高泰明兵败,他暂时未明露的身份就不会让杨义贞有剿灭高氏一门的借口。而回到缮阐的高相爷,也在召集高氏大军。一旦形势落到底谷,他就准备直接以武力围攻首府,夺回江山——无论这江山将来姓段还是姓高,终究不会姓杨。
说到底,他都不会让高泰明这个独子,高家的独苗有任何差池。
一切准备停当,照段涟漪提出的计划,他们准备打南门攻进宫去。算一下,宫内有五千杨义贞的亲信,两万原先的侍卫军,首府城内还有杨义贞掌控的三万守城护卫军。而他们手上只有八千人马,一时之间,再无其他兵力可用。
所以这第一步,还是尽可能使不损兵折将的法子为好。高泰明只问段素徽:“这些叛降杨义贞的将军中,有哪几个有拨乱反正的可能?”他刚回大理,对朝中各方势力并不清楚,这时候这等事就只能指望这位徽王爷了。
段素徽看了看高相国提供的首府城中诸位将军的花名册,拿朱笔圈了其中的几位,“这几个应当是被逼无奈之下顺从了杨义贞,若我露面,不说让他们为我所用,起码不会碍了我们的步子。至于这几位……”他又点了点另外几个名字,“这几个是杨义贞在相位时一手提拔的,死忠之将,跟他们唯有硬拼了。另外这几位,都是墙头草,谁得势他们便倚靠谁。”
跟段涟漪在宫里对他说的无异,高泰明心领神会,决定先撬开宫门,进了宫救出王上,再以王上的名义擒叛臣杨义贞,自然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筹码。
还是如段涟漪所说,四处宫门最亲向段氏王族,最有可能不战而降的就是南门了。高泰明指了指负责守南门的将军李原庸,“你跟他有私交吗?”
段素徽阖着眼回想了片刻,“他本是我王弟的贴身侍卫,王弟病逝后,我母后放了他做侍卫军统领,后升至守将。说私交……那也谈不上,在王弟的寝宫中倒是见过几面。”
“那我们就去会会他吧!”高泰明点了点花名册上李原庸的名字,拉了段素徽就准备出门。
身后的段负浪吆喝了一嗓子:“你们去吧!我养的绿萝该换水了,我就不去了。”
这叫什么话?他养的那几盆绿萝还比救王夺宫之事更重要吗?高泰明一瞪眼,“随你便。”反正段负浪这小子能文不会武,带着他真打起来只会是个拖累。
那两人去私会李原庸将军,段负浪转身折回了他在相国府的屋子。书案上没有放着书,全供着他新养的绿萝了。
他养绿萝与常人不同,人或用土或使泥,他竟用清水养绿萝。也不知上哪里弄的透亮的盆子,里面全灌着清水,上面养着绿萝,水里养着锦鲤。绿萝叶茂蕊繁,须根深入水底,锦鲤围着须根打着转戏水,美得称奇。
连着根拎起绿萝,拿葫芦瓢将水一点点地舀出来,并不舀尽,留下半盆,再舀进半盆的清水。
绿的是萝,清的是水,红的是鲤——掌控这一切的,是段负浪。
话分两头,正当段素徽、高泰明试图说服李原庸的时候,段涟漪已经穿着一身宫人的打扮混进了王宫大正殿。
“王兄,王兄!”她捧着茶点小声地喊着,一步步往里走去。那头传来轻微的喘息声,段涟漪冲着那声儿就摸了过去,“王兄,是……是你吗?”
“是……涟漪吗?”
这是王兄的声音,段涟漪不敢耽搁,疾步凑上去,喘息声微重了些,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可眼前放着几口箱子,哪里有王兄的身影啊?
莫不是在这几口箱子里?可谁敢把大理国的王上塞进箱子里啊?
段涟漪不敢放过任何一个找到王兄的机会,七手八脚地打开箱子,最终居然还就在一口箱子里找到了虚弱不堪的王兄。
“王兄,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藏在箱子里头?”
王上一个劲地摇头,这几日的事他已不愿再说,说出口伤的是他这个王上天大的颜面啊!
“涟漪,不说了,有……有吃的吗?”见她手里端着茶点,王上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一看这就是好几天没吃了。
本来是怕被侍卫拦住了,段涟漪借着送茶点搪塞一下,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王兄,杨义贞不让您吃东西吗?”前几天还见杨义贞七大碟八大碗地往大正殿里面抬宴席,现在这是怎么了?生怕王兄吃急了,噎住了,段涟漪倒了茶送到他嘴边,还不忘帮他拍胸口顺气,“王兄,您慢些吃,不着急。”
肚子里有了食,王上总算是喘过口气来。他掳过袖子,使了全身的力一把扯下袖套来。
“王兄,你这是做什么?”
王上也不答话,打袖子夹层里摸出一块白锦来,颤颤巍巍地交到段涟漪手里,“涟漪,如今这宫里头若说还有什么人值得王兄信任的,只你一个。这个东西除了你,我再不放心交给任何人。你今天来了,也是巧了,拿着,把这东西收好了。现在,大理段氏王朝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段涟漪打开那块白锦飞速地扫了一眼,顿时一把捏在手心里,再一抬眼嘴唇已是颤抖不已,“王兄,你这是做什么?事情……哪里就到了那一步?素徽那小子已经派人进宫找了我,不多时,他便会联合高氏一门把你自宫里救出来。到时候,你还是我的王兄,素光、素徽还是你的好王儿。”
王上阖着眼默默地摇头,段涟漪发现十多日不见,王兄似是老了十多年。王兄慢慢睁开眼,凝神良久,拉过段涟漪的手同她道:“涟漪啊,父王还在位的时候曾说过,若我们涟漪是男儿身,这大理江山何愁不安哪?现在我就把这大理江山交到你手里了,你帮我守着,护着。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就把这白锦拿出来,公告天下,我也算对得起段氏祖上。”
王兄虽不明说,段涟漪也知道,他这是断了念想儿了。可到底是谁让他彻底断了念呢?段涟漪左右瞧瞧,只问了一句:“王兄,听说素光跟您被杨义贞软禁在一块儿,怎么不见素光哪?”
这话一出口,王上竟潸然泪下,摆了摆手,只对段涟漪再三叮嘱:“什么话也别问,什么话也别说。你单收好了这白锦,真到了那个时候……真到了那个时候,照着上面的话昭告天下便是。”
“可涟漪不懂啊!”段涟漪只想问个清楚,“王兄,您一直偏疼大王爷素光,永娴王后在时偏疼小王爷素辉。要说二王爷素徽……说句不像的话,那是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怎么这会儿您倒……”
王上一个劲地摆手,显然是不想说,也说不得。再把手一挥,他只道:“你快些走吧!莫要叫人看见了,那块白锦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给收好了,那可是我大理段氏王朝的百年基业啊!”
瞧王兄的神情,好似就此诀别一般。望着他,段涟漪也含糊起来,匆匆嘱咐了几句:“王兄,您多加保重,不到万不得已的境界,您可别……别做绝事,保着性命,他日必定东山再起。”
正说着话,忽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段涟漪赶紧把王兄塞回箱子里,自己躲到殿内的幡后,打算寻摸到机会再出去。
她刚躲好了,就听那边有人说话了——
“父王,您的遗诏写好了吗?”
大王爷段素光乐呵呵地走到箱子边,手忙脚乱地把父王捞了出来。
王上见着大儿子并不做声,抿着唇淡定地看着他,“本王还活着,怎么写遗诏呢?”
段素光又是一阵浪笑,“我的父王,我的好父王,就算您不死,不也能把王位传给儿子嘛!您优哉游哉做您的太上王,多自在啊!”说着,他双膝弯曲跪倒在王上的面前,抱着父王的腿就腻味起来,“父王,我知道,自小,在几个儿子中,您最偏疼的便是我了,您把这王位传给我便得了。”
王上长叹一声,自己的气先泄了,“你既然知道父王最偏疼你,你还急什么呢?”
“我怎么能不急呢?”段素光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子柔弱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狠相,“不管您再怎么喜欢我,我到底不是王后嫡出的。素辉在世的时候,最受母后宠爱,大有要他继承王位之势。谁想素辉命里受不得这份贵气,刚上了十四五,人就没了。再后来母后也没了,我想着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可谁知道母后人是没了,可满朝的心腹还在呢!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盯着王位,都想着让素徽即位——我就不明白了,自小素徽便是没人疼的主儿,论辈分又是我的弟弟,这王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吧!”
望着那张已然被权力夺去理智的脸,王上忽然觉得迷惘。
素光——他的大儿子,他第一个孩子,他疼他、欢喜他。他有三个儿子,唯有这个是在他身边长大的。素光本该是他最了解、最亲近的孩子,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好像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儿子的想法,如同他不了解这孩子的性情。
“为了让大臣支持你即位,你就联合叛臣杨义贞软禁父王,进而想取而代之?”
“你若是肯将王位传给我,也用不了受这么多的苦。”
段素光话音刚落,王上挥起手给了他一嘴巴,“你糊涂!”指着他的鼻子,他这个父亲今日要他好好明白,“你以为我把王位传给你,这场宫变就到此为止了?杨义贞为什么要帮你?那是因为他感受到孤王对他已经不再信任,那是因为孤王已经开始动手削除他的势力,他是借你的手想消灭孤王,进而夺下段氏这百年江山。”
深呼吸,王上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望着眼前的逆子,多少次他都想闭上眼,不见为净。可身为王上,为了祖上这辛苦打拼下来的百年江山,他不能放手不理;身为人父,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不能撒手不管。
“你是真糊涂啊!杨义贞若只是想守住他的相国位,力助你上位又有什么意义?他想做的最终就是取段氏而代之,而你……而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幼主,你靠什么削弱重臣,维持自己的王权?”
段素光才不管这许多呢!他眼前的目标就是那张王位,至于其他的,等他当上了王,再一步步往前走也不迟。
“总之,你赶紧写诏书把王位传给我。否则,再饿你几天,不等杨大人动手,只怕父王您就过不得这千秋万代了。”
事到如今,看来这个儿子已是横下一条心了,王上闭上眼,两行老泪纵横而下,“罢了罢了,既然命该如此,孤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一条,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再无父子名分。”
段素光“扑通”一下跪倒在父王面前连喊带嚷的:“父王,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您的儿子,我要不是您儿子,您怎么能将王位传给我呢?”
说着话,他打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拉着王上的手就往上按。虽没看清楚,可王上也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他攥紧了拳头说什么也不按下手印。
父子二人正僵持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喊打喊杀的动静。
段素光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干什么呢?”
只听外头几个宫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光王爷,不好了,徽王爷带着人打进来了。”
“什么?”段素光暂且放下王上,跟着宫人站到外面远望了望。
趁此时机,王上转过身对幡后面的段涟漪使眼色——赶快走啊!
段涟漪不放心地看着王兄,王上皱着眉攥紧了拳头,示意她收好了手里的那块白锦。不敢再犹豫,也怕耽误了大事,段涟漪连滚带爬打窗棂处就钻了出去。
这一别,竟是他们兄妹阳间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