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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夫人扫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您这话言之过早了吧?她可签了卖身契?」
「这……」轻轻巧巧一句话,顿时教那老鸨一时语塞,然而她无论如何不愿失了面子,于是立即回嘴。「就算这样,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您领了她去,她顶多一辈子做婢做奴,要是到了我留春楼,凭她的资质,再经过我的调教,几年后必成顶尖的红牌姑娘,终生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少在那里废话连篇!」齐夫人突然怒喝一声,把那老鸨吓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仅仅是她,连在场围观的众人也吓得呆了,尤其是那风暴中心的主角,也就是那名小姑娘。
齐夫人面向那小女孩。「丫头,你可知道留春楼是做什么营生?」
那小女孩怔怔的看着眼前高贵的妇人,不由得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然而她在对自己说话时,态度又是那么亲切……这到底是……
突然有人戳戳她的手臂,叫她回神,原来是齐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丫头,我家夫人问你话呢9不快些回答?」
见到顾妈那带着鼓励的笑容,小女孩于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齐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知道,你还愿意跟她去?」她的声调略略提高,显然有责备之意。
那小女孩低下头去。「我……没办法……爹爹再不下葬,身子都要坏了……我……我没钱……」
「有钱,你就什么都愿意做?」齐夫人话中有话地问。
那小女孩顿了一会儿。「我……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爹爹,我不忍心爹爹再受苦……」
齐夫人闻言,嘴角忽尔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那好,我再问你,你是甘愿到留春楼做锦衣玉食的花姑娘,还是在我府中当个打杂下女?」
那小女孩一听,豁然抬起头来,眼中又惊又喜,闪烁着希望的晶光!
「夫……夫人!」
「别夫人、夫人的直叫,要回话。」顾妈提醒她。
小女孩如梦初醒,挣脱了留春楼老鸨的手,对着齐夫人双膝一跪,磕下头去。
「夫人好心、千秋万代,您大慈大悲,我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
「别谢了,看你这样子,约莫是愿意到我家里去了吧?既然愿意,就起来随我回家去。」齐夫人微微一笑,亲手拉起她瘦弱的臂膀,一边对顾妈交代了一句话。
「回头去把保定找来,叫他去义庄把事情办了。」说着就要领着小女孩离开,那始终被晾在一旁的留春楼妈妈这时回过神来,见人就这样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抢了,气得浑身乱颤。正要上前发话,齐夫人却也恰巧回过头来,凝着她瞧的眼睛,神情冷如薄冰。
「我把这丫头领走,也是为你积德,以后你最好收敛一些,别尽干这种逼良为娼的缺德蠢事!」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威严十足,加上众人纷纷投来不以为然的眼神,那老鸨不由得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张着一张红灩灩的嘴巴,心中又气又恨,面上却又羞又窘,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齐家。
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的小女孩,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后,被顾妈领到花厅里见齐夫人。只见齐夫人身旁还有几个年轻的婢女正在为她扇凉,她也已换过了另一套衣服,正坐在太师椅中意态闲适地品茶,见到她来,也不立即说话,只是慢慢的啜了几口茶水,然后才将茶盏放到桌子上,看着小女孩开口。
「丫头,你过来。」她示意小女孩走近一些,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嘱人去义庄处理你爹爹的后事,你虽然是重孝在身,于情于理都该守丧,但毕竟年纪还小,去了不但帮不了什么忙,更怕伤心过度,哭坏身子。我的意思是,你且在我家中,等到事情办得差不多之后,我会安排让你去坟前上香,见你爹爹最后一面,这样可好?」
小女孩早已将眼前的齐夫人视为天大的恩人,任凭齐夫人说什么,岂有不从之理?虽然无法在父亲身边守孝令她觉得十分难过,但人家为她设想至此,她也不敢多做要求,只得乖巧的点点头。
齐夫人满意地一笑,又道:「方才都没问起,现在可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那小女孩不知怎地,有些结结巴巴。
「说话呀!」顾妈照旧扮演着提醒她的角色。
那女孩这才如梦初醒。「我……我姓……元、元碧纱……」
「元碧纱?这名字听来倒别致。」齐夫人细细打量眼前的孩子,只见她经过整理后,也算得上明眸皓齿,五官端正秀美,难怪留春楼的老鸨会看上她,尤其是她那双圆润如珠的大眼,彷佛随时都氤氲着水气,十分惹人怜爱。「是你爹爹起的名儿?」
元碧纱点点头,道:「我爹爹是塾师。」
「噢?」齐夫人秀眉微挑。「书香世家啊……你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元碧纱眼神一黯。「爹爹只是因为近两年患了病,所以才把学生给遣了,想等过一阵子身体较康健时再重新教读,只是他却一病不起……」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的问:「夫……夫人,碧纱留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你怎么这么问?」
元碧纱闻言,先是放下心来的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有着一种很宿命的悲伤。
「因为……村里的人说我命硬,才会在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娘,现在又克死了爹爹……夫人待碧纱恩重如山,碧纱……说什么也不能……」
齐夫人闻言,不由得与顾妈对看了一眼。
道士的话言犹在耳,所谓机缘,难道就在眼前?
「碧纱。」齐夫人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我要你见一个人。」
元碧纱抬起头,看着齐夫人那张高贵优雅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茫惑。「见人?」夫人……不嫌她命硬,不赶她走吗?
齐夫人站起来,身旁的婢女连忙去扶她,她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对元碧纱道:「你跟我来。」
「啊?是。」元碧纱连忙迈开脚步跟上去,只见夫人出了花厅,穿进回廊里,笔直地向后头的厢房走去。
跟在后头的元碧纱则完全被这深宅大院的广阔给看傻了,她知道这世上是有有钱人家,却从未真正见过所谓的有钱人是如何生活……
从初入齐家,她就差些为那气派恢宏的门厅所吓倒,原以为那就已是登峰造极,然而到了后院,她才明白原来美景竟还有不同的意境,只见庭园深深、湖光濯濯;花荫长廊、流影澄光,这迂回曲折所雕琢出的逸雅风情,已暗暗地震慑住她幼小的心灵。
她目眩神迷,直想好好地看个够,但齐夫人的脚步不曾有半秒停歇,碧纱也不敢有所耽搁,只得不停地追随着齐夫人,一边纳闷着她到底要自己去见谁。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间房前,元碧纱才刚在门前停下脚步,便闻到一股十分浓重的药味儿。
「这儿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叫齐磊。」齐夫人一手搭在门板上,一面对着元碧纱说道:「我要让你见的人,就是他。」
「齐磊……?」
「是的。」齐夫人看着她,然后拍了拍她的头。「碧纱,你方才在大街上说,你爹爹是病死的吧?」
「嗯。」元碧纱点了点头。
「那么,你一定很难过。」齐夫人道:「其实,我跟你有一样的烦恼……你爹爹的身体不好,磊儿也是……」
元碧纱看着她秀眉紧蹙,面容有说不出的忧愁,心想这么好的人,上天居然也忍心折磨?
齐夫人却不再往下解释,轻轻把门一推,门呀然而开,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便由里头传来,她神色一凛,连忙急步走到内室,元碧纱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内室里的药味更浓重,元碧纱对此却不陌生,只因爹爹过世前,家里也曾经充满这种味道……
一时间,鼻头突然有点泛酸,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不教情绪泛溢出来,她忍住,然后,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到床边。
只见齐夫人坐在楠木雕刻的大床床沿,揽着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嘴里不住的低喃:「磊儿……好些没有?」
那男孩就是齐夫人口中的齐磊吧?元碧纱好奇地望着他,只觉他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约莫才五、六岁左右,看上去骨架修长、皮肉单薄,更显得削瘦,眉眼之间与美丽的齐夫人十分相似,简直像玉刻出来的人儿,但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病气十足的双眼透着一股极为叛逆又骄傲的眼神。
他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第一眼就瞧见屋里多了个人,于是立刻撑着从母亲怀中坐直,充满敌意地指着站在床边的元碧纱怒喝。
「你是谁滚出去!」
元碧纱乍听到这样一个比她小的孩子对她颐指气使的,不由愣了一下,然而齐夫人却把他的手给按了下来,然后对元碧纱招了招手,示意她再走近一些。
「磊儿,别这样,娘给你找了个姊姊来陪你,从今往后,你就有伴了。」她温言缓语地道。
齐磊瞪了元碧纱一眼。「我不要,叫她滚出去!」
「磊儿!」齐夫人脸色一变。「不可以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碧纱年纪比你大,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赖她,千万不可无礼。」
齐磊被母亲这么一骂,心情更差了。「我讨厌她!」
齐夫人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她知道孩子身体不好心情就容易跟着坏,但齐磊小小年纪就已这么蛮横,说到底也是自个儿宠出来的,偏偏每次他的病一发作起来,就是日夜不得安生的大病,谁都没法子帮助他,药石功效也有限,难怪他要迁怒别人了。
只因别人都是这么健康,而他却连想下床去玩都有困难……
叹了口气,她转头对元碧纱苦笑道:「碧纱,你都看见了,这就是我的儿子齐磊,也就是你将来要服侍的对象,他被我宠坏了,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你不会不答应吧?」
元碧纱深吸了一口气。齐夫人给了她天大的恩情,她为齐夫人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是服侍齐磊?
「碧纱会努力的。」她绽出一抹谨慎的微笑,算是一个肯定的答覆。
然而此举看在齐磊眼中,却引来了更大的不快!
他讨厌她!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你答应就好,那么以后就暂时先跟在顾妈身边学规矩,每天下午过来帮磊儿送药,下一步我再慢慢安排,嗯?」
对于齐夫人暗含言外之意的话,元碧纱并不太了解,但她明白,至少从此不必担心生活,只要一心一意的报答齐夫人,那也就够了。
她现在应该烦恼的,恐怕就是如何和齐磊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