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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秦素的灾难才正要开始。
一座临时搭起的木制高台,高台四周堆满了小山般的木柴,干草,尚有源源不绝的乡民不断往里边添加着从自己家里背来的木柴,稻草。果然是一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气势,众志成城在这一刻得到充分验证。
乡民们商量决定在戌时三刻行火刑处死秦素。
秦家夫妇在得到消息后匆匆赶至,声泪俱下地恳求乡民们放过秦素,他们情愿倾家荡产来换取女儿的性命,结果自然是由失望到绝望。秦夫人当宠倒,秦老爷也气急攻心的中风休克,两人被管家连忙送回府中请医延治。
抱书赶到当场,远远望着被绑缚在高台上的秦素,狼狈,苍白,血泪斑斑,一颗心都扭紧了,她没有哭叫,也没有想闯过乡民的阻拦登上高台,她只是默默垂泪地跪坐在高台下,铺开一地的红纸,开始一只一只地认真折叠传自扶桑的“千羽鹤”,静静地陪伴她的小姐最后一程。
沙漏中的沙子一点点流逝,时辰将近。
人人手持火把,火光映照中人人脸上的表情都似着了魔一样,狂乱,激昂,亢奋。
秦素被紧紧绑缚在高台上,心里是自知必死的宁静,安详。她不怕死,却仍是遗憾无奈,她曾答应要在家中等他回来的,只怕仍是要失约了。
自今早被府里的护院们擒住,她也挣扎过,嘶吼过,只因她是被冤枉的,她没有杀死阿福,阿贵,更遑论杀死过那些无辜的乡民,她从未吸过人血,当然除了自己的。她不懂,无冤无仇,为什么芳草要如此诬赖她。不过自己确是活的如妖似魔,活着于她自己也是煎熬,若不是仍有挂心的他,她早就……如今这样,也好。也算是种解脱吧。只是,她舍不下他啊。
乡民们把她从罗府押到这里,她已被绑了一整日了,滴水未尽。也许,她马上就要死了呢,还想着这些干嘛,她淡笑。
临别时,他说要她等五日,当时她就隐隐有不详预感,明白一别后,她是再也等不到他了。果然,等了四天,盼了四天,明晨他就要回转了,就差几个时辰,她却再也等不了。明日他归来时,他们只怕已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了。
泪,从今晨一直忍住未落的泪,潸然而下。不是为自己,仍是为着他。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月亮被薄薄的云层遮住,散发着淡淡光华。清辉普照大地。
“时辰到了,大人,该行刑了!”
李知府手下的师爷提醒道。
李知府正要宣布,一抹娇小的身影却突然扑了过来,跪倒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求道:“李老爷,李大人,小女子抱书,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素日待奴婢恩重如山,情同姐妹,今日小姐大劫将至,奴婢与小姐主仆一场,但求老爷恩准奴婢将这九千只千羽鹤亲手交给小姐,以全恩义。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说着,连连叩头,“砰砰”连声。
李知府禁不住恻隐心起,挥手道:“好吧,好吧,你上去吧,不过快点,别耽误了行刑。”
抱书惊喜万分,连答:“是是是,多谢大人成全,小女子不忘大人大恩。”
艰难万分地爬上高高搭起的木台,抱书一把抱住秦素,涕泪交流。
“小姐。”
秦素震住了。
“抱书,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吧。你不该来的。”
“小姐,我上来是要救你的。”边说,她已开始费力地用一把不甚锋利的匕首努力割着粗如儿臂的草绳。
秦素急叫:“不行,这太危险了,你快走,快走,别管我!”
守在高台下的一个乡民发现了抱书的不轨动作,急呼:“那丫头想救魔女!”
瞬时,民众沸腾了,纷纷狂呼:“快,快点阻止她们!放火,快放火!别让妖女逃了……”
火把雨点样落进高台下堆积的被浇上烈酒的木柴稻草间,火舌一发而起,以风卷残云之势,刹时就熊熊燃起,直逼向尚在苦苦挣扎的两个女子。
“抱书,你快走,来不及了。别理我了。”秦素含泪哭喊。
抱书却倔强地咬紧牙奋力割着已断了一半的草绳。
终于,在火舌已扑卷到身前时,枷锁般的草绳断了,抱书一把将秦素推离火头,自己却被迎面袭来的火蛇拦腰卷住。
秦素踉跄着跌出高台,眼看就要跌落,却被一道苍鹰般凌空飞旋而来的矫健身影稳稳接在怀里。
“素素,你没事吧?”
一落地,那人就关切万分地问道。
秦素怔怔望向来人,“高大哥?”马上又想到还陷身火堆里的抱书,急得直掉眼泪,“抱书,抱书她,高大哥,快救抱书……”
“别急,我马上去。小卓,照顾罗夫人,别让人再欺负她。”
“是,公子。”一名相貌清俊的书童乖巧地应道,站到秦素身边,戒备地盯着四周虎视眈眈瞪着秦素的乡民们。
雄鹰展翅般的身影扑向火焰熊熊的高台,片刻后,高宇翔回到秦素身边,怀里躺着奄奄一息,浑身水泡,灼伤的抱书,最可惜的就是原本那张清丽讨喜的俏脸印满了大火肆虐过的烙印。
秦素紧紧捂住嘴,凝视着拼死救她的抱书,大滴大滴的泪水汩汩而下。
“抱书……”
当夜,接到消息的罗起言和陆梓诚就兼程赶了回来。
“素素。”
当一身风尘,满目疲惫的起言出现在秦素迷朦的泪眼中时,秦素有了恍如隔世的凄迷感觉。多想,多想包着两眶泪,带着满腹的委屈飞身投入他温暖宽阔的怀抱,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坐在抱书床边,两眼含泪地看着他,看他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
“素素。”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望着她凄迷的泪眼,诉说:“素素,我回来了。”
秦素看着他在泪光中模糊的容颜,凄楚低语:“五日之约,我等得几乎眼凄凄,发苍苍了,我几乎以为等不到了,我以为我们只有再续来世缘了。”
听着她悲戚如杜鹃啼血的低语,他的心肝脾肺都被狠狠绞痛了,痛的犹似要滴出血来。
他狠狠把她搂进怀里,热切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素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不该叫你等待。都怪我!在路上我接到宇翔送来的消息,我几乎想杀了自己,要是你有什么意外,我非……哦,素素,幸好你没事。”
她木然地推开他的胸膛,定定望着他炽热的眼道:“难道高大哥没告诉你,我为什么差点被那些乡民烧死么?”
“你一向心慈,连杀鸡都下不了手,又怎么会杀人吸血?一定是误会,我会替你找出凶手,还你清白的。”
“你错了,阿福阿贵和那些受害者虽不是为我所杀,不过我真的是需要吸血的怪物,怪物,府里那些鸡鸭全死于我手,你知道么?你现在知道了吧?”她含泪垂首声嘶力竭地低喊,声音中是无穷无尽的哀怨,无奈。好恨,好恨现在这半人半妖的样子。如果她从未醒来就好了,如果她在大婚夜就次死去就好了。多么不希望以现在这副模样存在他眼前,可是舍不得啊。
“素素?”惊诧染上他的黑眸,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窗外何时开始飘雨了?细雨轻洒,风声脉脉。
她伤心地垂泪,在凄楚的风声,雨声中听见心碎的声音。
本就不该存着这希望啊。恋恋难舍在这一刻只是讽刺,只剩难堪。
一只手指轻轻抬起她低垂的下颌,她的视线被动上移,撞进眼中的竟是他带着温柔笑意的黑眸和笑颜,那暖暖的笑似乎能包容一切。
他微笑着贴近她,在她惊诧的泪颜中把下颌轻搁在她的肩头,嘴唇凑在她的耳边轻诉:“听好了,素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好,我都要你;不管你老了,丑了,死了,都好,我都要陪着你。活,一起活;死,一起死。只要你是你,我永远都要与你生死与共,白头偕老,这是我们的誓言不是么?你也不可以再忘记,不可以再怀疑,知道么?”
她静静听着他的誓言,那轻柔无比的语气,诉说的却是最激烈的誓言。她如何能无动于衷,如何能铁石心肠?她深爱他呵,所以生怕他的嫌弃,鄙薄,可是在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她如何还敢怀疑他的心,质疑他的情?究竟要多深的爱才会让他毫不在意地接受此刻半人半妖的她呵。她要如何回报这份不悔的深情?
她承诺:“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忘记这番誓言,也不会再怀疑,我们会幸福,会白头偕老,会子孙满堂,我要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起言,对不起……”
她埋首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孩子般恣意,任泪水尽情奔流,冲刷着一切的委屈与说不出口的痛苦。
痛苦,决不会因为泪水的冲刷而被洗净。
起言与秦素的灾难也并未走到终点,苦尽甘来这句话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适用。仿似无尽的苦难如影随形,一时如伏流,一时是骇浪,把他们的生活冲击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为了保护秦素不受流言干扰并静心修养,罗起言带着她搬到了城郊的别院。对秦素缠身的疼痛梓诚诊断是中了邪恶阴毒的妖法,他也毫无办法。不过几方人马一比对,不难发现月半湾的可疑之处,但神秘的月半湾在那日的大乱后就失踪了,心存内疚的陆梓诚自告奋勇要去把她追回来帮秦素解毒。于是多日以前就上路了,但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猫样的女子谈何容易,尽人事吧。临别时,陆梓诚赠言起言道:要相信心中的佛,相信佛法无边!
至于被火烧成重伤的抱书,因秦素实在无力照料,罗起言把她托付给高宇翔照顾。而他与秦素每隔数日就去看望一次。看抱书的伤势日渐好转,但那被大火肯噬的面目全非的残破容颜,两人仍是忍不住的鼻酸内疚。
如此匆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中秦素身上那噬人的疼痛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每次发作皆痛得在地上展转反侧,恨不得撞墙捶脑死了算了。
但秦素仍在苦苦忍耐,她知道她不是为自己忍,而是为了他。每次她发作时,他看着她时那爱怜横溢的温柔眼神,她知道他是恨不得能代她承受这份痛楚的。
她知道鲜血可以缓解这份钻心蚀骨的疼痛,可是近日来她发现动物的鲜血已不再能抒解那跗骨的疼,一份越来越强烈的渴望自灵魂深处,从她不断压抑着的地方找到缝隙慢慢破土而出。
她渴望人血!她知道人血可以缓解那令她痛不欲生的疼。
这份不该有的罪恶欲望撕扯着她的心,肯噬着她的良善。
她想学以前那样划破手臂取血,可是起言与她寸步不离,她怎能在他的面前伤害自己?她忍着,忍着痛,也忍着伤害自己的欲望。
这天,罗起言开始教她念佛经,希冀借广大佛法来化解她心中的恶念心魔,最终解去她身上枷锁般背负的疼痛。
罗起言坐在秦素面前,一脸严肃道:“来,素素,跟我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秦素乖乖盘膝坐在蒲团上,沉静安详。她跟着一字一句的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
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诵不到几句,秦素安详宁定的容颜就开始变色了,美丽的容颜开始扭曲,肌肉开始抽搐,手足开始颤抖。但她仍是接着念道:“受,想行识,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