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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忙乱不堪。要准备姨父的行装,又要着手打点自己的物品,时间仓促,偏我一向不擅长家务琐事,无从下手,幸得邻居细致能干的方菁姐姐时时过来帮忙。方菁一家是姨父姨母多年的老邻居,为人热心厚道,方菁姐姐也是我唯一的闺中好友。
这日,方菁在我房中帮我打点衣物,要带入开封府的,自然都是男装,可我依然很不舍地塞进两套女子裳服。方菁见状,不由叹道:“明明是女儿心,却要强扮少年郎,心儿,你这是何苦?居然还要以这副模样到开封府去当什么文书吏,若被人识破,可是玩的?”
我笑着安慰她:“姐姐休要担心,能找到这份工作……呃,这份差事,妹妹心里欢喜得很呢!”
方菁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苦笑,我该怎样让她明白,对于女子而言,有一份较为有尊严和自由的工作,并可以籍此自食其力是一件多么重要、必要且难得的事情。
这般想着,忽然听见方菁道:“心儿,再着一次罗裙给姐姐看看吧!”
我依言换上女装打扮,在她面前轻轻转了个圈:“姐姐,好看吗?”
方菁看着我,却答非所问:“你这一去,想必再难得回这旧居,而我,也即将入王府为侍女,不日也将离家。心儿,往后,我们姐妹俩想如今日一般相聚,可是难了!”一语未了,眼中已有隐隐泪光。
一席话,说得我心中黯然,我手提裙裾走至她身旁挨她坐下,如往日一般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心中酸楚难当。
我一向有分离焦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生命里要有那么多的分离,为什么分离对于我而言,就是从此难再相见,甚至永远无法再见。
姨父终究离京归乡去。临行前,姨父将茶馆变卖,将所得银钱与房舍一并留给我,我推辞,可姨父说,无论何时,女儿家都不可无一点傍身之物,和一处栖身之所。
姨父离去后,没两日,方菁姐姐也含泪离家,入王府为侍女。候门一入深似海,不知再见何年期。
而我,则在一个萧萧雨天,撑一把油纸伞,带着简单的行囊,只身来到开封府。公孙先生已为我在后院准备了一间厢房。这小小的厢房,从那一天起,就成了我在这诺大的开封城,在这遥远的异乡里唯一的家,成了日后无数个苍茫黄昏里,我最想回到的地方。
从此,我开始了在开封府的生涯。
开封府的差事并不难做。我相当于公孙先生的助手,为他抄写誊录一些公案文书,并登记整理成册。这些事情,只需多一点细致耐心即可做得很好,在现代社会,我本就是一名行政人员,对这份差事,我游刃有余。当然也有困扰,比如说,我毕竟不惯用毛笔书写,不免感到吃力。又比如说,对于一些笔画繁杂的繁体字我确实是不太会写……每每遇此种情景,我未免汗颜。
闲暇时光,我多用来翻看古籍(对我而言当然都是古籍),临帖习字。身边有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精通书画的高人,我自然不会放过,时时请教,受益颇多。后来,我发觉公孙先生对我此举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有颇为欣赏之意,于是得寸进尺提出要拜先生为师,公孙先生很谦逊地稍作推辞,禁不住我一片诚心,也就欣然答应了。我喜出望外,从此私下里就以师傅相称。
公孙先生亦带我去拜见过包大人。虽知包大人是铁面心慈,但见到包大人那不怒自威的形象,我还是忍不住退避三舍。
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校尉,原本就是豪爽不拘小节的江湖中人,对我颇为友好,我也很快与他们混熟了,时常与他们一起谈天说地,有时,他们喜欢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有时,又喜欢回忆往昔,将所经历之事与我娓娓道来。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十分有趣。
但是,开封府的那一袭红衣,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南侠展昭,因出府公干,从我入府衙之日起,就从未见到过。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不寂寥,而我的心也一天天地退去浮躁,变得柔和宁静起来。我甚至想,我是否真的生错了年代,又或者,我的前生真的在这里。较之现代社会繁重的工作压力和复杂交错的人际关系,我更享受北宋的天空下,这古朴温雅,悠闲适意的氛围。虽然偶尔,漫天的星空会让我想起都市里的璀璨灯火,熹微晨光中行过街角的老妪与稚子也会让我想起家中亲人。
开封府的庭院里,栽种了很多梧桐,每至夜晚,夜风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对我而言,那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在现代社会,我有过无数睡不着的夜和醒不来的早晨,在这里,我却可以枕着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安然入睡,可以在小鸟婉转鸣叫的晨光中悄然醒来。这是我生命中的悠长假期,我沉浸其中安然享受。
时间弹指过,很快我来开封府已有月余。不知不觉,已是暮春,空气日益温润暖湿。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天气晴好,我向公孙先生告假半天,出府闲逛。
汴京街头,行人熙熙攘攘,商铺鳞次栉比,一片繁华景象。我行至一间文房四宝商铺,浏览片刻,意外觅得两锭上好的新安香墨,欣然购下,准备一锭送予先生,一锭留给自己。
出了店铺,我顺着沿河街道边走边逛,渐渐有些累了,不由信步走进一家临河茶馆,此时游人尚未返,当地人又正忙着自己的营生,故客人寥寥。我径直上了楼上雅座,除我之外竟无他人,我庆幸无人打扰,拣了一个位置坐下。
从楼上外望去,正是着名的汴河,此时,河面烟波浩渺,舟船如织,点点日光撒向河面,波光粼粼如金,岸边柳丝轻轻拂过水边,微风迎面吹来 ,温柔轻抚我的发丝。春茶初沏,清香怡人,更衬得周围恬然宁静,偶有两三句人言传来,很快又如尘埃般飘散。我看绿柳如烟,听江鸟飞歌,只觉得此情此景,几乎要引我入梦去。
正在悠然自得之际,忽然听到楼梯响起脚步声,又有客人上楼来了,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但又带着不欲打扰旁人的内敛和礼貌。我微笑,不知是何人,与我一般,来此偷得浮生半日闲。
来人从我身边走过,走向前方的桌子,我的眼角余光只看见他蓝色衣袍的一角。
我的心忽然一动,电光石火间,我抬起头,带着心底骤然涌现的期待,欣喜和不可名状的惊惧,望向来人,目光所及处,我看到,那个让我梦里萦绕,心中所思的身影!
真的是他!我几乎要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那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无法忘却的容颜,如今,却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此真实,却又依旧恍惚似梦。
他身着蓝衣,手持墨剑,只是此刻,俊逸的身姿沾染了仆仆的风尘,英俊的眉眼间也平添了些许的倦意。我看他落座,随意将手中的宝剑置于桌上,我几乎忍不住要向他奔去,但刚一抬脚却本能地停住,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悲欣交集,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显然察觉出了异样,敏锐地转头望向我,目光中带着探究和疑问,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清浅有礼的微笑。我定定神,向他歉意一笑,缓缓落座,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但四周的景致已隔千万重。
再定一下心神,我依然忍不住看向他,品度他,看他端起茶盏,吹扬轻烟,看他浅浅地品一口茶,又轻轻放下。名动天下的南侠,此刻是如此儒雅,悠然闲坐,气定神闲,但浑身上下却又散发出遮掩不住的淡淡的游侠气息……
我内心挣扎,我问自己,要过去吗?真的要过去与他道扰,寒暄,自报姓名吗?不,这样一来,必然转眼间便是世俗的高低尊卑,我不要这样,我在心中仰望着他,却希望在俗世中能以平等的姿态面对他,一如此刻,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共坐于此,只为一同欣赏这天地之间的美景……
我的目光再次惊扰了他,他又一次转头看向我,眼中的疑惑更深。
我无法再安坐下去。我向他点头致意,便转身下楼,结了茶钱,匆匆离开茶馆。
那一夜,我一直神思恍惚,心意纷乱。我在汴京街头流连,直至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回到开封府自己的厢房后,依旧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书不成章,字不成句。无奈,索性沐浴更衣,走至后院散心,或许,潜意识里,我希望再次遇上他。
我没有失望。
正当我在小亭里徘徊的时候,我看见他与公孙先生一起,踏着月光的清辉而来。恍惚间,我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而他,见到我时,也是一脸意外。
公孙先生显然误读了我们的表情,忙笑道:"哦,二位还未曾相见吧,简心,这位就是展昭展大人;展护卫,这位是新招入府衙的简心。”
我忙施礼:“简心见过展大人。”
他看着我,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不语,为了这句话,我的心微微的牵痛着。
怔忪间,只见他伸出手,递过一样东西给我,说:“下午见你匆匆而去,桌上却留有这两锭墨条,不知可是你所遗漏的?”
可不正是我的那两锭新安香墨!我“呀”的一声,又惊又喜,伸手接过:“多谢展大人!这可是我特意为先生买的。”
公孙先生打趣道:“特意为我买的都到了展护卫手里,若不是特意的,更加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我赫然:“让展大人见笑了。”
他也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简心,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我心虚地回答:“不曾。”
“今日下午,你可有遇上什么为难之事?”
我依旧否认不迭:“也不曾有。展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他眼底眉间的疑虑更深:“那为何下午在茶楼上,你见到展某之时,忽然神色大异,欲言又止?”
我答:“只因我有一故人,长得与展大人颇为神似,故而乍见之下,内心震荡,举止失态......”
他似乎释然:“原来如此! ”
我满怀歉意:“惊扰了展大人的兴致,还望大人见谅。”
“言重了”,他谦和地说:“再说,展某还未曾多谢你代付的茶资呢!”
我微笑,望向他:“今日能与展大人有一茶之缘,是简心之幸。”
他也笑笑,不再言语,转身与公孙先生翩然离去。
这一面,却让我的心莫名安静下来。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在我所能看见的咫尺之处,虽然,我与他暂且尚并无太多交集,虽然,他总是来去匆匆,但无论如何,我已在他的生活之中,而他,已在我的生命里。
这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