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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霁月眼看她离去,要追已然不及,只得苦笑一声,自地上捡起那半截断刃。小心地以两指夹着刀锋,对着阳光细看。阳光照射之下,刀锋隐隐地泛着幽微蓝光,竟是一柄淬了毒的匕首。
“凌兄,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要杀你?”卫徇惊魂未定地问道。凌霁月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胆敢在这飞凤楼里公然下手。
凌霁月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她找错人了。我在南燕,都不曾遇过这等事。而今在长安,更是深居简出,哪里会与人结怨?”
他嘴里说得淡然,心头却知道绝不是那么回事。且不提这歌女身手敏捷,武艺不凡,只单从她一招失手,立刻毫不恋战地退走来看,就知她定是久经训练。这样一个杀手,又哪里会找错要杀的对象?只是,洛儿即将启程回南燕,他又如何能令她担心?
“可是……”卫徇还是隐隐觉得不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事情真会像凌霁月说的那么简单吗?他回头望了望云洛依,她双颊微红,衣裙之上也沾了酒渍,看来是受了惊吓。然而即使是这样,她却依然有着她的温婉宁定。
“卫兄,你我今日初见,本当尽兴而归,可惜竟遇到这等败兴之事,在下就先带着洛儿回府了。如若卫兄有空,不妨时常到我那安远侯府小坐,凌某必当虚席以待。”凌霁月笑笑,拱手向卫徇道别。
这飞凤楼上,经这般闹腾,早已是人心惶惶,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客人竟已走了大半,店小二搓着手,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脸色都泛白了。这种状况之下,叫人哪里还有继续饮酒聊天的兴致?
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卫徇苦笑道:“也只好这样了。凌兄放心,小弟届时一定会到府上叨扰。到时,只怕凌兄会嫌小弟走得太勤,闭门拒客了。”
“卫兄说笑了,凌某就此告辞。”他轻握了一下云洛依微泛冰凉的柔荑,温雅地笑道。
云洛依回眸,回他柔婉的一笑,随即向卫徇欠了欠身子道:“卫公子,妾身告辞了。”
“两位走好。”卫徇拱手,目送两人离去,心头一阵怅然。她的手永远是握在凌霁月的手里,永远……
她,终于还是离去了,回到南燕。而他,没有去送行。
“侯爷,云洛走了。”总管赵福垂手恭立一边,觑着凌霁月的神色,小心地说道。他不明白侯爷与云洛之间的纠缠,只知道,侯爷对她,是有感情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她随南燕使者离开,去那遥远的千里之外?
凌霁月负着双手,望天。他这般地看天,已经看了半个时辰。如今是暮春,天却很蓝,比早春更蓝,万里无云,是很澄净很纯粹的颜色。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却都是形单影只,就像他,也像她。
虽然他表面上是那么的平静,然而,听到赵福的话语,负在背后的手依然情不自禁地紧了紧。他似有似无地回答了一声:“嗯。”
“您不去送送吗?”
“送?不送了。”凌霁月幽幽地叹息一声,想起昨夜两人的话别……
那时的月色很好,天却不是蓝的,夜里的天,总是黑沉沉的。她轻轻偎在他怀里,身子泛着冷。他紧紧地搂着她,却给不了她温暖,因为,他也是冷的。
“霁月,明天我就要走了。”她幽微地道,纵然有委屈,有不愿,却还是会走。
“嗯,回到南燕,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含着离愁,殷殷叮咛。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才该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记得,你的身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如果伤了,我只怕也是要跟着吃苦。”她想起那个刺客。她不是傻子,怎会相信他轻描淡写的说辞。但他不要她担心,她就不担心。她是明白他的,只要他多留心点,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害到他。所以,她用自己逼着他小心。
“我明白了。洛儿,我不会让你再受那钻心之苦。”他承诺她。
她柔婉却凄清地一笑,自他怀里起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明天,不要来送我。”
“为什么?”他心中了然,却仍是问出了口。
“你知道的。”她回眸轻轻一笑,“我怕你送了,我就走不了了。我会舍不得,你也会的,所以……相送不如不送。”“相送不如不送C一个相送不如不送……”
深深地、深深地,她望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眸子,离开。
渐行渐远中,她曼声轻吟:“愿君关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时妍。”直到柔弱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那凄清的嗓音却依然在幽幽地回荡。
那句诗,在他离开南燕之即,她也吟过,如今,是第二次了。
“侯爷,您不送吗?那该到何时才能再见着面啊。”老总管的唠叨将凌霁月拉回现实之中。
“相送不如不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送你会后悔的。”白衣迎风,长身玉立,斯文中带着不羁。李彻不知何时已来到侯府。
“王爷。”赵福躬身为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后悔?”他垂首,静静地问了一句。
“不错。你以为你不送就会好受些吗?不会的,你依然是在这里自苦。还不如去见她一面,聊慰相思之情。”李彻注视着他的双眸,却看不出什么情绪。那眸子就像一汪深潭,好似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凌霁月抬头,微微一笑,“这次也不会后悔。”如果连今天的别离都经受不了,那往后该如何是好?他爱她,却不会效那儿女之态。
“好,好一个不会后悔。”李彻的眼睛亮了起来,拉了他就走,“那你我不妨来个不醉不休,忘却所有烦心之事。”
凌霁月笑笑,不醉不休?也好!
是夜,冷月凄清,早已是万籁俱寂。然而,大唐廷悦行馆的客房之中,却有一人翻来覆去,辗转不能成眠。既然没有一点睡意,他干脆起身,离开微微气闷的屋子,缓缓地踱到院中。
清幽的月光斜斜照下,为那张斯文而贵气的脸庞洒上如梦如幻的轻纱。那人,便是当朝尚书的公子卫徇。自从那日与凌霁月他们分别,他的心绪就再没有平静过。不,应该是说,自从见到云洛依开始,他的心就已经乱了。她的温婉、她的美好、她的执着,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怎么也忘却不了。
可惜他却知道,这样一个女子,是永远不会属于他的。她早已认定了凌霁月,跟定了凌霁月,她更是凌霁月的妻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去抢?甚至,他觉得,连偷偷地想她也是一种亵渎。因此,纵然他时刻关心着安远侯府的动向,也明白她今天清晨已经离开长安,他却一直没有去拜访,也没有去送她。他怕自己越陷越深,所以不要见她,也不敢见她。
今日,东晋太子拓拔宏为了拉拢身为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特地摆了酒宴,请他这个公子大驾光临。他原本对拓拔宏毫无好感,但这几日心烦意乱之下,也就应了下来,希冀通过这纷扰的宴席,忘却心中那抹倩影。
一路胡思乱想,不大工夫,已走到了行馆的后园。后园已经许久没有整理,一片的荒芜,在月光下更显森冷。卫徇苦笑地摇摇头,才想举步离去,却忽然听见后园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双脚在草丛中摩挲的声响,也好像夹杂着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他不由一惊,这么晚了,什么人竟然那么鬼祟。几乎没有考虑的,他立刻闪身隐蔽在回廊的柱子后面,凝神去听。
“殿下,事情已经妥了,只怕过了今夜,云洛那女人就再也不会活在世上了。”
“哪里算办妥了?她可还没有死。本来雇杀手是想杀了凌霁月的,谁知道绝情门动了一次手后居然说杀不了,不愿再下手了。真是气死我了!”
卫徇越听越惊,这个声音,他是认得的,可不正是东晋太子拓拔宏。而另一个声音,听来似乎是他的手下。原来,飞凤楼上那个歌女,竟然是他雇的杀手。而且,他居然还想杀云洛依,这真是……他慌忙稳住心绪,继续听下去。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那次刺杀成功了,不但可以除去殿下的心头大患,还可以破坏大唐和南燕的关系。凌霁月死在大唐,只怕南燕君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只怕大唐和南燕,是有的热闹看了。”
“可惜,他的命太硬,武功也太好。”拓拔宏咬牙道,“不过没有关系,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他重视的人。为了这个云洛,他废了我一条臂膀,如今,我要他用心爱的女人的命来偿还。哈哈,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丑时了,那时,世上就没有云洛这个女人了。”
再也不敢听下去,卫徇屏佐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离后园。他只想离开那里,离得越远越好。
终于站在了行馆门外,他的额角溢出了点点冷汗,呼吸也浓重起来。回头再看了一眼泛着阴森的行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现在,卫徇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云洛依,一定要救云洛依!
还有一个时辰,他又不会武功,该如何才能救她?略略定了定心神,他想到的是凌霁月。
去安远侯府,凌霁月一定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