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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装疯,对桑桑来说,一点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完全是本色演出。
只需要脱掉那衣袖宽得像布袋、裙摆长得像拖把的外衣,再把一头长发扎成马尾,想哼歌的时候哼哼歌,为帮助手脚伤痊愈做做操,看到丫环叫美女,看到小厮叫帅哥,看到年纪大点的叫叔叔阿姨……如此,便成功地疯了。
很少出现在这个院落的父亲大人尚知敬也来了,据说因为服食一种名为“五石散”的灵药,皮肤变得极为敏感,甚至稍厚一点的衣服也经受不了,尚知敬永远是羽衣飘飘的模样,三缕长须,玉如冠玉,端的是个美男子。
仔细看看,尚良言长得跟他很像。
现在,这位中年美男子一脸忧郁,看着只穿里衣在屋子里做着奇怪动作的女孩子,皱眉道:“良言,你在干什么?”
“做操!”桑桑答,“这样手和脚可以好得快一点!”
“桃儿,快把外衣给小姐穿上。”
“不要不要。”桑桑连忙拒绝,“穿上那件衣服动起来太不方便了,你看里面的衣服长裤长袖,我穿了两件呢,不会冷的。”
尚知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尚夫人在旁边道:“老爷,良言已是病入膏肓,上次连元家少爷都打了,这样下去,年底怎能完婚?”
“任宣不是说有药可以治良言吗?”
“表少爷原先是这么说,只是上回来送药之后就没有再来了,也许,是没有办法不敢来见我们吧?”尚夫人道,“只是良言这个样子,年底怎能完婚?我们也该给元家一个交代,到时总不能说我们强塞个疯子给他。”
尚知敬沉吟,“明天,请阴师来打谯。”
“老爷难道认为是鬼怪作祟?”
这话说得桃儿一惊,悄悄看桑桑。
桑桑若无其事地试着把右腿伸直一点,到时候不要变成罗圈腿就好。
尚知敬已经向外走去,话语一星半点地飘进来:“我看她神志仍然清楚,只是性情大变……”
第二天阴师来了,口中念念有词唱了半晌,弄得整个院落黄烟弥漫。
桑桑被要求坐在一张椅子上,额头、胸口、四肢关节都贴满符咒。
秋天的太阳泛白,像是有实质的微粒,十分温暖。桑桑懒洋洋地坐着,权当是晒太阳。
全家人严阵以待,貌似一有异动便要集体涌上。
忽然从门外走来一个小厮,道:“元少爷来了。”
尚知敬吃了一惊,“他怎么来了?”
“是我请他来的。”尚夫人笑道,“良言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作为未婚夫婿,总不能置身事外。”
“他一来,岂不知道良言发疯?!”尚知敬怒道,“你要毁了尚元两家的亲事?”
“尚元两家结亲毁不了!”尚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主,柳眉一挑,“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上次他就在这院子里,他结结实实吃了一巴掌!我已经告诉他家里在做法事了!”
大约是尚夫人做惯了主,尚知敬的脸上渐渐显出一层倦色,扔下一句:“随你!”便走开了。
桑桑点头,古代妇女地位并不低嘛!
那边厢,小厮引着元上陌进来。
元上陌和任宣两个人,五官帅得不分上下。只是任宣五官精致,气质清雅忧郁,有如天边新月,是桑桑偏好的那一味。而元上陌眉长入鬓,一双眼睛十分有神,整个人无端有种锋利光芒,明明只是浅笑,在他脸上,也显得十分嚣张。
他远远地走过来,视线就落到了当中的桑桑身上。
桑桑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将头靠在椅背上,继续晒太阳。
阴师仍卖力地吟唱着那永远没人听得懂也许他自己也不懂的经咒。
尚夫人含笑迎上去,对元上陌,她可是十分的热心且巴结,将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指头着桑桑,不知在说些什么。一面又招手叫尚喜言过去,三个人嘀嘀咕咕,直到阴师的表演结束,大部分人都撤去,尚夫人似要邀请元上陌到厅上坐坐,元上陌摇摇头,往桑桑这边来。
桑桑闭着眼,脸和身子都被太阳晒得酥酥麻麻,真不愿意动弹。
一道阴影忽然挡住了阳光,不用看也知道是元上陌,她淡淡道:“好狗不挡太阳。”
元上陌居然没有说话,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
“看什么看?”那一记耳光之仇,桑桑记忆犹新,恶声道,“没看过美女啊?!”
“美女是看得多了,只是像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里衣,怡然晒太阳的美女,却是第一次见哩。”他摸了摸下巴,“难道你真的疯了?”
桑桑做了个世上最难看的鬼脸给他,顺便附送一个呕吐的姿势,成功地把元上陌所有的表情冻结在脸上,然而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元上陌竟大笑起来,不仅笑,还把肚皮也笑痛了,他捂着肚子,连气都快出不顺了,“哈哈哈……我、我我还没看过,女人做这么难看的鬼脸……哈哈哈……笑死我了……”
“无聊。”桑桑白了他一眼,一个鬼脸也笑成这样,八成是精神不正常。
“尚良言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别人当你是妖怪,特意开坛作法,你居然晒起太阳,还会做这么恶心的鬼脸,我怎么不知道任宣的表妹这么有意思?我老娘还一个劲地说你温柔体贴斯文大方,她早说你是这个样子嘛!我也就早点回来娶你了!”什么、什么?桑桑整个人激灵起来,搞了半天,这家伙就好这一口?!
这变态的男人!
桑桑心念急转,跟着大笑起来。
不仅笑,还要笑得比元上陌更开心,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男人都向她捧来玫瑰花,不、不,要幻想着清华北大给她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哈哈哈……哈哈哈……”
她开心得整个人都要抽搐起来。
元上陌的表情再一次被冻结,他问:“你笑什么?”
“到晋朝只是黄粱一梦,等我回去,其实冥冥中有人帮我考完了试!最好还是满分C吧,满分的确太嚣张了,那么,差十分满分!哦耶!哦耶!”桑桑看到他一头雾水的模样,成就感如此盛大,笑得更开心了,“到时候毕了业,就直接考研,然后读硕士,读博士,哦耶,到时候,一个月可以拿多少工资?一万块有没有?哦耶,我老爸老妈一个月加起来也没有一万块啊,他们一定会高兴死的!那个一直取笑我不如她们家女儿的欧巴桑一定会跌落下巴!看吧、看吧,天才少女路桑桑回来了!”事实上,下巴快要跌下来的是元上陌。
他吃惊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明白任何一句话的含义。
吓死了吧吓死了吧?桑桑爽极了,吓到了就赶快滚赶快跟尚家退婚吧!
就在桑桑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之际,元上陌忽然道:“你知道是谁指使那三人劫走你的吗?”
桑桑的表情冻结。在冻结之前,大脑先绕了两个结——劫走我?哦,是劫尚良言——就是把尚良言关在土房子里害自己飘到这里的那回事啦!
“谁?!”
现在“尚良言”的胳膊和腿还没有好,雪白的手腕上破皮的还有黯淡的疤痕没有褪尽,更加见鬼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回去,桑桑的情绪立刻汹涌起来,“告诉我是哪个混蛋?!”
元上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狐狸一样的笑容,就像他套住那个中年男人而放走老乔和阴冷男人时的笑容一样,“原来你的头脑还算正常嘛!”
桑桑“霍”地站起来,“你骗我?!”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元上陌把她按回椅子上,道,“其实我早从那人嘴里问出指使人了,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你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讲重点!”
“呃,是尚夫人。”
桑桑愣住。
“她把我关起来?要杀我?为什么?”
“因为她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
“嫁就嫁呗,居然这样对付我?!”桑桑悲愤,“尚喜言要嫁给你,我真是求之不得,她一早跟我商量,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啊!”
“合作?”元上陌皱眉看她,“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嫁给我?”
“我当然不想嫁给你。”桑桑说得坦坦荡荡,“鬼知道尚喜言为什么想要嫁给你,总之有人想嫁就好了,你娶她吧!”
“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元上陌见了鬼似的怪叫起来,“我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我的生意遍及全国上下,多少女人挤破了头想嫁我?!要不是我娘怕你受委屈压着不让我先娶侍妾,我早就儿女成群了!”
“现在娶也来得及,过个三五年你就可以儿女成群了。”桑桑烦躁地说,想到尚夫人居然是阴谋的主谋,整个人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般不舒服,她猛然道,“不对!你不可以娶尚喜言,无论你娶哪个,都不可以娶尚喜言!”
让他娶了尚喜言,岂不正让尚夫人得逞?
哼哼,阴狠毒辣的王后,在你面前的可不是白雪公主。
看到面前的女人咬牙切齿,元上陌的心理总算平衡了一点,笑道:“我当然不会娶她,我要娶的人是你,尚良言。”
“也不可以娶我!”桑桑脱口道。
元上陌的眉头纠结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我、我疯了呀G呵呵……”桑桑发出痴呆的笑声,“呵呵呵……”
“白痴。”元上陌轻蔑地笑,“没有一个疯子会说自己疯的,你故意装疯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退婚,让尚良言嫁给任宣啊,笨蛋!
可是这家伙居然知道自己是装疯,真是可恨——猛地,桑桑身子一僵,知道症结所在了。
所有人里面,唯有元上陌看穿她是装疯,只有一个原因:元上陌不认识尚良言。
从在土屋看见的第一眼,他认识的尚良言,其实一直都是路桑桑。
所以路桑桑再粗鲁再异常,他也觉得这只是一个人的脾性,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以前的尚良言考虑进来。
这可难办了。装疯的计策,可以骗过所有人,却独独漏了元上陌。
偏偏这家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我真的十分好奇。”元上陌继续蹲在她面前,“要知道这也是你母亲的遗愿,我富有且英俊,聪明又潇洒,你没有理由拒绝这门婚事啊!”
桑桑头痛死了,“桃儿!把我的拐杖拿来!”
元上陌问:“你要干吗?”
“我要回屋睡觉不行吗?”
然而这个头痛的问题还没有搞定,另一个头痛问题又上门了。
任宣。
“姨父说你性情大变,甚至请阴师为你作法,难道你一直没有恢复?”任宣脸上满是懊恼,“看来,那药应该连服三个月的。”
“别、别,千万别。”要是尚良言知道他又冒着危险去采集那些极难采取的药物,一定要怪她吧?桑桑连忙拦下他,道,“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吗?”
任宣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这眉这眼这鼻,都是良言。可是这神气,这眸子里闪亮的荧光,却有说不出的陌生,他迟疑了起来,“良言……是你吗?”
糟,被他看出来了吗?桑桑急了,干脆道:“你先别管这么多,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们认为我疯了,认为我被鬼怪附体,那都是我装的,我都是为了——”
“不要!”
脑海里有声音这样说:“桑桑,不要!”
那是尚良言。
“可是不说他不是更担心吗?我们应该告诉他,争取他的配合!”
“他不会同意的,他不会跟我们一起欺骗他的好朋友的。桑桑,听我的,我比你更了解他。”
“但是……”
“桑桑,我求你,不要告诉他。”声音竟有祈求之意,慢慢低下去,消失不见。
桑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任宣脸色苍白地替她诊脉,见她醒来,蓦地握住她的手,“良言!”
这一声呼唤,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然而他瞬间又极快地松开了她的手,偏过头去,“对……不起,我一时情急……你还好吗?为什么突然无知无觉?”
桑桑叹了口气,可以告诉他,是因为身体里面的两个灵魂在聊天的缘故吗?
“我不是无知无觉,只是一时出神。”她只好这样乱解释了,“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的时候,你会照顾我吗?”
“你怎么会是累赘?”任宣眼中似有泪意,仿佛不能再与她对视,他站了起来,“医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背影像是逃离。
桑桑忽然觉得感伤。
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两个人,每一次相见,对彼此来说,都是极深的折磨吧?
一定,一定要帮他们在一起啊!
装疯还带来一个极大的副作用。
那就是,桑桑没有出门的机会。
穿越呃,多不容易才有一趟,有钱都没地方买票去!可自己到了晋朝,居然连这院子以外的世界都没有看到,真是太亏了啊!
好恨,为什么是晋朝?为什么不是一个近一点儿的朝代?比如穿越率出现最高的清朝,好歹看过《康熙王朝》和《乾隆大帝》,二月河大叔的书也马马虎虎瞄过几眼,没准还可以扮个先知,当起真正的大仙,到时院子里这帮人还不乖乖地听她的话?她说要嫁给谁,就嫁给谁。
再不然到明朝宋朝也行吧,约莫知道个大概。但是晋朝,她居然到了晋朝。
晋朝的皇帝姓什么?好像是姓司马吧?就是那个在《三国演义》里面被诸葛亮摆了一道空城计的家伙的后代吧?
帅哥嘛,晋朝是个盛产帅哥的时代。
古人诚不欺我,看看任宣,看看元上陌,都有一副光芒四射的好皮囊。连尚良言的老爹也生得骨骼匀称,戴高冠、披薄衣、登木屐,十分俊逸哉。
偏偏她居然没有出门观光的机会。
家里除了桃儿,每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恨不得离开三丈远,以策安全。
痛苦得五内纠结。
当把院子里花草山石鱼虫花鸟统统连几朵花几片叶几根毛都数得出来之后,桑桑崩溃了,“我要放风!我要放风!我要放风啊!”
院子里的下人,以比寻常快上十倍的步子迅速地远离。
没有人会帮她出去,也唯有靠自己了。桑桑看了看院墙的高度,跟桃儿一起搬来梯子。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就是右手还有些不方便,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梯子出门。
落角外是条小巷子,穿出去还有几户人家,过了这几户人家之后,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好像以前在哪个论坛里看到过,说晋朝是一个注重美胜过注重生命的朝代。
晋朝人的衣服,有点像汉代的,但又比汉代飘逸。衣料比较轻薄,袍袖都比较大,男子戴高冠,或披发,相当之风雅。便是街上贩夫走卒之流,身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相当养眼。
所以,当路桑桑同学拖着刚刚痊愈的腿,迈着有点不自然的步子,且右手仍用布吊在胸前,满脸都是花痴的笑容,只差没有流下口水的形象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有人在旁边窃笑,“药发了。”
路桑桑耳朵尖,听见了,掉头问桃儿:“药发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桃儿已经习惯大仙随时冒出来的弱智问题,答道:“服了五石散后,神志飘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就是药发。”
“咦,有点像鸦片。”
“鸦片?”
“就是一种毒品。”
“五石散可不是毒品,是延年益寿的灵药呢。老爷就常服这个,四十多岁仍然像三十来岁。”桃儿说,“不过服了之后,发散起来很麻烦,要饱食,要喝酒,要走路,而且不能穿厚衣服……小姐身体不好,老爷本来想让小姐吃的,任少爷极力反对,说对身体不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哎,不好说。”
“不知道服了会有什么感觉啊?”桑桑心向往之,“一定飘飘欲仙吧……”
“喏,前面那个人,就是药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