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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鸩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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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四,春末夏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原本因寒冬肆虐而枯萎得寸草不剩的边塞也开始绿意盎然,正是罂粟花开的季节,妖冶艳丽的颜色在一片绿意中怒然绽放,迎风摆舞。

施若然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花团锦簇的中央,今日她依旧一身黄衣素纱,衬得她愈发清丽绝尘,只是这单冷的淡黄却为俏丽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疏离。

她将手按在胸口,轻咳了几声。

每一次轻咳她都能够感受到胸腔之内的脏腑随着震动剧烈疼痛,短短几日竟已积郁成疾,脆弱得就像是个易碎的瓷器娃娃,须得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着、护着。

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决定离开了。

不知道冰星姐姐知道她不辞而别,会不会生气呐~

她这样想着,眼前仿佛就浮现出冰星看到她留下的信时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想着想着,苍白的脸上就渐渐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来,疏离和淡漠霎时消散开,整张脸庞顿时熠熠生辉,竟能令满地罂粟黯然失色。

熟悉的气息随风迎来,施若然猛然转头,四方环顾,满面的惊诧和惶惶不安。

自从醒来之后,她总觉得身边那股熟悉的气息从未消散过,好似那个妖魅的少年帝王从未离开她的身边,不是身体便是魂魄,一直……一直守着她。

四面环顾——蓝天广袤,野草罂粟,迟蝶飞舞,漫无尽头……

恰在此时,远处,有人正朝她慢慢走来,一人一马。

远远看去,那人一袭藏蓝长袍,身形修长,依稀是个男子。

施若然望着他渐渐靠近,眸光闪烁。

她认识这个人。

那人牵着马,慢慢走到她跟前,沉默着望了她片刻,竟单膝下跪行了个宫礼,“参见皇后。”

施若然嘴角动了动,喉咙有些发干,半晌,她才开口,“花丞相不必如此,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花林意闻言站了起来,平静的对上她的视线,道:“在陛下心中,你永远都是他的皇后。”

一纸诏书废了你的后位是为了成全你,可是,在他心中,却永远不会废了你。

施若然看到花林意眼中自己瞳孔微缩的模样,有些惊惶,有些惨淡,也看到花林意眼中悲伤暗涌,像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突然被人生生夺走,再也抢不回来。

她徒然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花林意看着她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不带任何情绪,然后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盒子。

“这是陛下吩咐臣还给您的东西。”花林意如是说着,将手里矩形的盒子递了过去。

几乎是看到盒子的刹那施若然就已经知道这盒子装的是什么。

她有些颤巍的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放手了,就再也不见了,指尖轻柔的拂过花纹精致的盒面,须臾后,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

望着静静置放在长盒里的古琴,千般滋味,万般情愁,都在霎时涌上心头。

这是被世人传颂的三大名琴之一——清潋。

那年初到雨国,任性顽皮的小女子,张扬霸道的十三皇子,月下抚琴说愁,对饮试探言身。

而后玄国再见,公主之名婚嫁,十里红妆不绝……

这清潋,曾伴着她度过多少日夜。

——往事随风追往事。

昔日种种,恍如昨日,又如千年。

施若然温柔的轻抚琴弦,垂下的眼帘中暗涌如潮,仿佛流动着千载流光,顿默良久,她一声轻叹,诚恳道一句:“多谢。”

花林意笑了笑,并不多言,只看着她道:“皇后这是要离开了?”

施若然阖上盒盖,抬头看着他,“我……本就不该留在这里。”

何为本来?为何不该?这话说得令人似懂非懂,花林意微眯着眼,打量了施若然一番,也不再多问,便拱手行礼,道:“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望皇后珍重。”

他这么说着,躬身送别。

施若然就那样抱着琴盒望着他,行礼,起身,然后转身离去。

“花丞相。”在他转身的刹那,施若然突然叫住了他。

花林意回过头来,有些疑惑的挑眉看她。

“你不恨我吗?”她如是问他,声音里有种特别的情绪。

是我杀了冷云,杀掉了雨国唯一的希望,也杀掉了你曾誓死效忠的君主,你不恨我吗?

闻言,花林意转过身面对她,轻轻笑了,“我为何要恨你?最该恨你的人,并不是我。”

施若然无言,重重咬住了微颤的嘴唇。

“最应该恨你的人选择爱你,让你成为心中最重,甚至重于天下,是他甘愿为你饮下鸩毒,为你想到了所有的退路。他心甘情愿,我如何恨你?我只是不明白,你如何能下手杀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施若然徒劳的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花林意直视着她,目光似平静如水,又似锐利锋芒,似是能戳开她厚重的面具探视到她心底最深处,令她不自觉的紧张和心虚。

“皇后,”他直视着她如是问道:“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杀了他?”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

施若然愣了一下,眼前霎时就浮现出那张妖魅不羁的脸来,昔日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尽现心头,万般滋味汹涌流淌。

“不会”二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慕倾黎的身影却犹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她生生止步。

一时之间,她思绪繁乱,竟不知如何作答。

花林意无言的望了她片刻,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微臣告辞,皇后保重。”

言罢,再无停留。

施若然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到那句“你如何能下手杀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一时脱力,一下子就跌坐下来。

这许多天强撑着不去想、不去正视的问题,就这样被赤果果的放在眼前,一下子就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若然,我如此爱你。

——为了你,我可以含笑饮鸩。

这两句话,犹如诅咒,无时无刻不在她血液中流窜奔涌,令她郁结难消,气血翻腾。

“噗——”气血翻腾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如雨洒。

施若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明媚的阳光渐渐就归于虚无,怀里明明紧紧抱着清潋,却渐渐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她倒在花丛里,只觉得天地之间寂静如死,再无半点声响,仿佛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活物。

眼角余光是一簇艳丽的罂粟正在怒放,她有些费力的转头去寻。

咫尺之间,本就艳丽妖冶的花朵上血迹斑斑,更显得妖艳夺目,诡异的凄美着,忘川河畔的地狱之花,也不过如此。

她轻轻扯开一抹笑意,不知那一刹那究竟想到了什么。

传说,罂粟有毒。

麻痹人心,缠绵隐瘾,至死方休。

身侧,突然有人挡住了阳光,一声“若然”似藏匿了生平情爱,疼痛刻骨。

施若然用尽力气睁眼看去,影绰之间,那人紫衣华服,玉带长袍,紫发妖颜,那双曾经妖魅惑人的眼睛,此刻除了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爱已刻骨,情已入魂。

施若然轻轻笑了,努力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紧紧的,再也不放开。

“我等了你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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