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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阿扎克再一次蒸发,已过了十九天。
那男人也呆了十九天。
之前也知道他很容易就神游太虚,可那时他一般都是什么都不做地待着,一副“我知道我在发呆,我就高兴发呆”的架势,很少像眼下这样硬捧了本杂志却半天都不翻一页。
楼岚瞟一眼背对她坐在沙发上的“傅允修石像”,轻手轻脚地绕到玄关。
“你去哪里?”突兀的一声问,惊得她手中的鞋子又掉到了地上。
要发呆就呆个彻底嘛……
她俯身套上鞋子,若无其事地说:“画纸用完了,我出去买几张。”偏头不看他的眼睛。
“我陪你去。”
果然!
“不、不用了啦,现在大白天的,你难得轮休还不如去看花草……”眼见傅允修又在找外套,楼岚一急,“真的不用了,你那个朋友不会再找上我的啦!”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哎,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允修的动作顿住了,原地站了半晌,他没什么表情地道:“……你说得也对,他不是那种性格。”说着当真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虽然有些良心不安,楼岚在踏出屋子刹那还是不由松了口气。
“好累……”她筋疲力尽地抹了把脸。
小心翼翼地都快不像自己了,原本就连关系最恶劣时她都敢对他吼……
那天之后他们都没有提起阿扎克,傅允修看起来很正常,上班下班,每天一杯红酒混血灌她,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点,对她管得严了点,如今不光晚上,连白天都要跟着她,而这一切都因了阿扎克……那家伙就这么重要吗?
吸血鬼的友情,在她看来真是越发难懂了。因为楼岚觉得,若换是她离开的话,傅允修大概会如释重负地喝上几桶血庆祝吧?
不过距那一天也不远了,照他的说法她的“药”十一天后就能停了。
前天,嗯,就是满月次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傅修的怀里时真不是普通的惊吓。虽然之前的满月房间里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但既然那男人说这是半人半妖体质偶尔会造成的现象,楼岚也就不问了。
因为,她相信他——
她真的信任他,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天她愣是继续装睡让一脸疲惫的傅允修比她先起,自己则闭着眼睛听他整理现场。
啊啊,这令人发毛的信任感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至于那什么决斗,想起来就觉得虚无缥缈……楼岚想她一辈子都不能理解吸血鬼的思维。
因为她傅允修变弱了?
阿扎克看不下去所以要在他彻底变废物之前一决高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
若真的必须如此的话,她会建议傅允修在决斗之前想法先弄死阿扎克,不管用什么卑鄙法子都行!
没办法,阿扎克在她眼中纯粹是个死活不相干的外人,而傅允修……勉强算是熟人吧。
但楼岚知道这不是问题所在。
不管结果会如何,被朋友背叛的事实还是在那,就算胜了那男人仍会继续发呆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在阿扎克。
收回杂乱的思绪,楼岚叹了口气,双手揣兜沿着斜坡走下。
她出来压根就不是买画纸,同居人都那副死样子了,谁还有心情画画呀?她出来,是瞧阿扎克会不会找上她。
空气中已有了初冬的气息,正午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小区里的拽大多在休息,静悄悄的。
她的身体真是愈来愈好了,照理该持续个十几二十天的感冒和手臂上的抓伤没几天就清洁溜溜。傅允修的血再喝下去,她真的会成为一个吸血鬼吧?
楼岚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听到头上一阵扑棱声。她直觉抬头,刚来得及瞥见巷道路灯上一掠而过的黑影。蝙蝠?这大白天的……
“阿扎克!”她大叫一声,身体比意识先行地跟上去。
那黑影一点都不像引路的样子,慌慌张张地撞了几个屋檐,仿佛想摆脱她似的绕了几个巷道。楼岚跟着它跑得气喘吁吁,眼睛仍是一刻都不离那只蝙蝠,眼见快被它摆脱了——
咣当!脚下绊着一样东西,重重地跌了个狗吃屎。
“啧啧……”熟悉的咋舌声响起,不是来自那只蝙蝠,而是来自突然出现于断墙之上棕发褐眼的男子。被楼岚追了半天的蝙蝠此刻趴在他肩上,似乎也累得够呛。
“……”楼岚狼狈地爬起来,环视四周。这是小区里另一处被废弃的旧工厂(前文说过他们住的小区里什么破烂都有),只是机器已被搬走,尽是碎瓦断墙。
“你就这样,”她指指那只比阿扎克的原身小了许多的灰色蝙蝠,“……监视我们的呀?”
阿扎克翻翻白眼,居高临下地蹲下来,“找我做什么?你活腻了,想让我解决你呀?”
“……我活得很好,谢谢。”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楼岚喘口气,“我来……是要你去向他道歉。”
阿扎克张开嘴,那表情就像听到了世间最诡异的事情。
说实话,楼岚原先只是想对方好歹是能沟通的生物,不像那些一见面就扑上来的黑衣人,眼下瞧见阿扎克这副小儿痴呆症患者的模样就更加不怕了。
“不明白是吧?”她叹一口气。娘的,离群索居这么多年竟也会轮到她给别人上人际关系课?!“我觉得你完全误会了,什么傅允修因我而变弱之类的……简直胡说八道。他还是那么厉害,你们要打架随时可以打,何必要闹得这么僵呢?”重要的是,别再让她看到那男人丢了魂似的模样了!
阿扎克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为何貌似很疲累地抓抓头发,“女人,误会的是你吧!搞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干掉你,与修决斗倒是其次。”
“……”这回轮到楼岚患小儿痴呆症了,“干掉我……”为什么?她平白一个善良无辜连蚂蚁都踩不死的弱女子?!
“女人,你知道狗的痛觉比人类的要迟钝得多吗?所以它们可以忍受人类无法容忍的遭遇。”
啊?
“还有,植物为什么可以构成生物圈的基础、坚韧长命?那是因为它们没有知觉,你能想象人类像树木一样扎根同一地方、任其他生物摆布吗?”
啊啊?
……她眼前的真是一只吸血鬼,不是什么靠假文凭混世的伪生物学家?
阿扎克继续以“鄙视你”的口气说下去:“我们血族至今仍以原生贵族为主,由人类衍变的下级成员虽多却几乎都是没有思维、野兽一般的行尸走肉,你说这是为什么?造物主很公平,他给各种造物相应的特性,如果血族个个都像你们那样多愁善感,成日想东想西,我们怎能长生、怎么苟活?不全疯掉才怪!”
“我一直奇怪修怎么还没有发疯,以他当人类时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他频繁休眠,也懂得与曾经的同类保持距离,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他遗忘了许多人类的感情,”阿扎克猫样的眼睛慢慢眯成了缝,他一字一顿地说:“直到遇见了你!”
“你就是麻烦的根源=醒他身上多余的情感后,你拍拍屁股就走了,修怎么办?让他再以人类的心承受血族的长生吗?所以我早就想干掉你了!”
“可你不是改变主意了吗?”楼岚呆呆地截装头,“看到他比想象要快地赶来救我,你不是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放过我了吗?因为你认为我死了他也会毁掉,这说明你也很在乎他呀,那何必又弄什么决斗!”
啊——吹得她自己都要脸红,明明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
阿扎克再度眯了眯眼,站起身来,“或许吧,但现在我只想和认真的修打上一场。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思维衡量我们,别忘了血族的最高价值是——权势与力量。”
他最后瞟了一眼楼岚,那双毫无感情的猫眼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然后他霍地消失于断垣上。
“等——”还来不及喊出口,楼岚再一次被绊倒在地。
娘的……
她披头散发地爬起来,泄愤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旧酒瓶,却扯得两次摔到的膝盖更加疼痛。
咝……痛,真的好痛,痛到她眼泪不受控制淅沥哗啦地流了下来。她孤零零地立于一堆碎瓦之上,被蹭脏的袖子去掩那狂奔乱流的眼眶。
“真是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喉头兀地哽咽了。
如果真的有人使傅允修变得更像人类,那也是阿扎克而不是她呀——
他不知道,傅允修睡了五个月的沙发都没想过要弄一张床,因为在他心里她这个“麻烦的女人”早晚会离开,他甚至连一点挽留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在阿扎克不声不响地离开后,那男人就显得好寂寞,甚至在为她治伤时想的都是阿扎克的背叛……
越想越发觉得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卑微十足。
第三十个夜晚悄然来临,傅允修上二楼敲楼岚的门,递给她一张纸条,“我本来不想说的,上面是一家可靠的戒毒机构的电话,你应该用得着。”
瞧着楼岚目瞪口呆的脸,他轻轻一笑,“戒掉我的血可不容易。”
唉,原本打算亲自担下这一苦差事,只是老天不由人。
不知是否被这女人麻烦太久都成了习惯,他竟觉得有些遗憾。
“你在赶我走吗?”这是楼岚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傅允修睨她一眼,“对啊。”
原想瞧瞧她会有什么反应,哪知这女人竟一言不发。
奇怪的氛围弥漫于两人之间,楼岚突然“霍”地起身,蹬蹬蹬冲下楼,在傅允修纳闷之际,她又蹬蹬蹬抱了个纸箱上来。接过一瞧,赫,他柜上的藏酒全在里头。
“陪我喝酒!”
“呃……可是酒杯呢?”
“要什么酒杯!”女人一瞪眼,“直接喝才痛快!”
“……”女人,你把我的红酒当成了什么,五十元一扎的生啤?
但是他没说什么,默默拎出了一瓶红酒。
两人并肩坐在落地窗外对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喝酒,醇厚甜美的红酒汁液大口灌下喉,有种糟蹋珍品的快感,就像开着宝马运煤……
傅允修又瞟身边的女人,看熟了的凌乱长发,细长的阴沉眉毛,黑亮的凶眼。那副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拥在怀中好几回,可仍然没什么感觉。然而在这几十天头脑空白,什么都懒得思考的状况下,照顾她是他唯一的直觉。
温柔……
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位剽悍大叔的话:“她值得温柔对待。”
唔,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对她温柔,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温柔,不过他待她算不错了吧?毕竟初识时根本没想过能像这样并肩喝酒。
“喂,”楼岚突地说,“别理阿扎克那疯子,你躲起来冬眠算了——不是说休眠时他们找不到你吗?”
“不是这个问题。”傅允修笑笑,不欲多谈。
“那是什么问题!”女人突然爆发,是他熟悉的激动得歇斯底里的模样,“阿扎克就那么好?失去他就失去了全世界?你要是怕自己一个人发霉烂掉,我也可以陪你聊天啊!”
“我不要。”傅允修飞快接口,没有注意到楼岚瞬间僵掉的表情,“我要你陪做什么?看你结婚、生子、变成老太婆?拜托,你现在已经够乏善可陈了,七老八老时会更加惨不忍睹。”
咝——楼岚倒吸一口凉气,。
好、好毒的舌!虽然已经领教过他偶尔的毒舌,还自欺欺人地解释成这是熟稔的表现,可这次也太、太……孰可忍孰不可忍!
“长生不老了不起哦?大不了我也变成吸血鬼!”有什么难的?现在咬他一口吸点血就成了,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
“哈!然后等你活腻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来求我灭了你吗?谢了。”
身边的女人大概是被他打击到了,捞起酒瓶一个劲地猛灌。
傅允修放下酒瓶,轻声道:“与阿扎克无关……”
王八k蛋!死吸血鬼!我理你去死!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刚变成这副模样时的感觉,那时想尽种种方法自尽,可奇怪的是被血族追杀时又会还击……”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被怪物追时还不是拼命地逃,可一遇上他就犯傻地刺自己——要她带着“他与小时候那些人一样丑恶”的记忆去死,她宁愿先了结自己!
“然后我就混乱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是活了下来,作为人类时的人生目标对吸血鬼而言简直可笑,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呢?”茫然,茫然,仿佛回到了那时孤寂无边的荒野,泥泞的手掩住脸在时间的黑夜中绝望狂奔……竟然会忘了这样痛彻心扉的狂乱,时间果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想对高高在上的时间大神臣服了。
楼岚根本就听不清他说什么,红酒顺着嘴角流下脖颈,一幕幕画面却比酒液流得更快:在夏日阳光下优雅地握着水管浇水的男子,擦身而过时淡淡烟味与酒精的安心气息,侧头舔舐指间嫣红的邪魅,对她怒吼时的冰冷与轻拥着她时难言的温柔……
红酒哗啦啦地灌,眼泪哗啦啦地流。
“……你这种喝法,是不是打算今晚将我灌醉,明天见不了阿扎克?”
有吗,她有这样想过吗?也许有吧,不过在将他灌醉之前,她恐怕已酒精中毒了。
楼岚“砰”地将空酒瓶重重一放,乱发垂下来掩住一片狼藉的脸。
傅允修扭过头想说些劝慰的话,却愣住了。
他面前是一个低着头无声痛哭的女人。
她……是因他而哭吗?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只能怔然地望着蜷在暗影中无声抽动的瘦小身影,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他这时才有些明白了阿扎克口中的“这女人使你变弱了”。
算了吧,无所谓了。
女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傅允修把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到床上。
直起身俯视那张泪迹斑斑的睡脸,胸口还残存着淡淡的奇妙感觉,他俯身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一触即分。
窗外突然传来翅膀噼啪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普通的灰色的蝙蝠在拍打着窗玻璃。
墙上的壁钟正指十二点。
“这家伙真没耐心……”傅允修喃喃。啧,看来没法帮她收拾东西了。
他随着蝙蝠悄无声息地跃下平台,它引领他去的是城区的一幢废楼。不知是哪次豆腐渣工程遗留下来的产物,还未修建完就已废弃了几年的高楼黑漆漆地俯瞰着周遭比它矮小得多的同类。
蝙蝠继续向上飞去。
“楼顶吗?”果然像阿扎克会选的地方。
废楼的电梯不能运行,不过请不要用人类的思维侮辱吸血鬼——傅允修如履平地顺着楼壁就这么“走”了上去。
还好今晚没有月光,此地也非美国,否则哪个醉汉半夜开窗见了这副景致怕不骇得捞起一把枪就砰砰砰。管你是蜘蛛侠还是蝙蝠侠,超出了人类思维的东西就该砰砰砰。
“来了吗?”他一到达楼顶,水塔上便多了道抱胸而立的身影。飒飒夜风吹着阿扎克的鬈曲长发,浓重的夜色更衬出他眼中兴奋的红芒,“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人类看见或闯进,抛开顾忌好好打一场吧!”
傅允修微微一笑。
血族的干架技能大体能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起防御作用的结界,能阻止人类及弱小妖物进入。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没法,谁叫吸血鬼属于攻击性动物呢,防御弱一点也没差啦。
第二类即物理性攻击,包括超速度、超强破坏力等,由于这类被血族使用太多,弄得人人皆知所有与吸血鬼有关的记叙都在大书特书。
最后一种就是能量波,呃……这个有点了不得,虽然如今热衷炸地铁胜过炸龙虾以及喜欢劫架飞机找美国总统喝茶的人类友人(血族对此类人士的称呼)为吸血鬼使用此类攻击放了不少烟雾弹,不过高傲而矜持的血族大佬们是不屑于享受这种便利滴,只不过有时看他们放烟雾弹放得这么辛苦(娘的,你以为恐怖分子好当吗),他们偶尔也会不忍地帮一下忙。名声就不用了,全让给人类友人吧!瞧俺们是多么的谦虚低调啊,呵呵……
背景介绍完毕,现在转入现场直播——
如果楼岚在傅允修家中见到的小型追击战是《黑客帝国》版的话,眼下的情形还是请基努?里维斯让到一边去吧!
楼顶上空无人影,或说是人类的肉眼实在捕捉不到他们移动的痕迹,只有水泥顶上足球大小的孔洞正呈几何级数增加,伴随着对健康不大有利的声影效果,仿佛有一台失了控的打洞机在玩命演出。
“砰!”最后一下转移到了半空的水塔上,锈迹斑斑的蓄水器在瞬间破裂的同时也发出振聋发聩的嗡嗡巨响。阿扎克立在水塔上甩甩手,“你以为一味躲闪就行了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女人拎来——”
没有再接下去,因为水塔下的傅允修平伸出了一只手。
结界中的空气立变,似乎有股小型风暴在他手上聚集、浓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