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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抹微被他搂在怀里,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皱眉,又听他在胡说八道了,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原齐之笑着一把将她凌空抱起,原地转了几个圈,吓得苏抹微哇哇大叫,他这才放下她,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给母亲请安。」
苏抹微脸上的笑容淡了,有些迟疑地问:「这……不合礼数吧?」
按照大家族的规矩,少爷们的小妾、通房丫鬟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平时是没有资格到当家主母跟前请安问候的。
以原齐之为例,如果原齐之娶了正妻,身为小妾的苏抹微一大早先到他的正房跟前伺候,服侍她起床,穿衣、梳发、洗漱等等,比贴身大丫鬟也好不了多少。然后,正妻去给当家主母的郑氏请安,而苏抹微并没有资格跟随前去,只能转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发呆。
因为很难见到长辈主子们,所以即使正妻虐待了小妾,小妾也难以找人伸冤,除非她的男人肯维护她。但是大家族的规矩,男人一般不插手内宅之事,后院女人再多,也都归正妻统管。
小妾如果受宠,会被男人的正妻和其他妾室忌惮和排斥,甚至陷害,如果不受宠,又会被下人怠慢,甚至刁难生活所需。所以,小妾的生活真的是处于水深火热,相当难熬。
进入原府之前,苏大娘给苏抹微讲了许多大宅门里的阴私之事,也讲了不少女人迫害女人的手段,也就是世人所谓的「宅斗」,其惊心动魄处并不亚于男人之间的战争。
苏抹微已经明白自己的娘亲为什么会对这样的生活了解甚深,但是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以后的日子,担心原齐之的正妻什么时候入门,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活得生不如死。
原齐之见她明亮的目光黯淡下来,小脸也有些苍白,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说:「管他什么礼数,你既然嫁给了我,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其他一概不用理会。」
苏抹微虽然对大家族繁杂的规矩很不耐烦,却也忍不住对原齐之的大言不惭嗤之以鼻,嘲笑道:「哄孝的吧?」
只要公公婆婆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原齐之肯定就大气不敢吭,还说什么「他自己的规矩」。
原齐之笑道:「看看,敢对夫君没大没小,你这是合了什么规矩?」
苏抹微一窘,紧抿了嫣唇不再吭声。
她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对原齐之不够尊敬,是否在他面前太过恣意随便了?是否太过口无遮拦了?
不知为何,人人都怕的「修罗杀神」原二少爷,她却不怕。
从他醒来看过她第一眼,和她说过第一句话,她似乎就已经不再怕他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对她没有恶意。甚至,如果不是她太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的话,他也应该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她立即警醒自己,以后要更加恪守本分,注意言行举止,切不可恃宠而骄,否则一旦男人的宠爱没有了,她的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原齐之在她的额头敲了一下,「又在胡思乱想。我可告诉你,你既然要讲规矩,怕踏错半步,那就一概只听我的话就好。没听过那句话吗?女子要出嫁从夫的!如果有谁挑你的错,你就只管说是我的吩咐,为夫一概为你担着。」
苏抹微对他展露一个明媚的笑脸,「那你可要时时刻刻记得这句话喔。」
话是这么说,她心底却在暗自想:信你话的才是傻子。
苏大娘早就再三警告过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不可靠的就是贵族少爷们的甜言蜜语。他今天对你说,明天就会对别的女人说,总有一天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到底对谁说了什么,更违论负责了。
或许因为苏抹微冲喜有功,所以郑氏看到苏抹微跟随儿子来给自己请安时,并没有摆什么脸色,但也没有理她,也不让她伺候,只任凭她行完礼之后在一旁傻站着。
苏抹微倒因此松了口气,没人注意她正好。
原齐之问完安后就离开了,郑氏房里留下的都是女眷,包括原父原北顾的三个妾室,以及原家长媳云青萝,和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本来这些人应该一起去给更高的长辈何氏太夫人问安,但是太夫人自从何家落魄之后,就一直吃斋念佛,不耐烦这一套罗唆的规矩,只准她们初一十五到她跟前问候。
原宜之来得早,见苏抹微没人理,孤单单挺可怜,便凑到苏抹微身边,悄悄拉拉她的手,小声问她:「你还好吧?」
苏抹微回握她的手,捏了捏,说:「很好,谢谢你。」
原宜之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正经的原家小姐,没人鼓励她和妾室们多打交道,就连生她的周姨娘,郑氏也不让她多加亲近,郑氏当时说:「免得不学好,自降了身分,白白让人家耻笑了去,日后说亲也不好说的。」
但是原宜之喜欢苏抹微,觉得她虽然出身平凡,却充满了一种贵族女子少有的生命力,眼睛是那么清澈又有神采,很迷人。
原宜之更加小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去找你玩啊。」
苏抹微喜道:「欢迎之至。」
在原府,能遇到一个看得起她的女眷实在太不容易了,苏抹微也很喜欢原宜之。
等苏抹微回到雪松园,吃上早餐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大宅门的规矩真能饿死人。
饭后,原齐之去了前院书房,苏抹微回自己的小院准备做鞋子。
准备好针线,苏抹微拿着原齐之以前的旧鞋比量大小,琢磨着怎么裁剪,或者找和安、和宁问问以前有没有留下鞋样子?
和安、和宁是原齐之房里的大丫鬟,比苏抹微的身分低不了多少,又因为是家生子,整个原府都混得很开,苏抹微平时是没有权力指使她们的。
她正要让喜莲去问问和安,和安却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姨奶奶,大少奶奶来看你了。」
苏抹微很惊讶,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让喜莲牧好,又用手抚了抚头发,转头问喜桃:「没乱吧?」
喜桃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可挑剔的,于是问:「要不要再多戴件头饰?太太昨天赏赐的金头面里那件挑心怎么样?」
苏抹微摆摆手,「不用了,跟我出去迎客吧!」
戴再多首饰,她也只是个小妾,和人家嫡长媳这种正经主子是没法相提并论。
她甚至都没有资格跟着原齐之称呼云青萝「大嫂」,只能和那些奴婢一样尊称她「大少奶奶」。
苏抹微猜不透尊贵的大少奶奶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到她的小院子,却不得不笑脸柑迎,摆足诚惶诚恐的姿态。
云青萝这次来的架势不小,她在前面走,后面还有十几个丫鬟各抱着两匹布料和棒着首饰匣子。
苏抹微在小院门口相迎,她的小院子几乎装不下这么多人,不免有点疑惑:「大少奶奶,您这是?」
云青萝笑了笑,「咱们到屋里说话。」
苏抹微急忙道:「快请,快请。」
云青萝回头又自己的大丫鬟枝儿吩咐道:「你协助和安先把这些东西放到空的厢房里。」
枝儿与和安一起应道:「是。」
枝儿与和安指挥着那些小丫鬟去忙,云青萝则随着苏抹微一起走进堂屋正厅坐下。
喜桃上前为云青萝敬茶,手都不由得有些发抖,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伺侯抛内宅正经的女主子。
云青萝此时生下长女不久,坐月子时被她的夫君养得太好,身子比从前略微丰腆些,她最近正愁着如何恢复以往身材。其实她身材高姚,骨架又纤细,多一点肉显得性感,充满少妇独有的妩媚风韵。
因为夏日炎热,又是在内宅走动不出二门,所以她到苏抹微这里来,也只是在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多罩了一件浅紫鸡心领绣梅花的霞影纱褙子,清新淡雅又高贵脱俗。
苏抹微不得不承认云青萝身上那大家闺秀的气质,确实和她平常所见的那些平民百姓姑娘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云青萝因为刚生了女儿不久,身上多了几分特有的母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只怕要把云青萝看做仙女了。
民间也多有漂亮女子,但气质和大家闺秀相比,就真的天差地别了。
云青萝见苏抹微非常谨慎,不肯多开口,便直爽地笑道:「刚才搬来的那些布匹、首饰和其他的一些珍贵小东西,都是二弟原本寄存在他大哥那儿的,如今他也算成了家,这些东西便要物归原主了。还有一些大的东西,稍后再送过来。」
苏抹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道:「这些东西还是由和安保管吧?」
按理,丈夫交给内宅的内帐,理应由正妻掌管,正妻未进门之前,由管事嬷嬷或者贴身大丫鬟暂时代管,没有让一个小妾插手的道理。
云青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由谁掌管是由男主人说了算的。二弟说要交给你负责,你便多操劳一点。」
虽然说男人一般不问内宅之事,但是如果他真要过问,还真没有人能质疑他的权威,正妻一样能被丈夫架空,何况是要宠爱一个小妾。
云青萝是嫡女,她的生母被父亲的侧室排挤,最后抑郁而终,所以她对侧室、小妾、通房丫鬟统统没有好感。
但是苏抹微的身分有点特别,她本是良家女子,并没有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而想来权贵人家做妾,她本来有定好姻缘的正经未婚夫,可以做体面的正妻,却因为一个冲喜,而被迫进入原府沦为小妾。真要计较起来,苏抹微是权势迫害之下的受害者。
所以,云青萝对苏抹微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而经过这两天的冷眼旁观,她发现苏抹微谨慎守分寸,但又不全是阿谀谄媚,初入权贵之家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后来又知道她竟然读书识字,甚至还写得一手好字,竟是个难得的有见识女子,这又让云青萝高看了几分。
再加上原府大少爷原修之特意暗示过自家娘子,二弟对这个冲喜小妾很有些特别的感情,要待她好一点,私下多关照一点。
所以,云青萝今日才会亲自前来。
云青萝亲手将一本帐簿交给苏抹微,说:「这是二弟自从十四岁上战场以来积揽下的家底,你可要看好了。我听说你在娘家时也学过一些管家理帐,应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二弟院子里的人多一些而已。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过来问我,或者让喜桃、喜莲过去问枝儿也行。」
其实云青萝觉得很好笑,私底下曾打趣自家的夫君,说他们原家的少爷们怎么都会私设小金库,一旦在外面赚钱发家了,交回家中的钱物都是算得刚刚好,一分不肯多给,真正珍贵值钱的好东西却都自己偷偷留了下来。原修之这个长兄立了个坏榜样,他下面的弟弟们也都有样学样,真让人无语。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原家兄弟不和,各自为政吧?虽然实际上他们手足情深,远超过常人。
原修之听了妻子的打趣,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男人要生活也不容易啊,没有小金库,哪里能追求到真正的意中人呢?」
现在,原齐之的小金库交给了苏抹微,就像当初原修之婚前把小金库都交给云青萝做嫁妆,是一样的道理吧?
因此,云青萝也更加意识到了苏抹微在二弟的心中分量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