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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晚上,早上不到十点半,童海霏再次站在李家大门外,握住儿子的手心还是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冷。
司祺安抚着母亲。「妈妈不要怕。」
「我们要一起保护妈妈。」李照祺按了门铃,对儿子这么说。
「嗯。」他用力点着小脑袋。
很快地,家里的欧巴桑来开了门。
「我爸妈还没起来吗?」没在客厅见到父母的身影,李照祺随口问道。
欧巴桑看着他,又看看童海霏。「他们在房里跟维晴说话。」因为她在李家待了很多年,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所以都直呼名字。
「维晴来了?」李照祺不免惊愕,是因为在花莲工作的堂妹上来台北,所以父母才把童海霏叫到家里来吗?
童海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彷佛在问「维晴」是谁。
「维晴是我堂妹,也就是……我叔叔唯一的女儿。」李照祺才这么介绍,果然就见她的脸色渐渐泛白了。
「是你叔叔……的女儿?」童海霏口中轻喃,想到那个因为父亲跳楼自杀、母亲又离婚改嫁,没有父母陪伴长大的小女孩,她有着很深的愧疚,想不到会有见面的一天。
李照祺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先进去看看……」
他才这么说,就听到脚步声进了客厅,童海霏本能地屏住气息。
「都来了!」李父冷淡地瞥了童海霏一眼才说。
她忙不迭地唤道:「伯父、伯母。」
李母听见了,冷冷地「嗯」了一声,接着热络地朝孙子招手。「司祺,快过来奶奶这里。」
司祺仰头瞥了下母亲,这才走向奶奶。
而童海霏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望向跟在两老身后的李维晴,她的年纪很轻,差不多二十二岁左右,绑着可爱的马尾,穿着也十分简单轻便,看起来应该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堂哥!」李维晴先叫了人。
李照祺脑子不断地想着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场面,才不会有冲突发生。「什么时候上来台北的?你不是在民宿工作,不用上班吗?」
「我跟老板请了长假,已经上来台北半个月了。」她瞥向站在堂哥身旁的女人和小男孩,小巧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堂哥不跟我介绍一下?」
他深吸了口气说:「维晴,她是海霏,还有我的儿子司祺……海霏是……」
「是那位童先生……我没有办法称呼他继父,是他的女儿对不对?」李维晴脸上没有太多愤恨,眼角的笑意反倒像是在嘲笑紧张兮兮的堂哥。「我刚刚才听大伯父和大伯母说你们会过来,一直很想见见她……」
说着,李维晴率先上前两步,觑见了童海霏眼底的不安和歉疚,于是主动伸出手来。「你好。」
「你好。」童海霏眼圈倏地红了,也握住她的。
「其实我们才是最无辜的,你说对不对?」李维晴真诚的话语和态度,彷佛在一瞬间解开了童海霏心中的枷锁。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让童海霏不禁流下泪来。「谢谢你。」
可是这句话却不是李父想听的。
「维晴,她可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至少也要骂个几句。」他不满地低斥向来视如己出的侄女。
李照祺在堂妹开口之前,已经先出声了。「爸,今天要海霏到家里来,如果只是想让维晴出气的话,那么我们要回去了。」
「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李父怒瞪儿子一眼,然后又瞪向儿子身旁的年轻女人。「今天要你来没别的事,只是想告诉你,我和照祺的妈妈再怎么否认,司祺身上还是有一半流的是我们李家的血,所以我们答应让他姓李,司祺以后就住在这里,不过……我绝对不会答应让你们在一起的。」
童海霏脸色一片惨白。「请伯父原谅,我也不会答应让司祺住在这里……」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把儿子夺走。
「让我来!」李照祺轻声制止她,镜片后的眼神闪动着严肃果断的光芒。「爸、妈,司祺是我的亲生骨肉,不管他是姓李还是姓童,都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你们把他从儿子的妈妈手中抢走的。」
李母见丈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忙劝着儿子。「照祺,你爸爸这么做已经够容忍了……」
「妈,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种容忍……」说着,李照祺便朝儿子伸出手掌。「司祺,过来,我们回家!」
司祺毫不犹豫地奔向父母。
「堂哥!」李维晴见他们一家三口真的作势要离开,再不出面缓颊不行。「你们先坐下来好吗?等我把话说完,要走再走。」
看着比自己小了将近八岁的堂妹,李照祺从她眼中看到恳求,对这个小妹妹,总是多了分怜惜,无法拒绝。
「海霏?」他偏头徵询意见。
童海霏也因为是李维晴开的口,便点头答应了。
「哼!你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李父对侄女又是一阵斥责。「不要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是谁害的?」
「虽然当时我才读国小,不过还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也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不是吗?」李维晴唇畔的笑意敛去了一半。「刚才我并没有老实的告诉大伯父和大伯母,这趟上来台北是为了什么;大概半个多月前,童先生打了通电话给我,说我妈三年前得了癌症,一直在做化疗,不过都没有用,医生已经宣告她只剩下几个月可以活了,希望我来见见她。」
李父大吼一声。「那种女人死了就死了,还去看她干什么?」
「原本去看她只是想要个理由,为什么她不要我爸爸,一定要离婚,只是想听我妈解释,不想等她真的过世了,什么答案也要不到。」她年轻的脸庞透着一抹成熟。「所以我去了,可是什么都还没问,只是在一旁看着,我看到童先生怎么细心地帮我妈擦澡、换尿布,当她吃不下东西,在闹脾气的时候,又怎么哄她吃饭,每天还很有耐心地陪她说话聊天,早晚也用轮椅推她出去散步……」
李维晴思索着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路历程。
「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我妈和那位童先生的感情会有多深厚,说不定只是一时激情,可是这半个月来我亲眼看到了,如果不是真心的,没有人会像他那样毫无怨言地照顾病人,那个时候我才相信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那又怎么样?你就不恨他们了吗?」李父很不谅解地质问。
她摇了摇头。「我心里还是恨的,恨爸爸这么脆弱、这么禁不起打击,居然会跳楼自杀,就算跟妈妈离婚了,他还有我不是吗?更恨妈妈为了跟别的男人走,宁可不要自己生的女儿……这些年来,这个恨一直放在我心里,一点都不快乐,直到这趟上来台北,我想通了,也决定要放下它,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爸爸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妈选择背叛丈夫和婚姻,就必须一辈子承受内心的谴责,直到走的那一天,那是她该付出的代价;而我选择原谅,不要再恨下去了。」
李照祺和童海霏都因她这番宽容而坦白的话给动容了,因为「不恨」说来容易,但也需要莫大的勇气才办得到。
「他可是你爸爸……」李父搁在大腿上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就因为是我爸爸,我才有权利这样说。」李维晴眼圈红了红。「大伯父还要恨多久?还有多少年可以这样恨的?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大伯父的笑容,每次见到我,就把我抱得高高的,然后哈哈大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大伯父爽朗的笑声了。」
侄女的话让李父不禁垂下两行老泪。
她抹了下眼角。「我没办法替大伯父选择要不要恨,只希望大伯父放过自己,不要再惩罚自己了,救不了我爸爸不是你的错。」
最后一句话真真切切地道出李父心中的痛,这些年来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没有及时阻止弟弟,如果早一点发现,就不会发生悲剧,于是把这些恨全都加诸在童家父女的身上。
这一刻,李父痛哭失声了。
「爸!」李照祺连忙上前安慰。
李母在一旁擦着眼泪。
「妈妈。」司祺偎在母亲的怀中,实在不懂为什么大人们都在哭,不过还是掏出手帕,帮她擦眼泪。
一直到李家的客厅只剩下微弱的吸气声,大家也纷纷冷静下来了。
「接下来几个月我都会待在医院,直到我妈……离开了,我才会回花莲。」李维晴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已经真正的释怀了。「我有空会再来看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那我回医院去了。」
童海霏连忙出声。「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医院看她吗?」因为想要亲口告诉魏阿姨,自己不再怪她、怨她,希望她多多保重,也想要跟父亲说,随时可以来家里看他的外孙。
只要想到李维晴的年纪比自己小,却有着比任何人还要宽大的心胸,而她到现在还无法打从心底原谅父亲,无法伸出双手重新去接纳他,童海霏希望现在去做还来得及。
「当然可以,我妈也很想见你一面。」李维晴漾着开朗的笑脸说。
李父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然后粗声地喝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们走这么快干什么?」
「伯父,我真的很谢谢你愿意让司祺姓李,但是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童海霏神情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爸,孩子要待在自己父母身边才会幸福,这样的要求,我和海霏都无法接受。」就算会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决裂,再怎么艰涩困难,李照祺也要说出来。「真的很抱歉。」
经过无数挣扎之后,李父终于做出了选择。
「司祺可以不用住在这里,但是每个礼拜天都要带他到家里来吃饭,让我们两个老的看看他。」他下定决心地说。
李照祺不由得转忧为喜。「谢谢爸。」
「你们……我可以答应让你们在一起,但是没办法答应你们结婚,让她进我们李家的大门,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行,要不然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叔叔。」李父哽声地说着,即便已经尝试去接受那个男人的女儿,但还是无法马上抛去积压多年的心结。
「爸……」李照祺想要开口为所爱的女人争取权益。
「我愿意!」童海霏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阻止李照祺反对。
「海霏……」他真的不想让童海霏受委屈。
她先朝所爱的男人绽开美丽的笑靥,然后才面向李父,知道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真的很谢谢你,伯父,只要能跟照祺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在和李照祺分开这八年当中,让童海霏领悟到能够携手共度未来,比名分、比任何有形的东西都还要珍贵。
李父哼了一声,然后从沙发上起来。「好了,可以开饭了……维晴,要走也得等吃完饭,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不要跟人家赶流行,减什么肥,小心弄坏身体。」
「好,等一下我吃三碗饭。」李维晴勾住大伯父的手,撒娇地说。
还留在客厅的李照祺和童海霏不禁相视一笑,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你真的确定?」李照祺多希望给她一抽礼。
童海霏弯起了红唇。「我非常确定。」
「你们确定什么?」司祺仰高小脑袋瓜,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刚刚大人都在哭,怎么一下子又笑了。
「确定……」李照祺将儿子抱了起来。「爸爸和妈妈还有司祺可以永远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李母这时又回到客厅催促。「快过来吃饭了,不要让你爸爸等。」
「好。」才将司祺放下,就看着儿子奔向奶奶,拉住她的手,李照祺也牵起身旁女人的手。「进去吃饭吧!」
「嗯。」童海霏告诉自己不会再放开这只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