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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娘见扶苏垂眸不语,以为他已默许了,开心地露出笑来,“扶苏哥哥,前一阵子是我误会了你同那个宫女。不过,既然她已找到真正归宿,我幼娘也不是量小之人……”
“真正归宿?”晏落的归宿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他——扶苏。幼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扶苏哥哥何必再瞒我。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个叫小柔的宫女,其实早与被囚在宫西墙外的二皇子两情相悦。扶苏哥哥是因为与二皇子有宿仇,才故意想拆散他们。”
“你这都是由哪里听来的?”面容紧绷的人口气亦不再柔和。
“胡亥公子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早就想成全小柔同乔松公子了。扶苏哥哥却几度阻挠。不是想将小柔给公子高,就是意图……意图迷惑她。”幼娘说到这里,笑着不再言语。扶苏也真是太糊涂了。竟然为了兄弟间隙,纡尊降贵去讨好一个小小的宫女。
“一派胡言!她连乔松是谁都尚不知晓,如何两情相悦!”心头突然蹿起无名窝火,为她的名字同自己以外的人牵扯在一起。
李幼娘被扶苏突然的强烈反应给惊住了,心蓦地痛了起来,“你为何这样激动?”
扶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定了定心神,强抑激动道:“胡亥每回都这样草率胡言,我如何能不激动?”
“扶苏哥哥……”李幼娘虽是年幼却并不迟钝,那个向来温文冷然的扶苏,从自己认识他起就没失过态的人,竟然为那个宫女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唯一的解释还能是什么?
美眸中盈盈有水雾积聚,她想不通,如何也想不通,扶苏怎么可能喜欢那个女人,“你怎么可能对她认真?你不是要将她送给公子高的吗?你不是眼见着我扎伤她也未加阻止吗?你不是饿了她整整十日吗?你不是将哥哥给你的酒亲手倒入她杯中的吗?”
“够了!”扶苏冷声低喝,只因不想再面对自己曾经带给晏落的伤害。每面对一回,他自己都禁不住要问自己一回,对着心爱的女人你怎么狠得下那个心?
读到扶苏脸上的内疚与矛盾,李幼娘彻底绝望了,奋力挣脱他的怀抱,“你竟然在爱着她的同时,还这样温柔地圈我在怀?”
“幼娘,我不想失去你。”他在她身上花费了整整十四载,他从很久之前便已开始构筑的远大将来必须借助李斯方能实现。
“你已经失去我了。”她冷冷道,眼角不断滑下泪来。
“你该知道,选择了我,早晚都必须面对与其他女人共处的事实。”他生来就担负着继承一个帝国的使命。
“我没有办法同其他女人一起在你的心中共处。”更何况,那女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已远远超过了自己。
扶苏望着李幼娘,不再言语。如果李幼娘要的是完整的爱,他给不起。他甚至连分一份给她,都已是勉强得分外辛苦。自己的心,早在晏落为自己接住项梁那一掌的瞬间已彻底为她沦陷。若不是时时提醒自己,若不是苦苦压抑,若不是身上有太多的责任……
“可她并不爱你。她只是利用你好留在宫内时时与乔松幽会罢了。”李幼娘没料到扶苏竟然默认心中有那个贱人,气极之下恨不能大声骂醒扶苏。
“那不过是胡亥的胡言乱语!”语气低沉得吓人。
李幼娘没想到那双从来只有柔情蜜意的黑瞳竟然也会如此阴鸷地望着自己,“呵,胡言乱语?她连乔松送的凤尾竹都收了。难道这也是胡言乱语?”
闭上深邃的双眸,试图缓和因李幼娘这番话而翻腾的情绪。要知道那盆凤尾竹,也一直是他心上纠结着的一个谜。
“你离开咸阳宫,正方便他们日日厮守。”偏偏被他伤到的人不给他平静的机会。
“幼娘,我不想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你走吧。”声音冷得已经没了温度。
那个连男子见了都会为他相思成疾的乔松,真的如同自己一直深埋心底的担忧一般,他才是晏落真正心仪的人吗?握紧的指节已泛白。晏落,绝对不可以爱上除自己以外的人。即使是倾城倾国的乔松也不可以。
“古琴?”晏落不解地望了眼乔松。
“听胡亥说,你的琴技了得。不知今日乔松可否有幸能闻上一曲?”乔松微笑着,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那岂非班门弄斧?万万不可。”晏落连连摇首。乔松的琴艺已如臻境,岂是自己这荒废手艺多年的人所能媲美的。
“就知道你会谦逊,我特地让胡亥帮我寻来了这个。”乔松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只埙来。
“公子是要吹埙吗?”这埙她虽也略通,可是想达到精深却是难如登天。
“你我共奏一曲,岂不妙哉。”乔松侧目一笑,凤眸中流转的是让人顾盼的风情。
“这……”委实好奇,想听乔松吹埙好一饱耳福。可是她从未试过与人共奏,生怕一个失手,会坏了乔松的雅兴。
“初遇姑娘时的那一曲可好?”乔松未待晏落答复,已然覆唇于埙上,缭梁之声顷刻间流淌而出。人与曲皆属世间罕有,看得晏落一时忘乎所以。
“小柔……”乔松轻唤了一声,微微一扬唇,凤眸中满是期许。
如此绝色之人、绝妙之音,自己若不以曲相和,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上天恩赐。回给乔松一个笑容,纤纤十指已流转于那琴弦之间。古琴之音破空而出,一时间埙声不再孤单,两股美妙音色在空中纠缠交结,如此之和谐,仿佛是已有了许久的默契般。
“哐!”铁门被人狠狠地由外推开。埙声与琴声在空中戛然而止。乔松与晏落的视线同时望向不速之客。晏落一见来人,不由脱口惊呼:“扶苏?”
黑瞳扫了她一眼,冷沉的声音自牙缝窜出:“好个默契的埙琴相会。”
“真没想到大皇兄会来乔松这里。”乔松凤眸幽幽望向扶苏,面色一如既往的柔美温和。
“我是来寻我府上宫女的。”不愿与乔松多言。
“扶苏公子,我……”晏落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言语。几日前,扶苏未曾留下只字片语便突然出宫去督建阿房宫。她原以为再见一面必是难如登天,却不想这么快就能重逢。忽然忆起他与乔松的过节,眼中的喜悦渐渐淡去,双眸下意识扫了眼乔松,未想乔松竟回给自己一个目含安慰的笑来。心中不禁为他的体贴而感动不已。
“有什么话,回府再说!我可不想在这禁地多留。”扶苏眼见着两人视他为无物般地眉目传情,心中烦躁顿起,语气也刻薄起来。
提到“禁地”二字,乔松目色微滞,唇边却还是扬着春风笑容,“我肢体不便不能相送,既然有大皇兄一路照应你回府,乔松也好放心。”
“她原本就无须你担心。”乔松一番婉言好意被扶苏冷冷回绝。
晏落望着乔松落落一笑间的无奈,颇有些替他不值。不懂扶苏为何对乔松这般咄咄逼人。
“还愣着作甚?不舍得走不成?”扶苏冷冷对晏落低喝,打断了她眼中对乔松的关切。
“乔松公子,你多加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晏落故意留下话来,才迈开离开的步子。
扶苏冷哼一声,全当乔松处是无人境地般,肆意闯入又阔步离开。
端坐于藤椅中的乔松轻抚着膝上那席簇新的绣花锦被。这席薄被冷时可遮膝,累时可叠起垫于身后。难为了晏落的一番良苦用心。凤眸中因扶苏而起的淡淡不快很快被一抹柔色取而代之。
晏落只恨自己没了轻功,所以无论如何加快脚下的步子,却还是被扶苏势大力沉地拽住了胳膊。
“你可知乔松是皇上囚禁的重犯?私自探访,是斩首的重罪。”横身挡在她面前,好让她正视自己。
“我不知。”晏落抬头望入扶苏的黑瞳,“可是公子却是明知故犯。”
“看来我突然闯入,坏了别人的好事。让人记恨在心了。”扶苏说得又酸又冷。
“谁敢记恨堂堂的扶苏公子,你可是始皇帝最宠幸的儿子。”他方才那般张狂而踞傲,完全不顾及乔松的感受。让她由心底为这个失宠的二皇子而不值。
听到晏落的嘲讽挖苦,扶苏面色如铁,“不管你和乔松是何关系,以后不准再同他见面。你不想活,也别拖累了我府上的几十口人。”
“你何不索性以私探重犯之罪砍了我,那不是来得更干脆?”晏落瞪着扶苏。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扶苏公子。那个向来冷静从容的人呢?那个从来进退有度、知情识趣的人呢?乔松何其无辜,容貌美又非他之错,被奸人进谗失了自由已是可怜,扶苏竟然还端着皇子的架子欺他是被囚之身,着实太可恶了。
黑瞳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为了见他,性命都可以不要?”
“是。”她不可能因为扶苏简单两句话就抛下那个身残的可怜人于不顾。
“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因为阿房宫还等着你去入住呢。”看到她脸上的坚决,被气极的人,不怒反笑,只是眼神已是一片冰冷,“或许,我该快些回去尽督造之职才是!”
“你!你明明说过不会让阿房宫有建成之日的。”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记性不错。”扶苏唇角微扬,怒火已全然被镇在黑瞳内,“在我出宫督造的时候,你不妨回忆回忆本公子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说。而别光顾着去想为乔松殉情!”
冷冷转头,他知道太过失常了!自己竟然扔下幼娘、扔下阿房宫,就这样急急赶回宫来9不止失常,根本就疯了!竟然踏入乔松的地盘,还这样明目张胆地将她“强抢”了出来!这一连串的蠢事足以毁了他多年的苦心努力!而这一切,只因为身后这个叫晏落的愿为别人去死的女人。眼中的冰冷逐渐被伤痛瓦解。她的心中竟然住着除自己以外的一个人。
“我从来都只想陪在你身边!除了你赢扶苏,晏落从来没想过为谁生为谁死!”
那个不顾一切在自己背后响起的声音,听得扶苏心上一震,人就这样怔怔地扎在了原地。任由那个人由背后靠近、任由那双微凉的手圈上自己的腰际。
“我对他只有怜没有爱。”她轻轻道,虽没了武功,但缠着他腰际的手却是那么用力。
“那与我……”转身之人触到她眼底晶莹的水雾,“何干”二字在喉头生生被咽下。
“我与乔松公子只是君子之交。”胡亥可以误会自己和乔松,赵高可以误会自己和乔松,全世界谁都可以误会,只有扶苏不允许。在自己心都被他占满的今时今日,他怎可误会自己。
“是吗?”他冷声反问,一双注视着她的黑瞳幽深莫测。那盆凤尾竹是他心上深扎的一根刺。
看到他眼中的冷然,晏落忽然心上生出一阵失望来。他不信自己,眼前这个把自己心都占满的人,在自己为他付出这么多的今时今日,竟然还在怀疑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
自他腰间无力地抽回双手,想让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满腔热情已变成刺骨的寒,“信不信由公子自己定夺吧。”
“你跟我来。”他忽然一把抓起她无力垂下的手,将她往宫廷深处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