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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方氏夫妇,傅邝佳仪振作精神,准备去面对自己的女儿。
雷恩其实认为凡事应顺其自然,不过造成今天的局面,傅邝佳仪多少该负一点责任,他理解妻子争于弥补过错的心情,惟有默默支持。
当傅邝佳仪小心斟酌言辞,对女儿说明方氏夫妇的来意后,又表示除非伊人愿意,否则她不会强迫她。
伊人出奇的冷静。
“妈咪,我哪里做错了?您为什么不要我?”
“傻孩子,是妈咪以前做了错事,现在想要补救。如果不是因为妈咪的偏见,你和你亲生父亲的关系决不会如此冷淡。
“妈咪!”伊人眼中流露出恨意,“珍婶说过您也恨他的,为什么又原谅他?他欺负我亲妈妈,不遵守神圣的婚誓,我宁可死,也不会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伊人……”傅邝佳仪叹道:“你比当年的我还要偏激。珍嫂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你的。你要相信你的亲妈妈,如果思远真是那么差劲的男人,她又怎会爱他至深?”
伊人从未想过这一点,听母亲一说,不由怔怔的,发起呆来。
“你好好想一想。”傅邝佳仪怜爱地抚抚女儿的发丝,“要不要给思远一个机会全由你决定,妈咪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妈咪……”伊人茫然的,不知该怎么办?
望向东瀚,她发现自己从未如此的需要他!
想知道生母究竟有无爱错人,经过整夜的辗转思虑,伊人作了决定。
她要回方家。
东瀚自然是支持她的,傅邝佳仪也对女儿的懂事大感欣慰。
兄妹俩离家之前,她把自己佩戴了几十年的一方翡翠小牌送给女儿。
“它是汉朝一位皇后的陪葬品,极名贵的灵物,会保佑你平平安安。”
“谢谢妈咪!”
东瀚帮妹妹把玉牌挂在胸前,又吻了她一下。
傅邝佳仪笑笑道:“等你们回来,就让你们两个订婚。小瀚,伊人可是交给你了,你别忘记对婶婶发的誓。”
东瀚紧紧握住伊人的手。“您放心,我记在心里!”
羞怯的彤晕在伊人脸上漾开,娇颜尽皆染滟。这一刻,她感到非常幸福。即将面临的一切,对她而言,已变得不重要。
请守护你的女儿,小凌。傅邝佳仪默默祈求着,在心里为所有的人祝福。
在台阶上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未见女儿到来,方思远渐渐失去信心,以为女儿反悔了。
其实他根本不敢相信伊人真的会回家,当接到傅邝佳仪的电话,告知伊人的决定时,他的反应就如沙漠中渴极累极的旅人,忽然发现绿洲,却疑是海市蜃楼,愣怔之余,只以为那是傅邝佳仪一厢情愿的说辞。
再次抬腕看表,方思远涩涩苦笑:骄蛮成性的女儿怎么肯让他如愿?
没有希望,因此失望不是很深,但痛苦却真实而强烈的存在。
老天最善捉弄人,在他完全放弃之际,东瀚的黑色保时捷出现在他视线内。几分钟后驶近,停住,车门打开。
出来的是东瀚,神采奕奕,灿烂的笑容似阳光。落到左边,他为伊人打开车门,让她扶住他的手臂站出来。
至此,方思远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胸口热辣辣的痛。原来,他屏息太久了。
“叔叔!我们来了。”
伊人不知该怎么称呼生父,索性就像平常一样,视他如无形。
“请进,大家都在等你们。”
入了客厅,原本端坐的方夫人见了傅氏兄妹,缓缓站起,和善的面容透出一分欢喜。
“小瀚,伊人,你们终于来了。”
东瀚见她如此亲切,反起了防范之心。
“婆婆您快请坐,否则我们当不起。”
方夫人不动,“伊人不理我,是否还记着之前的不愉快?对不起,我的确有些过分,你能原谅我吗?”
伊人不由自主的摸摸脸颊,另一手紧紧抱住东瀚的右臂。
百合因见她露怯,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
“伊人也有不是之处,若要道歉我们也自伤。”东瀚看了伊人一眼说道。
方陈晓楠过去扶家姑,“奶奶,您先坐了,他们才好坐呀。”
“不——除非伊人肯原谅我。”
东瀚又看一眼伊人,目光中含着命令。她不得已,只好叫了一声婆婆。
“你能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吗?”
伊人望望东瀚,“你问我哥哥吧,我听他的。”
“小瀚?”
“婆婆,事情已经过去,别提了。您请坐罢。”
“好,好。你们也坐。”
伊人没动,东瀚以为她闹别扭,正要说她,却见她神情肃穆。“怎么了?”
“哥哥,我们还没见过亲妈妈!”
唉,他怎么就忘了?东瀚不觉汗颜:“对啊。”
“去给你妈咪上香,”方夫人吩咐:“也给祖先叩个头。”
“我带你们去。”方思远既是欣慰,又是伤悲:女儿对亡母挚爱之浓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们却缘悭一面!
而这,当归咎于他。
方慕凌的牌位设在佛堂,东瀚兄妹都对它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其他人则各上了三柱香。
此外,方陈晓楠另有惊人举动。
她抽出发上的玉簪,对亡魂起誓:若这根簪子掉地断为两段,她就带百合离开。
方思远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表示决心,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这样也好,他想,如此一来母亲便不能指责他薄情寡义,而她,将获得新生。
在众人的注目下,簪子清脆落地。
没断!
方慕凌她——居然不要晓楠离开?
方思远心头袭上一阵失落:她还是不肯相信他的真心。以为他爱晓楠,因此才不愿让晓楠走。
天作证,他的心早已随她而去!
回到客厅,东瀚兄妹与众人分宾主入座,饮过一杯茶,就无话可说了。
伊人不耐闷坐,叫东瀚带她去看久闻盛名的花园。
“去玩吧,小杰和百合也去。”方夫人微笑说:“已给你们安排好房间,回头叫他兄妹两个带你们去瞧瞧是否合意?”
方陈晓楠忙问:“不知大小姐和小瀚喜欢吃什么?请吩咐了,我好叫厨房准备午饭。”
东瀚回答说伊人喜欢吃粥。
方慕凌生前也最嗜食粥,常被丈夫笑话说是个大粥桶。没想到她连这个都遗传给了女儿。
望着女儿亭亭玉立的背影,方思远对亡妻的思念更甚!
“哥哥,这里……”参观了半个花园,伊人无法隐藏自己的失望,“这里不像你描述的那般美丽!”
不只哥哥,父母亦极口称赞这座花园的美丽。但眼前平凡的景色并不像他们向她提及多次,由生母亲手筑造的缤纷天堂啊!
东瀚环视四周,“草木也有情感。或许是婶婶已不在的缘故。”
“对不起,”杰人惊觉自己愧为人子,对生母的记忆和怀念竟都不及东瀚清晰。“我忘了自己的责任。”
伊人觉得他怪怪的,莫明其妙道歉。
“杰哥,不如你带哥哥和我去看看房间吧。”
东瀚笑道:“你这么急,莫非也知道他们准备一份惊喜送给你?”
伊人不懂他的意思:“什么惊喜?”
“去看看就知道了!”东瀚牵起她的手,“走吧。”
为伊人准备的房间是她生母方慕凌生前所居,位于二楼的主人房,有极大的的露台,采光良好,视野极佳。主色调是生命的原色——绿。草绿色的地毯织有一簇簇绚丽多姿的花朵,落地长窗旁错落有致的放置绿色植物、桌椅等物,线条流畅、简洁高雅、凝重大方的风格体现主人不凡的口味。而浅绿的挂毯、粉绿的幔,一个绿绿通体透亮的碧玉花樽……深深浅浅的绿,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伊人还闻到一阵清清的花香,极细极细的一缕缕香气仿佛把她遍体环住。
旁中或大或小的几个造型优美的名贵花樽,无一例外地插着玫瑰,香气便自此来。
伊人立时就爱上了这间房,心里好感激对方如此善体人意的安排。
杰人告诉妹妹,房间的一应陈设全是母亲在生时的原样,那些吐露芬芳的新鲜花朵,全是父亲亲手剪、亲手插。他还说,除了自己和父亲,这间房无人能擅入。
若在从前,伊人怎肯相信胞兄?现在虽也是将信将疑,但毕竟是有几分信了。不知为何,站在这里她就觉得对生父的厌恶淡了许多。
凝望挂在床头上方的巨幅婚照,光彩照人的生母笑得那样美丽,眉梢眼角,无处不被幸福点染。虽然身边男人的姿势及表情都稍嫌僵硬,但伊人不得不承认,父母看起来是那么的相配。
在她心中,生母犹如天人一般,虽不曾有过片刻相处,她依然挚爱给了她生命的生母。她不明白方思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拥有她所渴求的生母的爱,却如此不知珍惜、甚至践踏!
东瀚明了她的伤悲,无言的拥住她。
“小瀚的房间在三楼。”杰人正想问他们要不要去看一下,便见伊人跳了起来。
“我哥哥不睡这里吗?”
杰人一惊,面色骤然转红:原来东瀚与胞妹已经……
一直默默跟着的百合也是猛然被刺一下,一时间不只妒恨,更又添了一段伤心!
抬眼望向伊人,她正被东瀚怜爱的拥着,嘟着嘴儿微怏的神情由不得人不心疼。
“傻孩子,”东瀚轻抚妹子黑亮的发丝,“这又不是在我们家里。”
“我不管啊!”伊人慌得发脾气:“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娇疾无邪的纯真意态,令东瀚爱煞,柔声道:“不可以,我们还没结婚。”
背对杰人,他向她眨眨眼,暗示他在做戏,要她配合。
伊人怒气顿消,欲笑又忍,“可是,没有你我会怕的嘛,哥哥。”
“你真傻。”东瀚低头亲亲她的眉际,融入了深深感情的亲昵模样美好得可入画。
他们的相亲相爱抚乱了杰人的心湖,令他兴起对爱情的渴望及无奈。
他的意中人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东瀚待伊人如此耐心十足,怜惜忍让……百合忿然心伤,无法接受他在极度钟爱伊人的同时,视她如草芥!
妒忌驱使她伤害伊人。
“傅小姐,你无需害怕。祖母就住你隔壁,她老人家福泽绵长,必会——”
“住口。”东瀚冷冽的扫了百合一眼。接触了几次,他便觉出她对伊人深怀敌意,既然她存心挑衅,他也毋需对她客气。
明知伊人忌讳方夫人,她竟敢大咧咧的提起?
杰人皱皱英挺的眉:“你怎么这样?”
“你听不出来?”东瀚毫不容情的指出:“令妹有意激怒伊人。”
“你——不可理喻!”杰人看到百合低垂了头,香肩微微抽动,显然是在饮泣,不觉动气。“百合不是那样的人。”
“哥哥!”伊人忽唤。
“怎么?”东瀚险些吓一跳,“什么事?”
她愠怒的指住房门。“别跟他说了,叫他们出去!”
杰人直视胞妹:“你不要事事都依赖小瀚。要我出去可以,但需是你亲口说出!”
“你!”伊人转指向百合,怒道:“你骗我,说除了你与你爹地外再无人可进入我们亲妈妈的房间,那她为什么又站在这里?我以后都不相信你了!”
杰人被胞妹指责得无言以对。百合的确是初次踏入此处,但他知道无论怎样解释都不会有用。
百合默默往外走,杰人大步跟上。
伊人哼了一声,逐渐气平。
看到这样的情形,东瀚开始担心未来的一个月。
头一天,与家人相处不欢;第二天,伊人失踪了。
“还是找不到?”
看东瀚放下电话,方陈晓楠关心地问。
东瀚摇头,心里很生气。
方夫人喝着参茶,不紧不慢地笑道:“你们别担心,我看江家三少很疼伊人,跟他在一起,伊人应该很开心。瞧她,连去哪里都忘了交代,枉你这么挂着她。”
江松立一大早跑来接伊人时,东瀚正好不在场,等他拿齐东西下楼,方夫人却告诉他,伊人跟他的表哥出去了。
东瀚不理会方夫人的挑拨,“没事,我去上班了。”
父母为避免伊人思家,仓促决定出国巡视业务,身为公司常董的东瀚,必须镇守江山。
他走后,方夫人对媳妇说:“晓楠,你不是早就说要为百合挑个如意郎君,傅家少爷可中你的意?”
方陈晓楠吃惊不已:“奶奶,他是伊人的未婚夫!”
“无名无分,什么未婚夫。而且伊人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她哪里配得上小瀚,我们百合知书识礼,长相又出色,和小瀚正是天生一对。”
方陈晓楠不知家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惶恐不安地说:“伊人和小瀚才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百合她……没有这个福分。”
方夫人怪媳妇妄自菲薄,又指媳妇粗心:“晓楠,不是我说你,百合的心事,你做妈咪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奶奶!”方陈晓楠脑中轰然作响,顿时方寸大乱,“您是说,百合——喜欢小瀚?!”
方夫人默认。
“这怎么可以?”一向娴雅,说话轻声细语的方陈晓楠失控叫道:“小瀚深爱伊人,若百合对他有妄想,一定会受伤!”
方夫人怫然不悦:“什么妄想,百合难道连喜欢的权利都没有?”
方陈晓楠流泪道:“奶奶……爱之本身并没错……但百合绝不可以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我不希望她走我的旧路……”
忆起十余年,自己内心所受的诸般折磨,及不为人知的苦楚,方陈晓楠热泪盈眶。人心是如此的难以满足,她已嫁了挚爱的男人为妻,却仍然感觉不到生命的完整及幸福的存在——只为自己所付出的,注定得不到回报。
内心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愚蠢的女人,痴心的等待一个没了心的男子,无怨无悔的付出青春。到如今,年华已逝,她依然孤寂。
女儿百合可以说是她在世上的惟一所有,她爱女儿,不愿女儿受伤,更不愿女儿伤害到伊人!
伊人的世界单纯而宝贵,她快乐而幸福的一生不应有任何阴影!不论是否抱有赎罪和想法,方陈晓楠都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试图染指伊人所拥有的那份感情。
情之一字,重若泰山,提起放下,都非易事。有几个人能做到“得之,我幸;得,我命”洒脱?倘若百合陷得已深,她这个作母亲的,能强迫女儿去做连她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吗?
几十年了,她依然看不开,依然痴心守候又怎么能要求女儿挥慧剑,斩情丝?
“我只是看见她走过我身边,但是我爱她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这两句诗,是描述一个令人难忘的女人,而如此令人难忘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方慕凌。
方陈晓楠对丈夫前妻的认识,只限于对方那教人折服的美貌。然而从丈夫死心塌地的爱恋、刻骨铭心的怀念,她早已明白,那已逝去的女人是多么令人仰慕。
她,方慕凌,永恒的活在丈夫心中;而她,方陈晓楠,永远走不进丈夫封闭的心门。这一切……多么的令人心碎!
晚上十点,倦鸟终于归巢。
在客厅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的东瀚,在看见妹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后,满腹不快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去哪里了?”搂住投入怀中的柔躯,他笑问。
“哥哥,外婆和三表哥回来了!三表哥买了好多礼物送我,他还说这次回来要住一个月!”
虽然很兴奋,但伊人没忘记见到哥哥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道歉,“哥哥对不起!早上——”
却被东瀚制止:“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话未说完送伊人回来的松立沉不住气,挑衅般说:“那你是有意怪责我了?”
东瀚失笑:“不敢。你让她如此开心,我该谢你才是。”
“哥哥!”伊人缠着他,报告今天的见闻。
看见他们兄妹那么亲密,松立气馁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