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天后。

台北市中心，罗德航空公司总部。

做完最后一趟欧洲线的飞行，罗朗正式结束为期半年的飞行工作，在家休息一个晚上调时差。

昨晚在入睡前，他跟关乐镁能了电话。

因为荣天颢已经知晓蔚丝兰的病情，立即接手照料蔚丝兰的所有工作，所以现在关乐镁无所事事，就等着总公司人事部这边的面谈通知。

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似乎没因可能被裁员所影响。

倒是他，心情颇为沉重。因为他以副总裁身分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第一个踏进他办公室的人，不是身为总裁的父亲，而是已经退休的爷爷——罗德。

他的爷爷即使已经退休多年，但还是拥有相当大的职权，老人家成功的掌控个性优柔寡断的儿子还不满足，竟然妄想进一步掌控他的孙子。

“爷爷，我要的女人我自己选择，不需要你来干涉决定。我郑重的告诉你，我这辈子不可能会娶芬妮！”罗朗神情严肃的看着年迈的祖父，年轻的他一点也不畏惧祖父的威严，他的个性比罗德更加固执而难缠。

“你不娶芬妮那就走着瞧！我绝不允许你跟那姓关的女人在一起。”罗德手里的拐杖用力往地面一击，他直挺挺的和跟他挑衅的孙子杠上。“走出这扇门，我会立即叫人事部经理，直接把姓关的女人革职。”

听儿子的劝，罗德给了孙子半年的时间，让他当欧洲线的副机师，完成他飞行的梦想，没想到他的退让却换来孙子的忤逆，甚至跟公司里的空姐搞在一起？！

也不晓得那姓关的女人哪来的魅力，竟然让孙子拒绝联姻，打碎了他拓展“罗德航空”成为国际五大航空集团之一的梦想。

野心大的罗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定铲除掉关乐镁，他不可能接受一个身分平凡的女人嫁入罗家。

“不管爷爷决定怎么做，我都会坚持我的立场，绝对不会娶芬妮。”该面对的问题，迟早都要处理，只是快跟慢而已。“如果爷爷硬要逼我娶她，那我宁可放弃继承权。”

本来他想再过一段时间，等裁员风波过了之后再说，但爷爷将他逼急了，他打算下班后去找关乐镁，今晚就跟她直接坦白，免得夜长梦多。

“你、你、你这个孽孙！简直想气死我！”上回他透过儿子向罗朗施压，逼得孙子不得不签下名时，他多得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罗朗今天竟然当他的面，以不肯继承罗德航空来要胁他这个年迈的祖父？！

罗朗不肯继承，难道要将公司拱手让人不成？

面对罗朗这厉害的威胁，罗德气炸了，气到脸色铁青，快要心脏病发。

“今天是爷爷来挑衅我，逼我不得不这么做！”罗朗的硬脾气，比祖父罗德更可怕。“我不会屈服，绝不！”

“好、好，你厉害，你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罗德气得发抖，他拄着拐杖往外走。“你别以为你是罗家的唯一继承人，我就得纵容你这个不听话的孽孙＿！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决裂的撂下话，罗德砰地甩门离开副总裁办公室，对于这个无法掌控的孙子，他是气到失去理智了。

“老总裁，请问要帮您备车吗？还是您要到总裁办公室坐坐？”经由总裁秘书亲自挑选训练的秘书吴雪丽，胆颤心惊的上前扶着气到发抖的老总裁。

当初在几名秘书中被挑上，负责担任副总裁秘书，她可是乐坏了！因为听说副总裁就是老总裁的孙子，外形英俊高大帅气，而且又是未来的继承人，她可是怀着一份期待，挤破头才争取到这份要职。

但是，她的梦想在第一天早上就破灭了。

因为刚刚她偷听到里头的争执，得知副总裁心里早已有人，而且还不惜为女友跟老总裁翻脸。

看来，她只能认命的好好担任秘书一职，别痴心妄想有飞上枝头的一天。

“我要到人事部，你通知人事部经理，立刻把关乐镁的私人资料找出来，我马上要！”老总裁愤怒的挥掉吴雪丽的手。“动作快一点，快去！”

“是！是！我马上去办！”吴雪丽吓得飞奔回办公桌前，抄起话筒，立即通知人事部。

在她打电话跟人事部经理通话时，老总裁已经迳自搭主管电梯下楼去，楼上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在领教过老总裁的坏脾气和新任副总裁的硬脾气后，吴雪丽的心情很沉重，嘴角扯起一抹不安的苦笑，当初接下这个职位的喜悦，早已不见。

关乐镁接到电话，十万火急的赶到公司总部人事部报到。

她以为面谈的时间会在几天之后，因为听其他被列为观察名单的空姐们，也都还没接到面谈通知。

但没想到，她是第一个被通知的人，而且人事部打电话给她时，还要求她在半小时之内报到。

她换上一袭套装，匆忙赶来总部，踏进气派高雅的大厅时，心情十分忐忑不安。

“你好，我是关乐镁，我接到通知过来接受面谈。”站在大厅柜台前，她跟柜台小姐表明身分。

“关小姐，请你到七楼人事部的会议室报到。”柜台小姐示意她搭三号电梯。

关乐镁照指示上楼，在人事部人员的引领下，进到会议室内。

她以为，跟他面谈的是人事部庄经理。因为当初考进“罗德航空”的受训期间，庄经理曾经到受训中心讲课，主讲内容是公司的人事制度和福利。

但眼前的人却不是庄经理，而是一名浑身贵气、充满威严，脸色极端不善的老人。

“您好，我是关乐镁，请问——”

“把门关上。”罗德冷冷下达命令。

关乐镁眉头微微一皱，对于老人严厉的语气和不豫的脸色，即使感到心头不舒坦以及怀疑，但还是听话的把门关上。

关上门，她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门前看着老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罗德用严苛的目光审视着关乐镁，高傲的他就坐在沙发上，表情带着一丝轻蔑。

“抱歉，我并不认识您。”

关乐镁进公司时，老总裁已经退休多年，年资十年以下的公司职员和空姐们，几乎都不认识罗德。

“你不认识我很正常，因为光凭你的身分，想认识我们罗家的人进而高攀，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对不起，我听不懂老先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脸色微微泛白，罗德嘲讽的语气让关乐镁感到受伤，她不晓得自己招谁惹谁了，竟然得站在这里受一个老人侮辱。“或许您搞错说话对象了，我是关乐镁，我接到人事部电话通知过来面谈——”

“电话是我叫庄经理打的，我是罗德，这间公司的创办人！”罗德爆怒的打断她。“就是你没错！我要见的人就是你，关乐镁。”

“抱歉，我可以请问，为什么老总裁要指名见我吗？”惊悚的瞪着罗德，面对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知名人物，关乐镁自然十分惊愕，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浮现。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个面谈，有必要由老总裁亲自出马吗？

“因为我那孽孙罗朗不听话，逼我不得不见你，跟你把话说清楚。”没闲功夫跟这女人抬杠，罗德直接切入主题，表明自己尊贵的身分。

“罗朗？！”他是老总裁的孙子，那么他不就是总裁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也是新上任的副总裁？！

关乐镁愕然忆起张紫桃说的话，那份裁员观察名单就是副总裁签名核准，上头签的英文名是威尔森·罗！

罗朗就是威尔森·罗！

“罗朗是副总裁？”身为副总裁的他，亲自将她列为裁员观察名单，却没跟她吐实，还佯装一定帮她到底？！“真是可笑！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惊愕而愤怒，关乐镁气得浑身颤抖。

罗朗不仅拥有飞行员证照，还拥有企管跟经济双硕士的学位，所以才被网罗进总部上班。这些他有跟她提过，但却没跟她讲清楚，他是公司的副总裁！

他摆明了欺骗她，将她耍得团团转，让她以为他真的会为了保住她的工作而尽一份心力……

结果，罗朗根本对她不老实！

“这些话该由我来说，这根本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罗朗即将跟美国航空业钜子的孙女结婚，他不可能看上你这个平凡的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想高攀权贵，就去攀别的男人，别缠着罗朗不放，他如今的身分不只是一名副机师，而是公司的副总裁，你高攀不上！”

“我没有妄想高攀罗朗，是他隐瞒身分跟我交往，请老总裁搞清楚！”关乐镁感到愤怒，感到狼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可悲。“像罗朗这样一个可恶的男人，你送给我我也不想要９有，不管老总裁你的地位有多崇高，都不应该瞧不起任何人，也请你看清楚，不是所有女人都想高攀你们罗家！”

她愤怒的迎视罗德轻蔑的目光，她想起罗朗那日在她提及裁员话题时，那僵硬的表情。

原来，当时他是心虚啊！真是可恶又不老实的男人。

关乐镁以为自己交往的男人是有担当的，没想到他却恶劣的将她玩弄于手掌心。

备受侮辱的委屈让她想掉泪，但即使觉得备受打击，心碎又心痛，她的个性却不容许她示弱。

她不愿自己在无知的被罗朗玩弄之后，还要遭受他祖父轻蔑的耻笑。

为了不让罗德看见她的狼狈，这是保住最后尊严的方法。

“你滚，立即滚出公司！‘罗德航空’没你这个员工，从现在起，你被革职了！”罗德没想到这女人还敢顶嘴，跟他那孽孙没两样。

罗德把在罗朗那边所受的气，全都归咎到关乐镁身上，厉声赶走关乐镁，叫她滚出公司。

“我立刻走！即使公司想留我，我也不愿继续在公司待下去，不用你赶我！”挺直腰杆，转身离开会议室，这里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她也是有尊严的，绝不容许自己的尊严被践踏。

愤怒的走出公司总部，关乐镁的坚强在离开总部后完全崩溃。

走到红线灯口，她站在突然下起小雨的街头，掩面哭泣起来，细雨纷飞，淋湿了她的头发、衣服还有皮包，也淋湿了她的心。

手掌间滴下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泪水，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只感觉到自己心碎了，她的心很痛很痛，这辈子没这么痛过。

正式进入公司核心，罗朗第一天的行程满档。

撇开早上与爷爷的不愉快，整个上午他都在仔细翻阅总裁秘书送来的资料，将许多公司目前正在进行的合作投资案做透彻的了解后，便在白秘书和吴秘书的协助下，了解每个部门的运作，并透过人事资料认识所有部门的主管。

中午，他简单吃了吴秘书帮他买的三明治和咖啡，然后就继续埋首在公文里。

下午两点，总裁下令开会，将他引见介绍给各个部门。

这翅议为时两个半小时，所有部门的高级主管全都到齐，罗朗也乘机将早上看过的人事资料一一复习。

各个部门的主管是谁？目前正在进行哪些案子？还有公司的财务状况以及公司内部即将进行的整顿计划，在经过这翅议后，他都牢记起来。

四点半，会议终于结束。

总裁跟会议记录白秘书率先离开，一群西装笔挺的菁英也收拾起桌面上的资料，鱼贯步出会议室。

“庄经理，麻烦请留步。”罗朗特别记住人事部经理庄德森，他在庄德森起身要离开时，出声喊住他。

庄德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罗朗。“副总裁，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关于这次裁员观察名单的面谈时间，你安排好了吗？”他很担心关乐镁的事情，一有机会便开口询问。

“时间已经排出来了，就在下个星期。副总裁是不是要过目？等一下我叫助理把时间表送上楼给副总裁。”

“时间表不必给我，我只是想私下委托庄经理，这次名单内有我认识的朋友，她叫关乐镁，请不要将她列为确定裁员的人选。”嘴上客气说是请托，罗朗其实是用上司的身分命令庄德森。

他想保护关乐镁，不惜用身分地位来维护她。

“关乐镁？！原来关小姐是副总裁的朋友！”庄德森一脸讶异。“既然她是副总裁的朋友，那为何……”为何老总裁早上特地点名通知关乐镁到公司来？而且上午两人在会议室里似乎发生争执，后来关乐镁脸色苍白难看的离开了，而老总裁也气呼呼地走出会议室，要求他将关乐镁革职，并通知会计部，将遣散费一毛不差的汇入关小姐的户头。

“怎么了？有困难吗？”庄德森的反应让罗朗直觉事情不太对劲。

“报告副总裁，困难可大了。”庄德森苦笑。“早上老总裁已经跟关小姐见过面了，结束会面后，关小姐脸色很不好的离开，而老总裁也下令将关小姐革职，关小姐的遣散费已经在中午前汇进关小姐的户头了。”

“他们见过了？你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罗朗脸色大变，心中不好的预感，立即应验。

“老总裁不准我进会议室，所以我不太清楚他和关小姐在会议室里的谈话。”公司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不过关小姐离去时，她的眼眶泛红，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当时他跟关乐镁在电梯口有打了个照面。

“Dammit！”罗朗愤怒的爆粗话。

这是他想过最坏的情况，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他没说实话，没表明真正的身分，关乐镁会恨他吗？

罗朗不敢想像她有多气他，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回到楼上办公室拿起手机和车钥匙，随即像一阵狂风似的飙离总部。

细雨纷飞，他在开车前往关家的途中，不断的打电话给关乐镁。

但她没开机，摆明不想接他的电话。

她一定恨透他了！罗朗越想越心急，风驰电掣的来到关家门口，他下车狂按关家门铃，抡拳击打着大门，也不管是不是会吵到关家长辈或其他人，他现在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想赶快见到关乐镁，当面跟她忏悔，把话说清楚。

但关家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心急如焚的他，连忙掏出手机继续拨打关乐镁的电话，但结果还是一样，她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她连接他的电话都不想，存心要跟他划清界限。

罗朗挫败颓丧的站在关家门口，小雨已经将他打得浑身湿透，昂贵的名家西服毁了，他的短发滴着水珠，看起来狼狈而丧气。

没找到关乐镁他不肯回去，执意要在关家门口等着。

秘书在这时候打电话找他，询问他人在哪里？

他以为是关乐镁回电，却在听见秘书的声音时，雀跃被浇灭，冷硬的告诉秘书他今天不回公司，便草草结束通话。

不知在关家门前站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小雨后来也停了。

“你找谁？站在我家门口干么？”关琅之牵着一条狗从巷口走进来，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家门口，狐疑的上前询问。

终于有关家的人出现了！罗朗走上前激动的询问：“你好，我是乐镁的朋友，你是乐镁的大哥是吗？我想请问一下，乐镁她有跟你联络吗？她人在哪里？我打电话找不到她，在这里等了两个多钟头也没等到她，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乐镁有跟我联络，但她并没有告诉我，她有你这号朋友。”关琅之知道妹妹有男友，因为这半年来她经常外宿不归，即使休假也常不住家里，但妹妹始终不曾亲口跟他提及男友的事。

“我是乐镁的男友，我叫罗朗，我急着知道乐镁的下落，你可以——”

“乐镁出门前跟我叮咛过，除了我家人之外，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处。”关琅之没忘记妹妹的叮咛。“罗先生，乐镁不想见你，要不她不会不联络你。你回去吧，我答应过乐镁不说，就不会让你知道她的去处。”

交友是乐镁的私事，他跟爸妈都没干涉过问，等乐镁想将神秘男友带回来给家人认识时，自然会带回来。

但他都等了半年多，乐镁始终没带人回来过，如今这男人却自己跑来了，还一脸心急慌张的询问乐镁的去向……

看来，乐镁应该是跟他吵架了吧？才会突然想到南部去散心一阵子，因为联络不上爸妈，所以打电话跟他这个大哥报备，还附带叮咛，不准他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

关琅之说到做到，答应妹妹的事，他不可能食言。

关琅之取出钥匙，但他不是开关家的门，而是隔壁蔚丝兰的老宅子，因为他要带阿卡回蔚家。在蔚丝兰还没出院的这段期间，已经知情的荣天颢负责照顾蔚丝兰，而他负责照顾阿卡。

关琅之走进蔚家，关上大门。

门外，又剩下罗朗一个人。他挫败又懊恼的站在原地，无言的仰望天空，垂在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来。

望着灰蒙一片的昏暗天空，他痛苦的无言以对，心里除了懊悔之外，还有浓浓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