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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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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苏觅音正在自家后园练剑,忽的一记吼声从天而降。

“小捕快,接着!”

随即,一个大布袋落到她的脚边。

“什么东西?”她解开袋口一看。“周青?”

商昨昔得意洋洋地从墙上跃进后园。

“你捉不到的人,商爷捉得到。”

她翻个白眼。若非他作梗,她早逮到周青,何劳他出手?

“你在哪里捉到他的?”

“尼庵。”

“啊?”她没想到周青会躲在那种地方。

“这厮仗着自己眉清目秀,每次犯完案,就把头发剃光,往尼庵一躲做假尼姑,谁都想不到,倒教他逃了数年。”

“可惜遇到你了,他就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她的话教商昨昔听得笑了。

“你不是要问他水大人的下落,快问吧!”

苏觅音摇头。“昨日我已接获水大人消息,说是故意隐迹调查案件,让大家不要烦忧。”

“所以这家伙没绑架人,他是索然无辜的?”商昨昔很是错愕,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干下冤枉无辜的事。

“他是没绑架水大人,但却不无辜,前天和大前天都有人报案,自家闺女被欺侮,现在声残留桃花香,证实是周青所为。”

“王八蛋!”商昨昔朝布袋踢了两脚。“有本事去跟大老爷们单挑,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你打他可以,但别把人打死了,我还要带他去销案。”

他啼笑皆非。“喂,你可是朝廷官员,竟鼓励我动用私刑?”

“我这官不是为他、也不是为朝廷而做,我做官是为了保护全天下安分守已的人,而他……抱歉,他不是我的分内事。”所以她能一直维持着既公正又不冷血的行事作风。

商昨昔很喜欢这样子的苏觅音,有法有情,曲直有度。

“行,看你面子,饶他一条小命。”

“多谢。”她拿绳子把昏迷不醒的周青捆了,打算等换过官服后,再将犯人送进监牢。

她绑得很用力,像泄愤似的,他忍不酌奇。

“你跟他有仇啊?”

“我不认识他,不过今晨,一个被他欺负过的姑娘跳进了。”所以她一大早起来,就不停地舞剑消气。

“我帮你绑。”他的力气比她大,终于把周青勒得疼醒过来乱叫。“吵什么?!”他一挥拳,又把周青揍昏了。

两人把周青捆好,她拍拍手。“我去换衣服,一会儿送周青进大牢。”

他点头,留在院子里帮她看犯人,完全忘了找她麻烦。苏觅音不穿官服的时候,简单的短衣、长裤,衬着一张温和脸庞,完全没有身在高位者的傲气,看起来就是个可爱的邻家小女孩。

原来她模样挺标致的……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太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姑娘居然入了官场—”倘使她是个普通百姓,或者仗剑走江湖的侠女,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

苏觅音换了衣服走出来,那鲜艳如血的红袍搅得商昨昔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涛,旖思丽想立时断掉。

“不错,苏大人穿上这身官袍果真威风。”情不自禁,他声音又添了几分尖锐。

她很清楚他的心结,一个人若被官宦逼得家破人亡,又长在那与朝廷仇深似海的鬼谷中,行走江湖,看的全是贪官恶吏的劣行,他想对官宦露出好脸色,很难。

但她却有必要提醒他一点。“这件官袍不仅威风,更代表一种责任,它时时提醒我,为官一任,受百姓供养,我便有义务护得一方安宁。”

这种话他第一次听说,耳目顿觉一清。

“苏大人好大的心思,好大的口气。”

“你不必讽我,我也知凭我单人独剑,不可能把事情做到完美,但我会尽力。”

“我的肺腑之言听起来像嘲讽吗?”他倒觉得她的梦想虽虚幻,但立意良好。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在你心里,究竟认同我几分?”

他看着她炯炯闪亮的眼,心里本有的一分认同悄悄上升到三分。

她知道失忆后的商昨昔,同时也失去了对她全部的信任,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构筑,这是急不来的。

“商昨昔,你可曾想过,昔年你家变的时候,若得遇一片青天为你昭雪陈冤,该有多好?”

他听得愣了,怔怔看着她,心口又热、又痛。

那种事他何止想过,也不知梦过几次,他盗遍国内贪官污吏,却从未伤过一人性命,亦是一种希冀——但愿那些恶官经此教训,幡然悔悟,从此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但长久以来他始终失望,直到遇见苏觅音。她说,要做他梦想中的那片青天……他的眸子一点一滴绽放光采。

她笑了,唇角拉开的弧度很淡,却像一粒石子投入一汪平静碧湖中,画出温暖的涟漪,一圈接一圈,慢慢地缠入心。

“也许我这片青天罩不住整个天下,但能换得方寸光明,便也值得。”她向他拱拱手,便拉着周青去官府了。

他站在苏家的院子里,感受到一股暖风把他层层包围,恍惚间,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景象,他看不真切,但清楚感受到其中的甜蜜与幸福。

“苏觅音……”他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前缘,但这抹红色的影子确实已深切融入他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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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被释放了,因为没有一个被害者肯出来指证,就连那几个报案的人在初始的愤怒过后,也纷纷退缩。

苏觅音奔波了三日,跑了十几户人家,一无所获。

她非常泄气,又不能说那些被害者错了,遇到那等难堪事,谁说得出口?将来还怎么谈婚论嫁?

于是,粉饰太平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但他们有没有想过,不将周青绳之以法,将来会有更多人受害?

她懊恼地一仰酒杯,奈何酒入愁肠更添愁。

做官、做一个好官、做一个可以保护天下百姓的好官……

我真的做得到吗?突然,她觉得好无力。

她扔了酒杯,执起酒壶,一口一口地灌着。

为官多年,类似的事她不是没遇过,但今日特别气闷。

商昨昔还是没有想起好,席今朝说,他的记忆被药物完全洗掉,恐怕很难恢复。

她以为重新开始不难,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也日复一日地好转,他还是爱挑衅她、但已很少冷言恶语。

她不该心急,可现在,遇到挫折时,她特别希望他在身边。

唉,她也变软弱了,不知何时开始,习惯身边有个人分享喜怒哀乐,又一次剩下一个人,感觉心里好空。

“商昨昔,你这个笨蛋——”她一口喝光了壶里的酒,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瓷壶在掌心碎成片片。

“好端端的干么骂人?”笑嘻嘻的声嗓,一身的雪白,灿亮得如天边那一弯银月,不是商昨昔是谁?

她瞪圆了醉眸,对上那痴痴难忘的身影。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好像把她家当旅店了,爱来便来、爱走便走。她知道拦不住他,也不想拦,但心情低落的时候,分外嫉恨他的潇洒。

商昨昔一手抱着一坛五斤的酒、一手拿着焦尾琴,站在门口,扬着剑眉望她。

“当然是靠双脚走进来,难不成用飞的?”

“你能靠双脚走过我家围墙?”

他怔了一下,大笑。“说得有理。”没见过她这么不讲理的样了,头一回看了,原来她也有小女人的娇嗔。

“拿来。”她对他伸出手。

“什么?”

“酒。你抱一大坛酒来我家,莫非不请我喝一口?”

他看看四下散落的酒杯和瓷壶碎片。“请你是没问题,可你家还有杯子吗?”

“在厨房,自己去拿。”她挥挥手,脸色酡红,显然已半醉。

“你放一个大盗在家里随便走,不怕我偷光你的财产?”

“你以为我的饷银有多少,能剩下来让你偷?”

“看得出来你生活不是很好,布衣粗食,连外宿都找三流客栈,还不如一个走江湖的。”

她豁地睁大眼看他。“你想起来了?”

“什么?”他没发现自己遗忘的只是两人相处的片段,对她的感觉始终没变。

“你怎么知道我外出都住三流客栈?”

“想当然耳。”

气死人的答案。她瞪着他,半晌,又觉得无力,起身抢过他手上的酒,揭开坛封,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

“好酒量。”他赞道。

她不知道该气他、恼他还是爱他,但对着这个人,她总是心软。

“可惜你的酒太少。”深呼吸几口气,她还是按下了烦躁,扬唇,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

“等你听到这个消息,就不会想喝闷酒了。”他坐在她面前,拿起酒坛,也直接喝了起来。

“好消息?”

“周青再也不能为非作歹,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杀了周青?”

“我没这么血腥,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从此不能人道。”

她的猫儿眼圆睁,半晌,喷笑出声。“这可比杀了周青还要让他痛苦。”

“我就是要他活着受罪。”官府开堂审周青时,他也在场,看见周青被无罪释放,差点气死,再见她脸色阴沉,心里更怒,于是向席今朝要了点药整治周青,也算为民除害。

她拿过酒坛,痛饮一大口,才笑逐颜开地对他道:“多谢。”

他看过她逞强的模样、意气风发的模样、愤怒的模样,但是喝酒喝得脸红,又笑得如盛开桃花的苏觅音,他头一回见,岂止迷人,简直销魂。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跳加快,身体不停地发热,不知不觉想起曹天娇的话——他曾和苏觅音相知相惜,差点结为连理。

或许那不是虚言,与众不同的苏觅音,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尽管他心里对官宦的仇视仍在,但他没有办法不看她。

“你会弹琴?”突然,她指着他手上的琴问。

“会一点。”他把琴放桌上。“要听吗?”

他要为她抚琴?她微愣,随即笑开。“好。”

他看着她,好似要把那温和如春水的娇颜刻入心坎,良久,他的手指按上琴弦,叮叮当当的琴声飞扬开来。

他的技巧不是很好,但胜在有心,每一个音符都带着销魂的韵律,滑过她的身躯,涤清她疲倦的心。

有多久,她不曾这样放松了……打从入了官场,她每天都在奔波,就没一日稍停。

她喜欢惩奸除恶,但她是人,也会累,平时,她靠意志强撑,如今……因为他在身边,她分外地安心。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柔和,纯洁得如初生的婴儿。

从来挺直如松的腰杆不觉地放软,她身子晃了两下,缓缓倒向桌面。

他看到她手中的酒坛子落下来,赶紧伸脚一勾,将它远远地送出房门,省得坛子摔碎,声响扰她睡眠。

她睡得很熟,吐息声规律绵长,因为饮酒,脸上栖着两朵红云,衬得她艳丽无匹。

他瞧得痴了,忍不住轻唤一声:“苏觅音?”弹琴的手不知不觉停了。

她嘤咛一声,黛眉轻蹙。

他赶紧继续弹琴。

就这样,她趴在桌上睡了半天,他也弹了半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半边身子僵硬,而他,弹得太久,手指都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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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席今朝要回鬼谷,曹天娇因为左右无战事,也向朝廷告了假,回家找师兄们玩。

只有商昨昔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

席今朝一直劝他同行,京城虽然繁华,但缺少鬼谷的地灵人杰,很多奇花异草都找不到,对于研究断恩草的药性有很大的障碍。

“四师弟,你跟我一起回去,至多半年,我必能摸清断恩草的药性,说不定可以为你解毒,你就不必天天烦恼着如何找回失去的记忆。”

“但是……”他放不下苏觅音啊!

席今朝很讶异。真的是良缘天定,商昨昔明明记不起苏觅音,依然对她魂牵梦萦?

商昨昔犹疑着,既想找回记忆,又舍不得好长一段时日看不到苏觅音。

如果苏觅音愿意跟他走一趟鬼谷就好了……不行,鬼谷的正确地点不能暴露给官家知道。他也不想叫好辞官,别说他舍不得天下少一个好官,她自己也放不下这行侠仗义的职务。

“四师兄,你是不是男人啊,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干脆!”曹天娇啐他一口。

“你少啰嗦。”他还是留下来吧!没有记忆,重新构筑就好,何必太执着?

“那你回鬼谷,我留下来。”只要商昨昔放弃了苏觅音,嘿嘿,她曹天娇就有机会了。

“你回鬼谷,我留下来。”只要商昨昔放弃了苏觅音,嘿嘿,她曹天娇就有机会了。

“你回鬼谷,我留下来。”商昨昔还不知道她的坏心眼吗?几根金针封了她的行动,他将曹天娇拎给席今朝。“三师兄,麻烦你把她锁在鬼谷,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四师兄,你太卑鄙了!怕小苏选我不选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师妹!”

“她早就是我的人了,我还用得着怕你?”

“你不是失去记忆,怎么知道她是你的人?”

“我……我感觉她是。”要说记忆,真的没有,但他的心始终记着苏觅音。

“你的感觉是错的,我——唔!”她连哑穴都被席今朝用金针封住了。

席今朝看着这小师妹,莫非小时候一起习武,几个师兄耍弄她太过,所以长大后,她爱女不爱男?

那也没理由贪花好色啊!想曹天娇艺成出谷后,惹下的风流债有多少?追求的目标一个换一个,真是糟糕。

“你跟我回去,我要好好改正你好色的坏毛病。”他朝商昨昔一颔首,拉着曹天娇纵向天际。

早该把她捉回去关了。商昨昔撇嘴。“接下来要干么?”他一下子看天、一下子看地,好半晌。“找小捕快去。”

虽然她不喜欢他打扰她的工作,不过……

“我可以帮她,想想看,我又不领朝廷奉禄,自己出钱、出力帮忙捉贼平灾,小捕快应该感激我才对。”决定了,便去做。

商昨昔不知道,他的话一说完,正在城西埋伏,准备将一伙铸造假币的恶徒一网打尽的苏觅音忽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她看看天,日光普照,不冷啊!

“苏大人,我们要进去捉人吗?”一个官差过过来问。

“再等一下。”大头还没落网,现在捉一些小杂鱼没意思。

“是。”官差离开,指挥着下属,让大家继续等。

一刻钟、两刻钟……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四顶青布轿子被抬入前头的铸造坊。

苏觅音对身边等候的官差招招手。“让大家准备,我一喊开始,立刻进攻,一个都别放过!”

“是,大人。”那官差传令去了。

苏觅音离开掩护的篷车,飞身上了屋顶,极目眺望铸造坊里的景况。

那四顶轿子已经被放下来了,里头走出三男一女。

“元河四凶,麻烦了——”

“谁让我的小捕快麻烦?”一道调笑的声嗓在苏觅音耳畔响起。

“你——”她诧然回头,被偷了一吻。“你干什么?”

“没有啊!”他低头,两朵红云自白皙的俊颜上一闪而过。她好香,他心跳得快要爆炸。

她情不自禁摸着脸,胸口也烫得像被扔进一把火,尴尬和暧昧的气氛让他们谁也不敢看着对方。

好一会儿,还是他脸皮比较厚,先打破沈闷。

“嗳,元河四凶要进去了。”

她神色一紧。“官府办案,你赶紧离开。”

“不要。”

“商昨昔,你知不知——”

他挥手打断她的话。“你再赶我,我就大喊,到时候鸡飞蛋打,你可别怪我。”

好熟悉的话。他一直是这样,嘻皮笑脸地跟着她、嘻皮笑脸地宠着她、嘻皮笑脸的爱着她,一切就在他的嘻笑中,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

乍见元河四凶的时候,她其实想过,倘若他在,又何惧四个跳梁小丑?

等他真的来了,她知道这有危险,但她拒绝不了他。

“别想这么多。”他知道她怕连累他,但做什么事没危险?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做的事很有意义。“打不打?”他拔出了长剑。

“保重自己。”她用力颔首。“开始!”娇喝直冲九霄。

霎时,隆冬第一朵雪花飘下,纯白、绵密的鹅毛细雪纷纷然,布满了整片天。

“瑞雪兆丰年,好兆头!”他大笑着,第一个冲进铸造坊。她紧追在他身后。

铸造坊里的人被惊动了,拿恨带剑地杀了出来。

商昨昔和苏觅音并肩而战,偶尔地,他侧首,见她唇上温和的浅笑,暖洋洋地,并不惊艳,却凝结了整个时光。

在那里,他仿佛能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清丽娇妍、动人心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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