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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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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再度发动。一路上,顾芷洁哭哭啼啼。她一下子反省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温柔贤惠;一下子又痛斥叶佳伲那个狐狸精勾引了属于她的男人;最后,她想起那个尺寸太大的戒指来,顿时她坚信自己是遭到了诅咒,姻缘被破坏了。

最后,车子在顾家豪宅门口停下。顾芷洁跳下车,气恼地跑入房门中,抓起客厅茶几上的电话拨打罗森的手机。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听,她气愤得差点要摔掉话筒。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气若游丝的无力男声:“是……是谁?”

顾芷洁冲着听筒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死到哪里去了?!快点给我滚过来!”

第二天早上,叶佳伲失踪了。

所谓“失踪”,指的是全然不见踪影,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能够找得到她。手机关机,宾馆退房,一夜之间,叶佳伲仿若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令人费解。

对此,陆沉暮非常愤怒。画展仍在继续举行,然而那个正在开画展的女画家却招呼也不打一声地逃逸了,她究竟有没有一点儿责任心?有没有想过她丢下的这一堆烂摊子该由谁来收拾?

云廊内——

“罗森,机场出入境处的人怎么说?”陆沉暮挂掉某电台记者打来刺探消息的电话,转过头,严肃地望着自己的助理。

“他们查过了,昨夜飞往美国的班机乘客名单中没有叶佳伲这个人。”罗森疲惫地点着自己的额头。

“见鬼。”陆沉暮低咒一声,“看来今天下午叶佳伲的电话访问必须取消了。明天本来安排了几个香港画商和她会面,估计也成问题。眼下,只能寄望于那女人会突然良心大发地跑回来。”他说到这里,突然皱起浓眉,若有所觉地盯着罗森,“你好像很累?”

“啊?”罗森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掩饰地笑了一下,“是啊,这两天都是在超负荷运作。”

“昨晚又去酒吧疯了一夜?”陆沉暮不甚赞同地望着他白里泛青的脸色。

“唔。”罗森摸摸鼻子,眼神闪烁,“是啊。”

“等这次画展结束,我放你大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最近看起来脸色很差。”陆沉暮拍了拍罗森的肩头,转身走出前厅,朝着后花园而去;他为叶佳伲的突然凭空消失而发愁,没空去注意自己助理脸色有异。

陆沉暮穿过花园,走到自己的私人画室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几块画板整齐地靠在墙边,各色画笔和调色盘也都被洗干净了,妥善摆放在架子上。

这样看来,叶佳伲也许并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她使用过他的画室,会替他打扫干净,将所有器具统统归位。可是,她闯入他的世界,肆意疯闹了一阵,现在却又这样突然而潇洒地离去,究竟是为什么?

昨夜,她跌落他怀中,在他耳边轻声留下一句“我爱你”;而此刻,言犹在耳,人已不在。

这是一只多么任性的蝴蝶啊,只是挥着翅膀飞过了,撩动他的心神,却不肯驻留得更久一些。

陆沉暮走入屋内,在空旷的地板上坐下来。空气中仍然留有ICHIDO手制巧克力的苦涩香味,散发自各个角落,包围了他。他甚至可以想象:佳伲在作画时是怎样胡天黑地,也许又哭又笑,也许躺在地板上打滚,也许把巧克力当饭吃。

正是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子,令他终于有勇气检视自己的爱情观,承认自己很烂。可是当他幡然醒悟,她却跑得人影都不见了,这是不是有一点讽刺?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竟然有点想念她。

一日不见,就觉得想念。这种纷扰心情,连恋爱时也未曾有过。他怎么了?那句“我爱你”是神奇咒语吗?她说她爱他,所以他立刻也爱上她?

真荒谬。他甚至不懂爱是什么,情绪却轻易被她左右,心乱如麻。

陆沉暮静静坐在自己的画室里,突然感到无比寂寞。这里是他的私人画室,他的隐秘空间,可是佳伲来了又走,把这里变得不一样了。

正如他的心房,有人来了又走,该如何回复初时的平静?

到了晚上,陆沉暮的愤怒逐渐转为焦虑和担心。

他开始猜想:叶佳伲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昨夜她带着醉意摇椅晃地一个人从云廊离开,会不会遇上了危险?

此刻已是深夜,陆沉暮枯坐在自己的小公寓里,醒着。手里抓着行动电话,之前的一个小时,他尝试用各种方式拨打叶佳伲的号码,可是统统没有回音。

他发誓,再这样下去,他会选择报警。他不敢想象,如果叶佳伲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那他……

他会内疚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吧?陆沉暮颓然倒向沙发,长声叹气。昨天晚上,他应该坚持送她回宾馆的,那么此刻,他至少不必怀疑叶佳伲是被人劫了去,然后因为愧疚而无法成眠。

那女人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这时,手机发出“嘀嘀”两声——那是电量不足的讯号。陆沉暮再度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前,翻找新的电池板进行更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代表长途来电的和弦铃声蓦然奏响。陆沉暮连忙按下接通键,“喂?”他声音急迫。

手机讯号不是特别好,电话那端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和孩子的笑语,却没人答话。

陆沉暮倏然一凛容,“叶佳伲?”

那边不答。

“叶佳伲!我知道是你,说话!”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颗心揪紧了。

那边人儿似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开朗地笑出了声,“哈?,陆沉暮,上海好吗?”声音清脆而甜美,通过话筒,可以让人猜到说话人此时的好心情。

果然是她!陆沉暮抓紧了行动电话,促声道:“上海很好,画展也很好,你快点回来!不然我会告你违约!”刚才担心她担心得半死,此刻却又忍不住恶言相向,谁叫他实在是被她给气坏了!

“呵呵,别那么生气嘛。”电话那端声音依旧很轻松,嬉皮笑脸的,“画展就拜托你了,我最近都不会回来了哦……”

“叶、佳、伲!”陆沉暮忍不住爆出怒吼。吼完了,他深深呼吸,用手按住自己鼓噪的太阳穴,强迫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

“马拉帕斯卡。”听筒里传来海风的呼啸声。

“你跑去哪里干什么?”陆沉暮干瞪眼。她真是胡闹得无法无天!

“潜水啊。”佳伲格格娇笑。

“潜水?!”他感到脑子里有根弦被绷断了,“你疯了!你手上有伤,潜什么水?”

“一点小伤而已,谁在乎?”她依旧打着哈哈。

“我在乎!”陆沉暮直觉地脱口而出。然后,他握着手机愣在那里,被自己前一秒钟吼出的话语给吓着了。

电话那端蓦然沉默。

这一刻,天地间静默了。他和她隔着重洋,透过电话线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地聆听着对方的粗重喘息。他们忍不住扪心自问:是谁害我这么紧张,乱了章法,情绪起伏,失去自控,想抛下全世界不管不顾,只朝着某人奔去?

陆沉暮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在乎?!他在乎叶佳伲?在工作关系之外,在两人少之又少的相处片刻里,他在乎她?!

他颓然地捧住自己的头,内心恐慌不已。但又不得不害怕地承认:他在乎她,真的在乎她。

这个他曾经以为会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女人,把他的整个世界颠覆了。

她来时,他迷惑;她走了,他失落。她说,她爱他,简简单单三个字,俘虏他的耳朵。

也许,不只是她爱他,就连他也……

“叶佳伲……”陆沉暮隔着话筒、隔着山水重洋,一字一句问出心中未解的疑惑,“那天晚上,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他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听筒里传来一声悠悠的长叹。

陆沉暮猜不到佳伲此刻的表情。片刻的沉默后,他听见她突然变得沙哑的嗓声:“陆沉暮,记得我对你说过,死亡是永不解脱吧?”

他愕然。

“爱情和死亡一样,都是最霸道的,不许人悔改,不许人解脱。”越来越弱的手机讯号里,佳伲的声音渐渐遥远。

他心头一悸,“你什么意思?”他近乎惊惶地问道。

“这一次,我要潜到海底下去,好好想一想呢。”她深吸口气,然后换上欢悦高扬的声音:“啊,我订的船来了,再见!”

“等等,你——”

听筒里传来忙音,电池用完,讯号被切断了。陆沉暮瞪着自己手中废铁一般的手机,心头袭上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个令他心急如焚束手无策的女人呵……她又想做什么?她真的打算潜到海底去吗?为什么刚才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地不顾一切?

陆沉暮回想起他与叶佳伲相处的一点一滴。他突然清楚无比地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谁能保证她不会一时兴起,索性沉入海底永远不回来了?

她说,爱情和死亡一样霸道,难道……她是想要自杀吗?

陆沉暮蓦然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心脏的位置被狠狠拧疼了。所以他说,他最讨厌那些艺术家!他永远都不知道那群家伙打算做什么!这一次,叶佳伲是存心要吓死他吗?轻描淡写地打来一个电话,语气模糊地说什么要沉入海底,她真可恶!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忧惧得心都痛了?!

陆沉暮蓦地站起身来,捞起桌上电话。他打给在国际机场任职的朋友,订了一张明晨最早的去菲律宾的机票。然后,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终于拨打了顾芷洁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数声均无人接听,然后“哔”的一声,自动转接到语音信箱。顾芷洁甜美的声音响起:“嗨,我是顾芷洁,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

“芷洁,是我……”他心慌意乱地说着,语音几度断续,“我大概会出国几天,回来以后,我想……正式和你谈谈。”

然后,他挂下电话,又打给罗森。

“你好!老板,什么事?”罗森认出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常的高扬。

陆沉暮忍不住皱眉,“罗森,你又喝酒了?”

“没有啊!说吧,什么事?”

“我明天要出国。”陆沉暮简单地说,“叶佳伲在菲律宾,我去把她找回来。”

“啊?!”罗森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那女人发疯了哦?没事跑去那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陆沉暮苦笑,“反正,我会尽快抓她回来。这两天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等等!”罗森高叫,“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你走了画展怎么办?云廊怎么办?我一个人撑不住啊!难道那个神经病叶佳伲比什么都重要?”

陆沉暮一怔。数秒钟的沉默思虑之后,他苦恼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我只是……怕她出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另一端——

罗森收起手机,对身旁怒瞪他的女子绽开嘲讽的笑容,“你听见了,他要去找她,那个神经病叶佳伲比什么都重要。”

下一秒钟,“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挨了热辣辣的一耳光。

顾芷洁愤怒地瞪住罗森苦笑的脸,尖声叫嚷:“收回这句话!你给我收回!”此刻,她身上衣衫不整,长发散乱;而她刚才愤怒掌掴的男人,是一个小时前抱着她共同沉醉激情的男人。

顾芷洁捂住脸,哑声惨笑,眼泪无法控制地滚下脸颊。乱了,一切都乱了!昨天夜里,她心情很糟糕,她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罗森,想大骂他一顿来发泄,而记忆中——他也总是24小时随传随到的。

而这一次,她等了好久,等到了一个浑身酒气醉醺醺的他。他见着了哭泣的她,非但没有柔声安慰,反而指着她的鼻子痛斥她的残忍和自私。

他借着酒意冲她怒吼,像个孩子似的哭红了眼睛。他说他该死的爱她,一片真心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践踏在地。当时,她傻了,她完全没想过原来这男人一直爱着她。她只知道自己被爱伤害了有多痛,却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在让别人痛着。

后来,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们一起诅咒爱情,诅咒所有得到爱的人统统不得好死。最后,她跟他去了他家,他们喝了好多酒。她想着陆沉暮那句伤人的“我想我并不爱你”,大脑昏沉一片,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和罗森上床了。她那注定要嫁入豪门的高贵身体,竟然被这个一点都不高贵的男人糟蹋。

然而,一步错,着着错。事情发生后她羞愧地逃回家中,左想右想都不是滋味,于是再度找到罗森,要他封口,不许对陆沉暮透露半个字眼。因为不管如何,她最终还是要嫁进陆家的,她的梦想不容有变。

今天为了这件事,他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来不知怎么地,他们推搡扭打起来,罗森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她,于是,他们又一次上床了。

想到这一切,顾芷洁羞耻地蒙住脸,失声痛哭。她唾弃自己的一时冲动。与陆沉暮这样优秀伟岸的男人相比,罗森算什么呢?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助理,他哪里有资格爱她?她又怎么可以这么轻贱自己,和这样底层的男人牵扯不清?

“我走了。”顾芷洁伸手抹去眼泪,抓起地板上的衣服披上身,“罗森,以后不要再找我,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

“芷洁!”罗森一把拽住她手臂,不许她走,英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他低声下气地说,卸下最后的自尊。

“你爱我?”顾芷洁回首,惨笑,“你凭什么爱我?你是谁?你没资格爱我。”她甩开他的手,朝门边跑去。

罗森胸口剧痛:很好,他受够她的侮辱!即使身体交缠过,她依然打心底里看不起他是吗?认定他不配爱她,认定平庸的他玷污了她的高洁,是这样吗?!

“顾芷洁,他不爱你,他不是真心想娶你。”在顾芷洁即将踏出门槛的前一秒钟,罗森在她身后冷冷地说道。来吧,两败俱伤吧,看看究竟谁痛得比较彻底——他在心底自暴自弃地想着。

顾芷洁愤怒地在门口刹住脚步,蓦然回头,“你有种再说一句。”她抿着唇,声音压抑,目光里怒火汹涌。

“如果你那么自信,刚才为什么不敢接听陆沉暮的电话?你怕他会打来说取消婚约是吗?”罗森惨然一笑,缓缓摇头,“说实话,顾芷洁,你一点都不可爱。你又自私又任性,而且愚蠢无知。你活到这么大,有没有亲手赚过一分钱?靠着父母的荫蔽,心安理得地做米虫过富裕日子,就连男朋友也要靠父母帮你敲定,你不觉得自己可悲?”

“住口!你给我住口!”顾芷洁气疯了,把手里的名牌提包丢向他,又整个人扑上去踢他打他咬他。

罗森没有闪躲,任她的拳头在自己身上重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将一个因为爱而口不择言的他打回原形。他声音苍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既然像瞎了眼一样爱上你,可见我也没有多么高明。不过,我至少没你那么势力,在决定去爱一个人之前,还先去考虑配不配。”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配!”顾芷洁尖喊。

“谁不配?我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女人为她付出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凭什么不配?!”罗森定定地凝视着面前因气愤而脸孔扭曲的女子——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好丑陋,可是,他痴望着她,竟觉得某种炽热的感情在胸腔里涨满了。

他爱她,他恨自己不能自拔地爱她。

也许,他是活该要下地狱的吧?竟然对这样一个看不起他的女人死心塌地,陷得那么深,无法出离。

“顾芷洁,你走吧。”罗森突然觉得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床脚,“你去嫁陆沉暮,我祝你幸福。如果他不要你,你再回来找我。不过——我听你的,我不会再主动去找你了。”他说着令人发笑的傻话,然后自己嘶哑地笑出了声。

顾芷洁怔住,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滑过脸庞,沾湿了衣襟。这男人是个疯子!他装什么高尚?何必故作大方?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鞭挞她的内心?

她爱的人一直是陆沉暮,面前的男人太平凡了,她的眼从未关注过他一分一毫。他不配爱她,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没资格言爱……

顾芷洁蓦然捂住脸,哽咽一声,狼狈地转身夺门而出。

这夜,爱情把人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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