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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飞鸟翱翔着勾勒出优美剪影,河流上的船只摇起帆桨溯流而上,温润潮湿的空气里传来人们的话语和孩子的笑声。跪在路边的圣牛偏过了头茫然地注视,眼睛藏在阴影里,尾巴拍打着苍蝇。
杏的流水声、虔诚人们的沐浴声、河水拍打石阶的声音、孩子的笑声,还有河边僧侣教导一帮孝认识文字的读书声,阵阵传来。
平凡的幸福,笼罩着整个村庄。
当摩罗诃和婆娑来到小村时,村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惊讶地凝望着他们。不是因为摩罗诃的强壮和婆娑的优雅,而是因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居然骑在马上,却让一个柔弱的女人紧跟着马匹步行。
每一个人都用责备的、不赞同的眼神,瞪着摩罗诃。
摩罗诃脸涨得通红,手脚笨拙得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几次想跳下马,却被婆娑严厉的目光制止。
“你是伤者。”无声的提醒让他所有的抗议、所有的反对变得软弱,最后只能乖乖地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马背上。
他曾面对千军万马,绝不后退;他曾独对刀山剑林,从无惧色。但不知为什么,从内心深处,有些畏惧这温柔高贵的婆罗门,并不是因为她身份的高贵,只是因为……纯粹不愿看她露出生气伤心的表情。
婆娑走近一位倚着门的年迈老人,弯腰行礼,“请问老人家,这村子里有没有贩售东西的小店,我们想要买一些旅行的必备品。”
老人连忙还礼回答:“远方来的客人,我们的小村庄贫穷而偏远,村里没有什么贩售东西的店铺,我们都是在一个月一次的集会日,走上一天一夜的来回,到大集市上去买生活必备物品的。”
婆娑微微皱了皱眉,山间的草药只能简单地为摩罗诃处理伤口,如果要想让伤口好得快,必须到大药店里去购买好的药材。而且,和摩耶公主失散后,两个国家,想必都会发动大量的人力来寻找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尽力赶去和公主会合,但是却连长途行走的必需品都买不到。
没有干粮,不能充饥;没有药品,不能治伤;没有弓箭,不能在出现敌人时更好地自保。
摩罗诃在马上低声说:“你可以先赶去寻找公主,马你骑走好了,我自己能够照顾好我自己……”
婆娑忽然间愤怒了起来,扭转身,狠狠瞪他一眼,“闭嘴!”
摩罗诃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震住,愣了一愣,呆呆地望着她。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愤怒的叫骂声再次充斥于耳边,不过这一次叫起来的不是婆娑。
“哪里来的外道,想要教坏这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想要把你邪恶的思想灌输到他们身上去吗?”
摩罗诃顺着声音回头去看,正在学字的孩子们四散奔逃,教导他们的僧侣用双手护着脑袋,努力地躲避着从高处打下来的鞭子。
挥鞭的人,是位年轻的刹帝利,坐在漂亮的白马上,服饰华丽、神情高傲,连用的鞭子柄上都镶着珍珠。他从马上劈头盖脸地用马鞭对着那僧人打过去,“你这邪恶的外道,竟敢出现在我们神圣的国土,想要用恶毒的思想,来玷污正法的信徒吗?”
摩罗诃的脸色立刻变了。一般教导别人读书识字是婆罗门的工作,但是婆罗门的僧侣总是围着贵族打转,不会有人在意这贫穷村庄的孩子是不是识字。只有佛教的僧人们,才会这样尽心地教导穷人的孩子。伟大的佛教在阿育王时代曾经无比辉煌,但现在,早就被婆罗门教排挤成了外道。
佛教徒们,就像卑微的种姓一样,被所有的婆罗们和刹帝利所轻视,处处遭到不公正的对待。
僧人被打得倒在地上,翻来滚去,抱着头哀叫不已,断断续续地求饶:“高贵的人,请您……宽恕我的不敬。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让您……感到了羞辱,请让我立刻离开。”
马上的年轻人冷酷地大笑,俊美的五官让人感到狰狞,“你这该死的外道,让信奉正法的人受到玷污,在这个信仰伟大毗湿奴的国度,可没有你活命的机会。”他的鞭子越下越狠,僧人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微弱。
摩罗诃忽然忘记了自己全身上下仍然在作痛的伤口,猛然从马上跳下来,扑过去,一伸手握住半空中的鞭子,“请等一等。”
年轻人目光一扫,脸色一变,“你应该是低贱的吠舍,为什么要拦我?”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抽鞭。
吠舍不得抵抗刹帝利,摩罗诃不敢用力,只好任他夺走了鞭子,“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佛教徒,您要是不喜欢他,赶他走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打他?这会打死人的!”
年轻人冷冷地说:“一个吠舍,怎么敢对刹帝利指手划脚,他是外道,是正法的敌人,作为梵天虔诚的信徒,既然看到了,怎么能宽恕他?”他的声音冰冷,鞭子像雨点般对着僧人打过去。僧人身上的血痕一道道增多,他已经连哀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摩罗诃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拳头,就算身负重伤,他仍然可以一拳击倒这狂妄的青年,但他是个吠舍。吠舍攻击刹帝利,按照律法要被砍去手臂;吠舍和刹帝利争辩,将被割掉舌头,在崇高的法律之下,他只有无能为力地看着一个刹帝利把无辜的僧人凌虐至死。
摩罗诃的拳头越握越紧,眼中有烈烈的火焰在燃烧,她忽然一声不吭扑过去,用身体拦住了打在僧人身上的鞭子。
长鞭重重地打在肩头,血色立刻从衣服上透了出来,他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用双手护卫着一个陌生人的身体。
年轻人的脸色难看起来,“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英雄。”抡起鞭子又要再打下去,这次鞭子依旧被人抓到了半空中。
只是这回抓住鞭子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衣着朴素,相貌平凡的女人。
年轻人不屑地又要扯回鞭子,目光忽然从那女人执着鞭尾的手腕上掠过,当看到金色的圣线时,忽然叫了起来:“你是婆罗门!”
婆娑努力不回头看摩罗诃身上的血痕,尽量平静地说:“请您饶恕他们吧。”
年轻人不快地皱起眉,“他们一个是邪恶的外道,一个是保护外道的犯上者,他们应该被帝释天的霹雳打死,为什么你要保卫他们?不要忘了,清除外道带来的污秽原本就是每个信仰正法的婆罗门和刹帝利都应当尽的义务。”
婆娑淡淡地说:“不,您错了,他们一个是正法的拥护者,另一个,也是保护正法的人。”
年轻人脸上露出冰冷的杀气,“按你手上圣线的形状来看,你是祭司,身为侍奉神明的人,竟然敢把佛教说成正法?”
婆娑叹口气,回头看看在地上呻吟的僧人。而这时,摩罗诃也抬起头,担心地望着婆娑。
作为正法的使者,迦利女神未来的祭司,婆娑说出这样的话,问题太严重了,如果追究下来,甚至可能会让婆娑失去一切荣耀。他心中有些懊恼自己多管闲事,可是低头再看看满身是血的僧人,却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看着别人受这样的苦而不管。
看出摩罗诃眼中的担忧,婆娑满心温柔地笑了一笑,又对马上的年轻人说:“你忘了吗?相传佛陀是毗湿奴的第九种化身,他在遥远的岁月里点化痴愚的众生。佛教是正法珍贵的分支,污辱佛陀就是污辱毗湿奴,你所责打的,正是信仰毗湿奴,追随正道的人。”
年轻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所谓佛陀是毗湿奴第九种化身的说法,一向被认为是教派之争时所使用的手段。婆罗门教的人,借用这个传说,抬高身份,而佛教的人,则坚决表示反对。却从没有人想到过,竟可以利用这个传说,在狂妄的刹帝利面前,保护被打的佛教徒。
除非他要做婆罗门教的叛徒,否定婆罗门的传说,否则他将不得不接受佛陀等于毗湿奴这种让正法信仰者郁闷的结论。高举在空中的鞭子再也打不下去,他只能呆呆发愣。
摩罗诃惊喜地看着婆娑沉静温和的脸容,这个神奇的女人啊!她有这样高贵的身份、这样出众的才能、这样杰出的武术、这样善良的心地,还有着这样超凡的聪慧。涉及到正法外道,这么严重的大事,她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轻轻化解,还说得别人无法辩驳。这个女人,总是让人不断吃惊、不断感叹,永远都出人意料!他不自觉地轻轻微笑,英伟的脸上,笑容像阳光,明朗光亮。
他的笑容越明亮,年轻人的脸色就越难看,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都是把一切非正道的教派,视为外道,坚决打压的,偏偏又完全不能反驳婆娑的话。
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几次想挥起鞭子,又想到一鞭打下去就成了不遵正法对毗湿奴不敬,他不得不收回手恶狠狠地瞪了婆娑和摩罗诃一眼,拔转马头,风一样地去了。
婆娑蹲下来,亲手检视僧人的伤势,完全不介意他是个佛教徒,而自己却是迦利女神的未来圣祭司。
僧人用感激的语气、微弱的声音向她道谢,而她,微笑相对。
摩罗诃在她耳边轻轻叹息:“真想不到,作为信仰正法的婆罗门,你竟然愿意帮助一个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