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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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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让任何一个人,身上沾染罪名。

她不是被谁强行推下。

她,是自己投身入海,消失于波涛吞噬之中。

海水冲进口鼻,咸苦弥漫,夕阳西沉后的海水,冰冷、冻骨。

繁琐农裙缠缚着手足,她无法挥舞四肢,只能任由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人类走路真慢,像陆龟在爬,我等到快睡着了。」

她无法睁开眼、无法呼吸,听觉合糊,但隐约听见男人说话。

「要不是怕你一捏就碎,我早直接带你过来。」

一双臂膀接住她下沉的身躯,明显迟疑了会儿,宽掌才托向她的腰后,

果然和他想像中,一样轻,一样没啥重量,软绵绵的。

他这样抱着她的力道,不会太重吧?

啧,真难拿捏?

她痛苦的表情,是因为他弄疼了她吗?

咦?不是——

「喂!不要忘了喘气!」他发觉她没在呼吸!

喘、喘气?!

海水呛入胭喉、鼻腔、肺叶,无一不痛,他要她……怎么在海中喘气?她连顶嘴都做不到!

「不对,你不能用肺。」他猛然想起。

感谢你察觉重点了……

「要用腮。」他口气认真,不是说笑,也非嘲讽。

腮?!

抱歉,她没有那种玩意我。

她的娘亲,忘了生一副给她……

「人类真麻烦,连呼吸也不会。」口吻嫌恶,不用去看说话人的神情,

「……」是无言,也是溺毙前兆,红枣吐出最后一口气息。

「喂喂喂……你别死呀!」像捧着最柔弱的薄瓷,完全不敢多出半分力。

都知道有多不屑。

意识正飘远,黑暗正降临,痛苦至极之后,终于就要解脱——

意识被强硬带回,黑暗瞬逝,光明大放,她的一口气,重新涨回肺叶,海水的刺寒,仿佛与肌肤相隔,不再紧紧包覆。

「咳咳咳咳……」她剧咳久久,一边又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气息,在海水中……

在海水中?

大口大口呼吸新鲜气息?!

杏眸瞬间瞪大。

先前,受限于咸咸海水,无法张眼视物,现在,眼前一片清晰明亮,是她未曾见过的海景——站在陆上看海,与身处海中看海,景致全不同。

拂过发梢的,是波潮,而不是海风。头顶游过的,是鱼,而不是飞鸟……

「差点忘了给你施法,我太高估你们人类了。」因为自己海陆两边跑,没有适应问题,就忽略掉人类的渺型脆弱。

红炽的光,置满她一身,温热炙暖。她循着光,也循着声音,仰首望去,意外看见「他」。

龙四。

他在海潮之中,黑发在脑后飘拂,身形稳健,毫不见吃力浮游。

「你……怎会在这里?」她芒芒地问。呀,脑内两道耳熟的嗓音,终干交叉在一起,他的、红鳞巨龙的……

她顿时明白,那股熟悉度从何而来!

「你是?那只红龙?!」虽是问句,又充满肯定。

蒲牢的回答,是浓眉挑挑,认了。

「你不是人?」

听起来,像骂人。

不过,他不是人,千真万确。

蒲牢没有反驳余地,咧开的嘴,隐约看见龙牙尖锐,在高傲的笑容中,闪闪发亮。

「我不是人,我是龙子,龙雕城四龙子,蒲牢。」

红枣讶然,感到震惊,一方面好似终于能理解,初初见到他时,他一身的违和感所为何来。

原来,他非人,他是龙,才会拥有寻常男子少见的峭厉,野兽的气息,不受礼教拘束,不羁、狂放、随心所欲……

「你吓呆了?」见她久久没说话,只有那双圆圆大眼,出神地盯着他,看傻了一般,他逞自解读。

「……这世上,真的有妖怪……」今日一天,连看了两只,河蛟和海龙……

在她眼中,举凡会变成非人生物者,都是妖,管它是蛟是龙,不全是长长的、蠕动的、爪尖齿利的大虫?

「什么妖怪?!龙不是妖!差得远了!」蒲牢哪能忍容尊贵的神兽龙子,被视为妖物?!

他吼得她耳朵好痛,她伸手捂耳,被他当成惊恐,不得不收敛狰狞的表情。

啧,如此胆小的人类!

他再多吼个两句,岂不是将她的胆给吼破了?

「龙是神兽,人类有幸见到我们,一个接一个,全会跪下磕头,当成是福报,没人敢指着我们喊声妖怪。」所以,你最好把那声「妖怪」给收回去!他很努力放轻音量,将准备咆吠的这几句,尽力变得绵绵喇嫩。

他真的很努力了,只是太不擅长了,导致画虎不成反类犬。

越想轻柔,越像咬牙,越是字字放慢,越像杀气腾腾。

她实在有点想告诉他,不用这么勉强,她不害怕的……

反倒,他强撑起来的「僵硬软语」,以及「扭曲甜笑」,比较吓人。

「神兽龙子为何找上我?我不过是个……麻烦人类,与神兽应该毫无交集。」关于这点,在得知他身分后,不解缓缓浮上心头。

蒲牢一手轻托她腹后,另一只手耙过飞舞的发,挠弄发丝的动作,在粗犷高壮的男人身上,带出一丝丝稚气,竟有丝……可爱。

虽然,「可爱」这一词用在他身上,是万般不合适、不贴切,但……

还真是可爱。

「因为你是红枣。」

多理所当然。

他的答覆,令她困惑加倍。

「你识得我?」否则,怎会寻着她的名儿而来?

他摇摇头。

「不识得,却来找我?」她轻轻燮眉。

「你好像挺有名的,大家一听,都知道你是谁。小九还说,随便找个六岁奶娃问,他也能回答我红枣上哪儿找。」

「……」越听,越有种怪感觉,她清楚自己并非名人。「小九是?」

「我九弟。」贪吃龙一只。

「因为我是红枣,所以劳驾龙子来寻,其中缘由你仍是没说清楚。」她,小小人类一枚,身无万贯家财,父母早逝,无兄弟姊妹,平凡简单,不具备太独特的谋生技艺,何劳神兽前来?

「我父王生重病,需要你——」

煮汤。

这两字,要麻利说出,一点也不困难。

可是,看见她略显狼狈的巴掌小脸,教他喉头一紧,最重要的「煮汤」两字卡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今日经历太多震撼、折腾,先有河蛟娶亲,后又遇上他半途拦截、投海、溺水……

再马上赏她另一个打击,坦言告诉她,他是来带她回去,熬成一锅汤……好像,很缺德。

稍缓一些吧,不急看吓坏她。

「生重病?」她只从这几字做出联想,「你是慕皇甫之名而来?」

提及「病」,便直觉想起「医者」,而「皇甫」一姓,所代表的正是医中翘首,原因无他,源自于某代祖先,拥有神乎其技的医术,被敬称为「神医」。

「可惜,我虽生于医者世家,医术却不精纯,一些小病小痛勉强游刃有余,但重病……我清楚自己能耐,不可能有法子医治。或许,你该去找我伯父,他们那一方,才有继承神医名号之人……」

只是她不确定,专司治人的神医,擅不擅长医动物呢……神兽。

「他们也叫红枣?」

「不是。」家族名字虽同为药草,但三代之内的族亲,取名总会避免重复。

「不是红枣,我不需要。」他抽中的签,只注明了这一项,其他配材由几个兄弟去烦恼,他仅须专注于「红枣」就成了。

「我真的不擅医术……」耽误他爹亲的医治时机,她万万不愿。

「那不重要。」他摆摆手,一副置他父王死生于度外的随兴,皇不介意她的自谦和坦白。

他目光恫恫,她眼神灿灿,两人相视,片刻凝结,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你说过,河蛟不婴人我,你就归我。」现在,河蛟进了他肚子,她的那番宣言,也该成立了。

他爽利说着,她脸蛋蓦地一红。

当时心直口快,带点赌气,独独错料了他的身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他是一条比河咬更凶猛、更巨大的兽……

「反正,陆地你回不去了,他们八成认定你死了,会替你办后事。」他掏掏耳,身在海中,绝佳的听力仍清晰听见,海岸上绵延不断的哭泣,全沇川镇民嘿泣哀悼。

为她。

「跟我回去。」

此句,多此一举。

她人都在他怀里,周身一望无际,是湛蓝的海,她又能往哪去?

「回海底龙宫?」曾在书上读过,描绘得如真似幻,凭写书人想像,一入龙宫,光阴飞逝,再回家乡,十日变数年,故人已不识。

「那是你们人类的说法。」

方才,好似听他提及城名,只是她听得太含糊,被他那句「我不是人,我是龙子」,震傻了意识,没能确定海底龙宫的正确称呼。

「龙雕城,我们这么叫它。」他说。

龙骸,雪白坚硬,威武盘踞,光是一具骸骨便巨大吓人,由海沟一端C到远方,仿佛无止无境。越是接近,越感到一股震撼。

龙骸的全貌,相距仍远却已看得清楚,龙首、龙脊、龙肋、龙爪,无一不慑服人心。得名「龙骸城」,正因城镇筑于骨上,檐与往,沿看一根根龙骨,稳稳横亘、密密嵌封。

龙身为梁,龙口为门,有力的龙骨咆哮般大启,像要吞噬一切,那般嚣狂、那样霸气。

两排龙齿锋利如昔,不因漫长光阴侵蚀,而变得钝旧。

要由龙牙底下通行,需鼓足勇气,才能腿不发软,往前走去。

城门已在眼前,规律缩短距离的速度却放缓下来,因为太过明显,红枣仰首望向蒲牢。

蒲牢确实放慢驰速,甚至停止了脚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表情铁青,眉,紧紧皱燮着。

她听见他啧了一声。

「……怎么会遇上她?!」口吻充满不耐。

顺着他目光看去,她看见一条大鱼游近龙雕城龙口,在抵达之前变成了姑娘,欢欣飞降城门,步伐雀跃,一蹦一跳入了城。

蒲牢拉着她,往一旁陡岐海峰闪去。

「你在躲人?」她有些明白了。

「人?不,是鲸。」他悴着。

红枣没见过鲸,白是不识,原来那条大鱼就是鲸呀,增长了见闻。

「那姑娘是鲸……你怕她?」

红枣被他越拉越远——往城的反方向——他这一路上,总捏着力道,无论是牵或抱,仿佛她身上带着电,每一回不经意碰触,都能察觉他手指动作放得很轻软,好似她多易碎、多不堪一

碰。

这还是他头一回,握她的手腕握得出劲。想当然耳,是鲸姑娘的缘故,让他紧张、反常,也顾不及放松手劲。好难想像,魁梧如他,会害怕一个小姑娘……

「怕,怕死了。」蒲牢不否认。

他被缠得很怕。

儿香进了城,龙骸城暂时回不去,他可不想自投罗网,让儿香撞个正着!

过门而不敢入,蒲牢偕同她,逃到城外两里的小镇。

小镇隶属龙骸城,并无他名,一般以外城称之,它位处僻静,得以远眺高处巨龙Z骸,却相距甚远。

「我们不回那座龙骨大城吗?」红枣问。

「过几天啦,现在先避风头。」

「那鲸姑娘看起来,并不可怕。」甚至称得上美丽。

「可不可怕又不是看脸。」他赏她白眼,那神情才叫「可怕」。

对,如果是看脸的话,你比鲸姑娘还骇人许多,该逃该躲的人,不是你。她完全同意。

想问「她有何可怕之外?」,又觉与自己无关,轮不到她多嘴,于是,红枣闭口不提,温驯地由着他带领,伫歇小镇。不少镇民见到他,面带笑容,纷纷行礼,蒲牢回以咧笑,摆摆手,要众人省去尊敬作揖。

他态度随兴,镇民好似也习以为常,神情不见怕恐,笑笑转身,继续去忙各自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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