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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摸到脸上被火灼伤的地方,云桑痛得流出泪来。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一遍遍地回想她听到的姐姐和易轸的对话。
无论如何,她绝不相信易轸放火的目的是想烧死她。但是想来想去,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只是他又一次借“盟约”把姐姐骗了,真是可恶之极!
“是我蠢。我真的没想到,这么短短的几个月,一个人会变成这样。”屈云青苦笑着说,“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们两个都蠢!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刚才并不是想烧死我,也许……他只是想替我治病。”
云桑虽然心中对易轸起了怨恨,但她仍然坚信他不可能会那样做。除非他发了疯,否则他也没有理由要杀死她。
“怎么说?”屈云青茫然不解,伸手摸了摸云桑的头,还在发烧。
“因为他事前给我服过一颗药丸,我怀疑是那颗药丸的作用,否则我早就被烧死在火里了。”
易轸纵火正是从她容身的那间耳房开始的。他从姐姐口中骗得了五雷神机出阵的口诀,然后就将她点倒,扔到了宫外附近桃林的小道上。一直到郑铎找来,发现并救了她们姐妹俩,她在火中已经炙烤了近半个时辰,若非有特别原因,就算是一尊铜人也给这么大的火熔掉了。
“云桑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是想救你。”郑铎走近云桑的床前,然后从襦袖中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蛤,道,“我这里有一只能解百毒的雪蛤,要知道你体内引发疫症的寒毒除了没有,用它试一试就行。”
雪蛤天生要吃各种毒物,能解奇毒。谁要是身中剧毒,只要把它放在臂弯内,让它咬破皮下的血管,它就可以自动将毒液吸走。但是血液中若是无毒,它咬过一口之后反倒会休眠了。
屈云青见状,连忙捉起妹妹的右手,让郑铎将那雪蛤放在她的臂弯上,轻轻一咬,一股鲜红的血液便汩汩淌了出来,那雪蛤看到血,身体抽搐了两下,瘫倒不动了。
“咦?这么说来,那场大火还把我的身上的余毒除去了?我的病治好了!”云桑欣喜若狂,本来在火堆里受了惊吓,无力地躺在床上,现在却有精神跳了起来。
“他这次给你服下的药叫做‘火蟾蜍’,是一种至热的大毒物。以前他一直用寒毒来克制你体内疫症的奇症不得法,所以他改用了热毒。但是又怕你身体虚弱,抵不过大热大寒的折腾,一旦身体发热,你就会忍不住找到冰窑,或者取凉水来降低体温。如果那样的话,不单治不好你的病,还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他才会将你点倒,关在这间耳房当中。然后他算好时辰,让我来到这里救你。他果真是一名学医的奇才!只可惜,他现在就要放弃再学医了。”郑铎将已经休眠的雪蛤收回袖袋内,惋惜地道。
“看来他喜欢的人,还是你。否则他又何必为治好你的病,花这么多心思呢。”云青叹气道。
“姐姐,他现在这样欺骗我们姐妹俩,你以为他还值得我们喜欢?”
她的猜测,终于从郑铎的口中得到证实。他再怎么狠,对她到底还是有情的。但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已经多次欺骗她,现在更卑鄙地利用姐姐的感情,骗得逃出五雷神机的口诀,真的令人觉得非常齿冷!
一把抓住屈云青的手,云桑惋惜地道:“可惜在叶庭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如果早想到,那些村民就不用死了!”
“那时候他即使想到这个办法也没有用,你当‘火蟾蜍’这样的宝物是遍地都有吗?”屈云青道。
“这种奇药,也只有‘天策府’中才有,可‘天策府’在咸阳。别说那灵药只得这么一颗,就算再多,他也来不及去取。”郑铎道。
“原来如此。”云桑暗忖,难怪他那次会说“我不能把所有人带去咸阳”。
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她越来越不敢想下去,害怕再想下去,易轸在她心目中会完全变了个模样。现在,她又开始担心他拿走了那本《吴起兵法》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怪自己不应该轻信了他。怎么就敢肯定,他拿到这样一本奇书,就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郑铎,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你并没有见过他对人施救,为什么知道他是一位学医的奇才呢?”屈云青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其实事情说来非常简单,因为从他出生的那一日起,我便受他家人所托,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等着他长大,设法帮助他去实践他的梦想。”郑铎闭目答道。
“郑先生你在说笑话吧?”云桑不信道,“郑先生你今年多少岁,易轸他今年多少岁?我看你们两人差不多大,你怎么可能从他出生时起,就守候在他的身旁。”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岂不是成了一个老妖怪?”屈云青眉头紧锁,眼神怪怪的。好像郑铎变成了一只四不象。
“你们仔细再看看我的模样。”郑铎笑着将手在面上一抹,居然从一位青年公子立即变成了一个老者模样。
“呀,原来是你,老神仙!”她欣喜若狂地指着那张老朽的脸,尖叫了起来。
明明梦中根本没有看清楚过,云桑却叫了出来。她感觉得出,眼前这个老头儿就是在新市的那个雨夜,她和易轸相拥而眠的那个梦中出现过的人。
“太乙之门”,这一次她终于找到它了!
寻找已久的“太乙之门”,原来只是一种可以入梦控制人的思维,令其做出一些理智的判断的幻术而已。它虽然能够令人做出一些超越时间限制的事,但依邓先生的功力,还是不能带着她,去到将来找到那本梦想中的《礼》。
失望之余,她从郑铎的口中得知:张翼诓骗竹王的行为,最终将会引发一场令竹国死掉八万人的战争。而那本《吴起兵法》到了琴国,琴国人可能还会利用它去夷平六国,统一天下。天下统一是好的,可是竹国亡了,那时候她和姐姐都成了竹国的罪人!
她本不愿相信,可是更加畏惧郑铎的预言成真!所以现在她和姐姐必须一起来阻止易轸出关。
这里是靠近琴国的最后一道小关口,关口无名。这一次,她和姐姐乘一对血凤凰抄近路及时赶到,阻止易轸带着那本致胜无敌的奇书出关。
“挡住他,挡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这个出了关!”
此时,守关的兵士们忽然面对一个武功奇高的闯关者,明显乱了阵脚。士兵们像潮水一样层层溃退下来。眼见他就要破关而出,幸好姐姐驾着的血凤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拦在了易轸的面前。
“易轸,你不能出关去!”屈云青一想起刚才被他扔在桃林里的事,憋了一肚子的火,一挥手中的神木杖,命令士兵们上前,他再次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云桑此时也趁着血凰闯入竹国士兵的包围,她夺过姐姐手中的木杖做武器,奋力向易轸头顶击去。
“桑桑?你现在不是应该……”避过血凰巨大的羽翼以及云桑的突然袭击,易轸狼狈地吐掉口中的泥。
“怎么了?觉得我现在丑吗?我的脸只是烧伤了而已。”云桑恨恨地道,故意答非所问,“可是我这张脸,怎么样也不会比你的那张脸来得更加丑恶!”
他哪里是打算让琴竹结盟,他只不过是一心一意想复辟江国,为自己争得天下而已。可怜她和姐姐,全都上了这个男人的当!
那木杖一与易轸的掌风相遇,立即冒出一截碧绿的荧光来。光亮本来不过两寸来长,却在再次撞上易轸的掌风时,陡地增长了一倍。
他用掌力将那木杖向外推,那绿色的荧光又逼近了他的胸口几分。
“这是什么怪东西?”感觉到胸前的杀意,他脸色一变,倏然收掌退开五步,不敢近前。
“水生木。你修习的武功本性属水,所以你发的掌力,正好助我木杖神威。”将手中神木杖平举过顶,驾着血凰从一干士兵头顶飞了过去,直扑到易轸立身的地方。血凰振翅引发的狂风,将周围的士兵卷得四散奔逃,她自己整个人更是空门大开,迎向了易轸手中的兵刃。
“桑桑,你不要命了?”一旁观战的云青见状,忍不住惊叫起来。
好在易轸并没有正面迎击,只见他忽然展开双臂,整个人不知得了什么助力,冉冉地向后飘升起来。升到了一定高度,将背部紧贴着城墙,双腿蹬到城墙之上,整个人像壁虎似的游了上去。
“快,放箭!不能让他出了关!”又有人大叫了一声,然后云桑就看到了漫天的箭雨。他虽然打落了那些密集的箭雨,但终于又被从墙上逼退下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不要逼我伤人!”眼见加入包围的人越来越多,对方又有神兽相助,连场鏖战的易轸渐渐沉不住气了。
“你伤呀!”云桑坐在血凰的背上,高声道,“反正你现在不伤他们,以后也会杀了他们。打起仗来,怎么死都有可能。不过我忘了对你说,你身前那一排穿蓝衣的人,他们全都姓江!”
并不是想要挟易轸,她说的是实情。事实上,官府要征兵,首先就会拉上“贱民”,而“贱民”当中,当然有很多的江姓后人。面对他自己的族人,他会不忍心吗?
“桑桑,在战场上杀人是不同的。改朝换代,必定会有人流血牺牲!”易轸耐着性子答道。
“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教你念《吴起兵法》的严先生吗?就是你梦中经常在骂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郑先生。”云桑吐了口气,强压胸中怒火对他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能追上你,其实现在我还应该在渚宫的某个耳房之中。可是我来了,那是因为郑前辈用他的‘太乙之门’,帮助我来到这里。也许你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这世上真的有‘太乙之门’,也就是说,也许我们会有一个更好的实践‘大同天下’的方式。”
把郑铎和她们姐妹讲的离奇故事向易轸复述了一遍,但是,她希望通过那个“太乙之门”,引诱易轸相信她,放弃他的野心却终于没能成功。只因她所说的那番玄之又玄的话,除了她这个十几年来埋首深山,修习“仙道”的自己,以及郑铎,在那个时代,没有别人会相信。
“想不到严先生这些年来,一直乔装隐居在竹国。可惜……‘太乙之门’真的如此神奇,它为什么现在不能带你去找到《礼》,看到实现‘大同天下’的方法?就算能够让你找到那个实现‘天下大同’的方法,可是毕竟实践它要靠的还是人!”
易轸撕下自己衣摆上的一块布片,然后把它对叠了几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实践一个那么伟大的理想,只靠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谈,永远都不可能成功。并且你所有热情,最终都会消磨在那些无休止与无聊的辩论当中。这就是大同。就是‘圣人无事而不与百姓同’,‘无行而不与百姓共’的一部分。可是当别人还在为这些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却以我自己的方法实现了我的‘天下同一’,只要一个国家,七国变一国,七国之间就不再有战争。”
“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把眼睛蒙上。”她皱起了眉。
“我不想杀人。”他顿了一下道,“可是如果你们执意要挡着我的去路,我恐怕不得不伤人。我不想看,不忍心。”
“你还会不忍心吗?”云桑苦笑道。
“我会,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
“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只是你的野心!”屈云青耻笑道。
她本来还有机会阻止他的野心。但是在随后的那一仗中,云桑姐妹俩,凭借手中的水生木神杖与血凤血凰,本来可以阻止易轸出关,却因为云桑一时的心软,在最紧要关头,害怕伤了他而失去了机会。
一年后,因为张翼诓骗竹王,最后将许诺的六百里琴国土地变成了六里。竹王一怒提兵讨琴。由于当时竹国已与麒国断交,麒国不肯派兵助战,竹终于为琴大败于单阳。率军将领屈乞连同亲信数十人被俘,这一役中,更被琴人斩首八万士兵。
云桑没有去单阳,所以她并不知道单阳那一役之中有没有那本《吴起兵法》的身影。她只知道一向骄傲的姐姐奉命出征,在武关与琴人决战回来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姐姐战败了!
在那个时代,竹国的将军如果战败,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尽管没有明确的法令,但是别人还是有办法逼死她。逼死她的,也许是郑袖的嘲笑,也许是靳尚的攻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并且不会有人替她说半句话,因为战败是可耻的!
“致胜兵法,殇鬼必胜。致胜兵法,殇鬼必胜……”
姐姐天天叫着这些话,听了她这些话,她终于明白,姐姐到底还是死在了易轸的手上。因为她是被易轸用《吴起兵法》这本致胜兵书打败的。易轸在那一战中参战了。
直到单阳之战大败后的第四天,整车整车士兵尸体被人从战场上运回。姐姐终于顶受不住压力,从郢都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你姐姐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捏着这一页书。这是《吴起兵法》的最后一页,她已经参透了其中的秘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郑铎将手中的帛布递到云桑的手中,眼神悲戚。
她知道,其实郑铎是爱着姐姐的,否则他就不会埋名隐姓,待在姐姐身边那么多年。可是姐姐爱的,最终还是那个变了心的易轸。
当云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易轸之时,她已经成了竹国的将军兼巫尹的继任人。
为了替姐姐洗雪战败的耻辱,她放弃了做辰宫的宫主,选择了和姐姐合而为一,做了新一代的竹国巫灵。
那个时候,竹国经过了单阳之战,实力已经大大削弱,不太敢和别国作战了。可是她没有等多久,还是被她等到了一个机会。
蓝田之战。
“你必须向真神立誓,不得战败,战败而归,等同背叛!”竹王。这个人在屈云青死后,立即便把她的牌位从祭祀殿扔了出去,此时又对她的妹妹满面堆笑,将她亲迎上殿。
竹国已经今非昔比,要打胜仗,他还指望着这个悟透了最后一页《吴起兵法》的人。
“我向真皇太一,云中君起誓:不破琴军,绝不生还!”云桑接着竹王手中的帅印,立誓道。
“很好!灵子,这一仗,就全靠你了!”
其实她和竹王都知道,由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领兵去对抗那个在单阳斩竹人八万头颅的琴国上将,大司马张轸。她必败无疑!但是就算是送死,不让这个讨厌的巫尹上去,难道要由他竹王打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