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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梅丽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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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玩什么捉迷藏了,一个星期找不到他已经够我受了。

我说:“我叫梅丽莎,就住在云雀庄园,看见没有?再走过去几英里,现在我是云雀庄园的女主人。你也住在附近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赛蒙。”对于我们的正式相识,他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刚才的喜悦消失了。

他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你当然是现实中的人,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早该知道,你是个有身份的小姐。”

真是个怪人,我是个现实中的人好像反而让他不高兴。

气氛冷了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似乎又慢慢缩回我们初识时坚硬的壳里。

“前面就是画眉庄园,过一个星期庄园里会有晚会,你来吗?你认识里奥和海伦娜吗?他们是我的表哥表姐。”我试图打破僵局。

“嗯。”他心不在焉似的低哼一声,然后低低笑了,笑得有点苦涩,有点讽刺,“我当然认识他们,太认识了。”

我侧过头去看他,他只是一径地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再次试图缓和气氛,“他们……哦,前几天,他们的一个朋友从亚马逊河回来,谈起了探险的事,我们听得很愉快,我是个特别喜欢冒险的人,喜欢新鲜,喜欢刺激。”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眼睛的深处,“我对于你是不是一种新鲜的刺激?你大概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吧?”

我被他的话打得一怔,他的粗率无礼出乎我的意料,过了一会儿,我冷冷一笑,“没错,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

他站起身,眼神让我想起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冷傲,孤寂,他的背挺得很直,声音不带半点感情:“我要告辞了,梅丽莎小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闹得不知所措,等我醒过神,他已经不知去向,湖畔就剩下我一个人,四周空落落的,我心里也空落落的,发了一会儿呆,我感到有一种被愚弄和羞辱的感觉。

这真是一个见鬼的人,说话做事没一桩符合逻辑的,以后一段日子我一直在恨恨诅咒,拿果酱时拿了奶酪,拿咖啡又烫了手,马尔斯看着我,敲了敲桌子,“你被原野上的鬼魂迷住心窍了不成?”

我冷哼一声:“也许。”

“为今天的晚会准备好了吗?”

“没有,我没心情去料理,全交给保姆特蕾茜,反正她最爱管这些。”我拉起裙裾,站起身离开桌子,“我去骑马。天哪,我干吗要从巴黎回来?这鬼地方除了骑马就找不到别的乐趣!”

我带着一股怨气在草原上乱逛,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漫无目标,两个星期前,就是这个时刻……

没错,果然那勾魂的笛声又来了,我恨恨地咬牙,不去理会它。

笛声很弱,而且时断时续,全无平日的力度,给人一种气力不接的感觉——怎么回事?难道他心情不好?这么胡乱想着,信马游缰,猛一抬头,眼前到了湖畔,一时间,我踌躇起来,不知前进还是后退。最后,还是敌不过一时的好奇心,悄悄又向前挪动了几步。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声,前方,笛声猛然中断。你一定很得意,是吗?我恨恨地想着,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他背倚着一块大石,抬起头看见我,他似乎并不意外,眼神既不得意,也不冷傲,他眼里有一种奇怪的朦胧感,甚至显出几分温柔,甚至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对不起,梅丽莎小姐,我上次太失礼了。”说完,他咳嗽起来,咳得很剧烈。

“你病了?”我问,这才意识到,他朦胧的眼神是因为发烧,他背靠大石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苍白的脸庞,袒露的胸膛,显出一份脆弱和无力。

我走过去,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滚烫,这个人,难道没有家人吗?任凭这样一个病人出来乱走?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躺在床上?”我问。

他无力地摇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好了,你先坐着,我给你去拿药。”

他睁开眼睛,“不用,梅丽莎小姐……”

我没理会他,回家拿了药,水壶和厚厚的毯子,回到湖畔。他依旧靠在石上,双目紧闭,脸颊潮红,我给他喂了药,喝了水,又把毛毯严严地围在他的身上,他裹着毯子昏沉沉地睡去。

我注视着他昏睡的脸,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着,此刻的他显得多么脆弱和无助,如一个缺乏母亲照料的孩子。

看来他没有什么亲人,也没什么人关心,这也许解释了他个性的孤僻和古怪。

我双手抱着膝盖,脸贴在膝上,静静地守护着他,傍晚的太阳照在我们身上,显得很温暖。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他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睛,轻轻一动,感觉到身上的毛毯,他似乎有点不知身处何地,然后他看见了我,“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梅丽莎小姐?”他低声问。

“是的。”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他拉开身上毛毯,“我躺了太久,我……我必须回去了。”

“等一下,你确定你能走动吗?”

我一把按住他,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就在双方用力的时候,他衬衫的襟口被往下一拉,露出了左边的肩膀,我看见他肩膀上有一个烙印,上面的图案似乎有些熟悉。

“那是什么?”我问。

他迅速把衣襟向上一拉,掩住了裸露的肩膀,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很凌厉,甚至有些可怕。我吃了一惊。

他站起来,靠在巨石上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他一语不发,向外走去。

“你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我问。

他停住脚步,微微一笑,“送一个陌生男人回家是不符合淑女礼仪的。”

他走了。我又被他的话打得一怔,这次几乎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他很懂得怎么气我。

我站在大穿衣镜前试晚会的衣服,扯着裙子左右顾盼,裙子是我自己设计的,一层层的白色薄纱,穿上有一种被朦胧的白色云雾烘托的感觉,再配上白色的宽沿帽,我自己都对镜中的人十分满意。

“看上去你有多棒!所有人都会被你迷住。”我低声对自己说,“让那个赛蒙见鬼去!”我对着镜子挥了挥拳头。

我和马尔斯乘着马车准时到达画眉庄园,海伦娜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她穿一身紫色的丝绸长裙,肩上别着一朵玫瑰,看上去典雅中有几分神秘。

“海伦娜,你真美!”我由衷地说。

“你也那么美,瞧。这身白裙子多漂亮。”她亲热地拉住我,“今天的晚会全是我一手策划,去吧,去尽情玩,玩得高兴点。”

海伦娜真是个天才,她想出的点子很新鲜,整个花园被布置成游园会的样子,到处点着灯,灯光把庭院映照得如璀璨仙宫,一张张别致的小桌散落于花园各处,每张桌上都摆放着食物和鲜花,桌边有几把椅子,供游人们自在取乐。凉亭上,回廊上,喷泉边,到处点缀着各种瓶插的鲜花,玫瑰,百合,火鹤花……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烤肉的香气,手里托着托盘的仆人们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一进门,马尔斯就找安东尼去打桥牌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花园里。来赴宴的人我大多很陌生,偶尔能看到几张似曾相识的脸,有一个十几里以外的庄园来的姑娘认出了我,童年时我们似乎一起玩过。

“梅丽莎,真不敢相信是你,你在巴黎过得好吗?听说你成了一个艺术家。”坐在小桌边,她像只小鸟一样叽喳不停。

“我学的是舞蹈。”

“太有意思了!一会儿你一定要给我们表演。”

“没有音乐怎么跳?我不能像个傻子似的一个人在空地上来回蹦跳。”

“怎么会没有音乐?”她瞪大了眼睛,“画眉庄园的乐队可是远近闻名的。海伦娜挑选了一批有音乐才能的家奴,一手创建了这支乐队,海伦娜真能干不是吗?乐队里真有几个好手,我记得有个混血奴隶,他会弹吉他,长笛也吹得很好,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叫赛蒙。”

音乐响了起来,这是一支十二人的小乐队,那姑娘的话不错,这乐队有一定的水平。随着音乐响起,笑语人声也分外喧哗,晚会似乎达到了高潮。

没错,当然是他。我恨恨地想着,远远地望去,乐队的人都穿着一色的制服,赛蒙在乐队里主司的是吉他,站在那里,他很显眼。自然显眼了,我冷冷一笑,他的肤色就与众不同。

华尔兹,小步舞曲,人们纷纷站起来跳舞。然后,开始表演才艺,一个姑娘上去弹着钢琴唱了首歌。海伦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去为大家跳个舞,今天你可是主角。”

拗不过海伦娜,我提着裙子来到空地,经过乐队的时候,赛蒙低声问:“跳什么舞?”

“弗拉门戈。”我无表情地说。

弗拉门戈的舞曲响起,吉他如水银泻地般流畅,我先是凝神不动,任凭吉他在身前身后流淌,乐曲一个高潮以后,我猛然单脚跺地,然后如旋风般在激越的音乐中舞动,我舞得如流云,如烈焰,吉他行云流水,如衬托流云和烈焰的无限天空。

一曲终了,自然掌声四起,我微笑地躬身退下。

晚会到了最后阶段,乐队散了。人们各自聊天,不少人带了薄薄酒意。

罗伦佐依旧板着一张脸,如一台一丝不苟的机器在庭院里来回走动,指挥着整个晚会的运作。

走过他身边时,我低声说:“我想喝点酒,叫他们给我送到小凉亭上来。”我指了指高处空无一人的凉亭上的小桌子,想了想,我又补充说,“让那个赛蒙给我送上来。”

酒端了上来,是果子酒。我冷冷地看着他帮我把酒满上,高脚玻璃杯里斟满了深红色的液体。我微笑地端起酒杯,“酒不错,对吗?”他不说话。酒杯靠近了唇边,忽然,我手腕一抖,酒被泼到了地上,他抬起头,脸色苍白。

我依旧笑着,笑得很甜蜜,“再把酒斟上。”

他紧紧咬着嘴唇,又斟满一杯,我端起酒杯,依旧如法炮制,他脸色更白了。

我笑得更甜,“再斟。”

他再次斟满,手在微微地颤抖,酒洒出了些,我不动声色地说:“酒洒了。”

他猛然一抖,酒全部泼洒了出来,他把酒瓶顿在桌上,抬眼注视着我,眼底已经有了抑制的怒气。

我与他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目光黯然,“对不起,我再去拿一瓶。”

“这次我要白兰地。”

白兰地取来了,这次我没有把酒泼洒到地上,酒斟满后,我径自灌进嘴里,他默默看着,在我喝到第三杯时,他终于低声阻止:“梅丽莎小姐,你喝太多了……”

我微微一笑,“你似乎没有资格管我!”我做个手势,“请你退下!”

他默默地退下了。

我把酒大口地灌了下去,渐渐感觉视线开始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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