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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这人宁怡倒是有印象,因为在那群打扮得怪里怪气的中学生中,只有他是天天还穿了校服衬衫来的,脸上手上也没多出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抬起的这张脸清清秀秀干干净净,肤色像女生一样略显白皙,一头黑发因为压在肘间有些乱翘,但仍能看出正常时质感必是相当柔软。他的眼睛仍是眯着,看不出形状,只眼角微微下垂,很柔和的感觉。
宁怡合上名册,笑眯眯地道:“同学,怎么睡到现在?下午的课都上完了!”
“哦……”男生用睡醒的微哑嗓音应了一下,起身开始收拾书本。
“扑——哈哈哈——”乙班的教室里爆出狂笑声,隔住冷气的玻璃门也挡不住这股动静,对面教室开始有学生往这边探头探脑。
唉,她的课一向很吵,就是这个道理。
宁怡仍是笑眯眯地望着那个男生,对方一头雾水地站着,眼睛因微愕睁大,显出边角略翘的杏仁形状来。
片刻,他弄明白了状况,于是笑笑,又坐了下来。
睡意倒是给捉弄没了,也无心听课,翻翻书袋,有一本不知从哪里来的闲书,便光明正大地掏出来,斜斜靠在椅上低头翻阅。
宁怡止住学生笑意,正经地花了五分钟复习上节课的内容,抬头便看时那个男生正在公然开小差。
看来又是个被家长塞进来搁着的主儿,她心里想着,拍拍手,“好了,又到了冷笑话时间,这次看谁能猜出来。”
她用英语讲述了一遍,所有人都能听出“番茄”这个单词,但没有一个听懂完整内容,这些学生同宁怡以前一样,学的都是纯粹的“聋哑英语”。她于是再用中文解释一遍:“小番茄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散步,番茄爸爸和番茄妈妈走在前头,小番茄落在了后头,于是番茄爸爸冲回来把小番茄踩成了酱,why?”
学生们兴致勃勃地猜了好一会儿,提出的答案各种各样,因为宁怡要求他们用英语回答,下面都是在按电子辞典的声音。
终于还是孙小蕊忍不住了,“老师,公布答案吧!”
宁怡目光深沉地扫视一圈,下头的每张小脸也都盯着她,她道:“因为‘番茄酱’在英文中是‘ketchup’。”
下头一片静默,半晌,才有人猛地捶手,“Catchup!”(追上来,与番茄酱音似)
“切——”乙班的教室里又是整齐划一的切声。
孙小蕊愁眉苦脸地道:“老师,我突然觉得很冷,能不能关了冷气?”
“无所谓啊,如果你想被全班同学踩成酱的话。”宁怡耸耸肩,她才不管这笑话冷不冷呢,反正这些孩子至少都对“ketchup”和“Catchup”印象深刻了,这样的英文笑话大学图书馆里有的是,拈来全不费功夫。
英文每个班都配了正规教材,补习中心要求完成教学进度,但怎么上却很自由,宁怡喜欢问问题,一节课下来每个人都会被她问到,包括那几名纯粹来杀时间的中学生。
“来,勇敢地答出来,这种问题都答不出,孙小蕊会笑死你的。”她鼓励面前长得比她还高的男生,这是新来的学生中她能叫得出名的一个,性格搞笑,出名绝招就是每天都扬言看上了一个小学女生,天天对象都不同,今日正好轮到孙小蕊。
那痞子听了这句话,本来不耐的神情一振,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地蹦了一句蹩脚英文,又捺着性子听宁怡给他纠错,等她一点头示意OK了,他立马便扭脸吼了一声:“孙小蕊,ILoveYou!”然后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得意洋洋地坐下了。
孙小蕊皱起脸抛了句脏话,是宁怡教的,由于是英文,所以她便假装没听见。
宁怡拍拍痞子男的肩,“Goodguy,这句话发音倒挺标准的。”然后移到下一桌,低头瞧那个埋头看着闲书的男生。
日光从教室后头的玻璃墙洒入,映在他扣得乱七八糟的白衬衫上,领口空了一大片,露出少年薄瘦的锁骨轮廓。
宁怡扫一眼他口袋上绣的学校徽记,唔,一间贵族学校,这样的学生在私立中学确实比较多。她点名时顺便看了他的资料,于哲,16岁,高一生……他凭什么说她冷淡?
她敲敲他面前的桌子,男生醒觉抬头看了她一眼,张开便道:“Idon’tknow。”音色纯熟,流利至极,显是经常说这句话。说完,便又低下眼,继续施施然看他的小说。
“……”宁怡的眼角抽了下,X的,她问题还没出口呢!
“老师,quit吧quit吧,他就是这样的。”痞子男用了今天学的一个单词不伦不类地好心劝她。
不用他说宁怡也知道,这点看人的本事她还是有的,有些人打定了主意便强迫不得,便如成绩太惨不忍睹而被塞进一群小学生中的这几位中学男生,宁怡都有办法引他们开口,就只有这位,天天拿句“Idon’tknow”堵她。
她神色黯淡地再拍拍痞子男的肩,“哥们,还是你好。”
“老师,我们对你也很好啊!”
“对呀,不要理那于哲!”
孙小蕊几人稀稀啦啦地起哄,宁怡却再清楚不过,他们对她好,是因为上她的课可以随便吵闹,也没有一天抄几遍的单词作业!
她再看一眼对周围动静似乎毫无所觉的男生,移步到下一组。
一个小时的课程很快过去,宁怡的课是下午最后一节,她在桌边整理收上来的笔记本,学生嘻嘻哈哈地拎起背袋涌出教室,经过她身边时都会丢下一声告别,可都不是什么好话。
“老师,别收拾了,快回去约会吧!”
“咦?会有人约老师吗?”
“哈哈,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呀!”
这群臭孝!
宁怡暴着青筋,对此类言语头也不抬地统统回一句:“快滚吧!”
“老师再见。”
蓦地,一句正常的告别语轻轻从她耳边飘过,宁怡下意识抬头,只见穿着白衬衫的清瘦背影。
……
真没想到,还挺有礼貌的。
只是瞧他后头松松垮垮的衣角,随意抓在手中的薄薄书袋里除了他那本闲书,真的有放教材吗?
算了,反正不关她事。
宁怡摇摇头,抱起那叠厚厚的笔记本回到办公室。
她今晚没有课,只是外头正是下班高峰期,还是先等等再走好了。
宁怡顺手翻开手边的笔记本。
在这儿上了半个多月的课,她还是弄不清这个补习中心的性质。从外头看来,这么气派的教学大楼,为数众多的补习生,加上二三流补习班不能比拟的昂贵收费,该是相当正规的教育机构吧?偏偏有些安排随意得叫宁怡颇不习惯,单单让她这个菜鸟同时负责程度最好的丁班这点,就足以让人怀疑这间补习所的正规性。
若说它纯粹是开来骗钱,烦不胜烦的规定却一大堆,学生的笔记一定要收上评估,每个老师甚至还得如正职教师那般写格式严格的教案。宁怡曾听说理科组一个老师曾因教案不合格被负责人骂哭了的。还好,文科组的负责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没那么龟毛。
她一连看了几本笔记,这些小鬼平时虽没个正经,程度却都高于普通学校里的课程,笔记在安西校长的荼毒下都做得像模像样,至于那几个新来的中学生……
宁怡望着面来摊开的几本笔记半晌无语。
太过分了,这字迹分明是出于一人之手嘛,是哪个倒霉蛋被其他人威迫“大量生产”课堂笔记的?
不过,却有一本异常干净,除了日期,只有几个单词——ketchup、Catchup……
她翻到扉页一看,见到一个似乎今日与她很有缘的名字,于哲。
宁怡按住额头,叹了口气,开始第一千零一次怀疑自己怎么会心血来潮投了补习所的简历?
这几个另类学生都很鬼,他们知道若交上空白笔记,安西校长便会与家长“联络感情”,既然是被父母逼迫来的,好歹还有几分忌惮(或纯粹怕麻烦),于是乎,便出现了这种“大量生产”或“独家制造”的笔记。
只是这样下去,他们连乙班的课程都跟不上……难不成要塞到都是幼稚园儿童的甲班?
窗外的天色渐深,远远传来的街上喧哗已听不见了,她看看时间,准备走人。在合上笔记本之前再看了看那几个单词,相当漂亮的花体字,透着几分随意与不经心。
真是的,有工夫把字练得这般漂亮,却不懂花点时间在内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