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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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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大声打断,前方的乔黎突然回头。

“下次我请你吃饭吧!就当……”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赔罪好了。”

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她竟然大步走了开去。他停在原地还在回忆这个琢磨不透的女人,一阵风似的她竟然折了回来。

“竹竿,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他可以说不想知道,但是他现在居然不想说不。似乎听见有人叫她“黎黎”?

“我叫‘乔黎’,‘大小乔’的‘乔’,‘黎姿’的‘黎’,都是美女,很好记吧?”

有这么解释名字的吗?岳伟伦目光微沉,笑意在唇角一闪而逝,他不想让她太得意。

“竹竿,你叫什么?”

“岳伟伦。”

正想着要如何解释给她听每个字的时候,她居然左手一挥。

“好麻烦的名字,算了,还是叫你‘竹竿’吧。”

他的脸又黑了下来。

“就这样,下次见,告诉杨伯我来过啊。”

挥一挥衣袖,这个乔黎总是来得匆忙,走得匆忙。

这条老街的黄昏总是很热闹,下班放学的人群总是成群结队,不知道是相偕而伴还是在某个拐角不期而遇。各种摆放着小吃的手推车纷纷出炉,吸引不少孩子驻足停留,一边的凳子上尽是五颜六色的书包在占座。下午还是宁静的街区,不知是谁撞翻了潘多拉的盒子,熙熙攘攘遍布。

岳伟伦独自走在这些人声鼎沸的场景之中,虽然他搬到这里才两个多月,但是他已经不知不觉习惯,甚至有点喜欢这里。尽管这里的生活简单得甚至有点单调,但它却能让世俗的心灵得到平静。

“让开、让开。”

男人短促的驱散声音让岳伟伦停下脚步,眼前正有家音像店在装修,工人忙着将巨幅广告牌悬挂在灯箱上。岳伟伦走下街沿,加入不少围观的人群之中。

“哇,任凝初真是好漂亮,你看她的皮肤多好啊。”小女生的声音中有着艳羡。

“这都是化妆的效果,我姐看过她本人的,说也不过如此。”酸酸的音调最后还加上一句冷哼。

“不过我觉得还是她刚出道时候拍的那套写真集好看,这一年的照片都没有以前的好看了。”

“我也觉得这套衣服不适合她,她当年有一套……”

声音渐行渐远,岳伟伦的耳中却被那三个字所围绕,仿佛是个梦魇一般无论躲避多远多久,那三个字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攀上他的耳朵,轻轻缓缓地勾起他不愿回忆的过往。

广告牌缓缓地上升着,工人们努力将它提升到固定点。上面的女子一袭古代装扮,轻纱环肩,青丝成髻,配合着桃花的背景,女子淡淡抿嘴一笑,眼神却极是妖娆,似嗔似娇。

“哐啷!”一声巨响,广告牌一侧突然下坠,使得岳伟伦一惊。

“阿三,你午饭没吃啊!”男人大大咧咧地抱怨着。

“我早饭也没吃呢!我这里的支架断了啦!”工人手忙脚乱地再把广告牌撤下,忙做一团。

岳伟伦定定地看着广告牌上的女子,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他为什么紧张?那些工人也不必担心,这个女人无论何种处境都能够泰然自若,不是吗?上面的她仍然笑得沉静。调转视线,迈开步伐,他告诉自己下次不会再为她停留。

工人们气喘吁吁地咒骂着,巨幅广告牌被上上下下地移动着,过路的人们步履匆匆,顺势一瞥便惊见上面貌若天仙的女子,一身古装让人有刹那迷失于时空的错乱。横幅上放大的几行字让人醒悟,这只是商家的宣传手段,而上面的女子也只是包装下的摇钱树。

06年首张国语专辑,新生代天后任凝初再次出击——《穿越时空来爱“凝”》。

回到照相馆,杨伯已经回来,刚要开口却被岳伟伦的发型逗乐。

“竹竿,你这头……”

耸耸肩,岳伟伦随意道:“算了,反正还会再长。”

“你在哪里剪的?”手艺那么差,他可不要去光顾了。

“就是这里拐弯那个摊……”

“老黄的摊?”杨伯抢问道。

好像听乔黎确实是称呼“黄叔”的,岳伟伦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你怎么会去他那边剪的?”现在年轻人理发档次可高啦,老黄的摊也就他们这些老头子去剪剪还行。

“别人推荐的。”岳伟伦模棱两可地答道。

“是乔黎那个丫头吧?”杨伯挑眉道,见岳伟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呵呵,我人虽然老了,脑子可还清醒。”杨伯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包零食,“一看这架势就是那丫头来过了,老是买这些甜食。”再次看了一眼岳伟伦的头发,忍俊不禁地暗笑,真不知道是不是那丫头故意整他的。

“她……好像和这里人很熟?”刚脱口而出岳伟伦便后悔了,他何时变得那么八卦了?

“你是指我?老黄他们?”

“嗯。”既然自己开了头,岳伟伦也只好点头。

杨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可都是把她当女儿的啊。”

“女儿?”难道她是孤儿?突然乔黎那句“其实,一个人很寂寞”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竹竿,想不想听老头子讲故事?”杨伯拍了拍岳伟伦的背,“那就找个位子坐下吧。”

“老是这么仰着头看你,我怕得颈椎病。”杨伯说着活动了下颈部,见岳伟伦依言坐下了,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我们家呢,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就在上海开照相馆生意了。听说在我爷爷那代我们家的生意做得小有名气,门面可是开在淮海路上的,因为旁边就是着名的红玫瑰理发店,所以我们也就取名叫‘玫瑰照相馆’。可是,后来因为打仗什么的照相馆就关门了。再后来,我爸爸就带着全家人逃难到了这里,在这里重新开了我们的照相馆,虽然已经不能和以前的门店相提并论,但无论怎样也算保住了祖业。”

虽然杨伯的一番话和乔黎没有任何关系,但岳伟伦没有打断他。老人似乎沉浸在往日的时光中,氤氲的烟圈幻化成想象中那宽敞明亮的门面,客来客往穿梭不停的景象,或许橱窗里还有某位旧上海电影明星的照片让不少人驻足停留。

“之后,我爸爸把店交给了我。你别看现在这里太太平平的,二十多年前这里有一群小流氓整天闹事,害得我们生意都没法做。后来这群小流氓换了头儿,居然安分了起来,我们也感到挺奇怪的。我们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头儿就住在这里。”

岳伟伦皱起眉,直觉杨伯说的这个人和乔黎有关系。

“他就是乔黎的爸爸。”

岳伟伦点点头,答案与他猜测得相差不远,但他还是有一阵触动。

“她爸爸真是个好人啊,我也不知道这么个人怎么会当流氓头子的,但他经常帮我们忙倒是真的。你说,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呢?我想,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毕竟有时候做错了事是不那么容易回头的。”杨伯不无感慨地叹道。

“那她爸爸现在在哪?”

“死了。在乔黎十岁那年被人从后面砍中背部,失血过多死了。”杨伯的声音现在听来已经很平静了,毕竟事情也过了那么多年了,“就死在后面那条巷子里。”

“怎么会?”岳伟伦震惊道。

“听警察分析可能是仇杀。”杨伯靠在竹藤的椅背上,发出了吱吱呀呀岁月的响声,“谁知道呢,人都没了,追究这些也没用了。”

“那乔黎跟她妈妈生活?”

“我们这些老邻居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妈妈。她爸爸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死了,也没人来认这个女儿。”杨伯将烟蒂弄灭,丢在烟灰缸里。

原来她真是个孤儿。岳伟伦的眼神有些闪烁,内心五味翻腾,不知是同情、怜悯,抑或……其他。

“因为她爸爸的关系,亲戚之间早就断了来往,谁也不想把这个孤女的重担背在肩上。最后,他们一行亲戚居然达成一致要把黎黎送到福利院。”说到这里,杨伯的口气有着明显的怒意,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但回忆当时情形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你们把她留了下来?”据她和这些邻居的关系,岳伟伦推测道。

杨伯点了点头,“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还记得那天,我听到吵闹声赶到她家的时候,一大群亲戚围着那丫头咋咋呼呼的。那丫头听到他们要把她送去福利院的消息,居然也不哭不闹。在一大片人的瞠目结舌下,平静地对着她爸爸的灵位上香。”

“那丫头……”杨伯摇头失笑道,“真是人小鬼大啊。当着我们大伙儿的面把那群亲戚数落得顿失人色。”

他还记得乔黎一把抢过某位亲戚手中的衣物,力气之大把他这个大人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她神色冰冷,视线在那群亲戚脸上一个个地扫过。那哪像一个十岁孩子的神情啊,双眼中布满血丝,不知是哭红的,还是怒气所致,谁见了都要打一个哆嗦。

“她拿着那件衣服说道:‘这件衣服是我老爸的,你们也想收拾了拿回去吗?是要烧给我爸呢,还是大家准备自己穿,沾沾喜气?你们自称是我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但我老爸活着的时候我都没见过你们。现在他不在了,死无对证,我更不会相信你们。所以,你们别妄想把我送到福利院去。这里是我的家,我一辈子都会住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给我走!’”“说得好!”岳伟伦呼应道。

杨伯也是满脸宽慰,“那些所谓的亲戚也傻了眼,不过既然可以摆脱黎黎,他们也很乐意,当下便走了。这之后,我们这些老邻居就合计着,申请成了黎黎的共同监护人。谁家有饭吃自然带着她,虽然我们都不是大富大贵,但多供一个孩子吃饭上学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唉,只可惜没能供黎黎上大学。这孩子也乖巧,不想拖累我们,高中一毕业就到处打工。”

岳伟伦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橘黄的灯罩上,嘴角却扬起轻微的弧度。如果先前的乔黎给他的印象是聒噪的鹦鹉,那么现在……岳伟伦被自己的比喻逗乐,笑出了声。现在,她仍是只鹦鹉,只是这只鹦鹉内心善良了点、性情坚强了些。

“还有令我们觉得没有教好她的一点就是,她那时不时喜欢摆在嘴边的‘行话’。”对这一点杨伯似乎也无能为力,只能不住地叹息,“也难怪她,小时候和她爸爸住在一起。她爸爸刚去世的那会儿,也有不少那边的人来看望她。”她小时候有一次居然和他们说要继承她爸爸的“衣钵”,当个大姐大,可没把他们这老头子吓得半死。

“怪不得。”他终于可以理解她稀奇古怪的一些言论了。

“你也听到过?”

岳伟伦点了点头,“不过,还挺有趣的。”

“有趣?”杨伯扶了扶老花镜,透过镜片重新审视眼前的“竹竿”,最后还是不能认同地摇着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怎么会是有趣呢?一个姑娘家说那么粗鲁的话,将来怎么嫁人哪?

透过玻璃门望出去,夜色已经降临,街灯陆续点亮。翻开乔黎送来的纸袋,剥一颗太妃糖入口,岳伟伦还是习惯性地皱眉,他不太喜欢吃甜食。但这次,他破天荒地坚持将糖含在口中,就像这粒糖一般,或许有些东西,有些人他需要重新去评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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