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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天花板上垂下来样式繁复、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四周的墙壁饰满了层层叠叠的粉色纱缦;妩媚娇艳的玫瑰,纯白圣洁的百合,俏美如星的蝴蝶兰纷纷闹闹地簇拥在海洋一般深深浅浅、鲜美生动的绿色帷幕上,营造出梦幻一般的美感。
真是奢侈的宴会啊。穿着点缀了珍珠与金线的白色婚纱的江蒹葭站在大厅门口,望着四周想到。此刻的她美丽动人,像胸前的钻石别针一般熠熠生光。
大厅里响起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她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搭在继父的臂弯里,慢慢地走在红色的地毯上,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短短的一段路居然这么长。双腿好像要在众人的凝视下凝固一样,每迈一步都那么艰难。其实,结婚嘛,去民政局登记一下就好了。但是鉴于新郎的家世和新郎本人的身份,还有老大想收礼金的愿望,不得不在这里做人偶,由司仪操纵,演一出欢天喜地的大婚秀。
新郎穿着白礼服,咧嘴笑着,无法克制内心的喜悦,像在地毯的另一端等待着,等待一个期盼已久的美梦终于在自己的手上实现。
“他真高。”江蒹葭想着,顺从地任元应慎的父亲将手交给他,透过面纱眼睛斜着往上挑,偷偷看到穿着高跟鞋的自己才及人家下巴。她身高一米六四,在南方来说,也不算特别矮了,但是在他面前,看他,还得仰视。
“无论生老病死,你都愿意陪着他,永不分离吗?”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司仪的声音透过面纱,飘入耳内。
“我愿意。”江蒹葭应着。
“好了,新郎可以开始吻新娘了。”司仪宣布。
江蒹葭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面纱已经被挑开,眼前一张放大的笑意盈盈的脸。下意识地撇过脸去,温暖的唇落在她的嘴角边。
“怎么可以躲开?”元应慎微微地笑着,温柔地提醒她。
“对不起。”江蒹葭立刻道歉,但并无多少悔意。不习惯嘛,私下也没有练习过几次就这么当众表演了。
“新娘子真漂亮啊。你看新娘的礼服,在巴黎订做的,上面的金线全是真的!”
“新郎也不错,好有钱啊,而且还年轻。”这年头,有钱的男人不难找,有钱又愿意和你结婚的男人却难找了,有钱又愿意和你结婚还年轻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新娘子真是好福气。”
“听说是大学教师呢。”
“不过我听说是私生子啊。”
“对,私生子就是聪明漂亮,邪门了。”
大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好听的有说不好听的也有。
蒹葭统统充耳不闻,这些事情,她小时候早就经历过,练就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元应慎担心地看着她,见她神色镇定自若才放下心来。
元应慎的父母对这门婚姻完全没有反对。他们不知道给他介绍了多少名门闺秀,也没见这小子动心。前几年还会交交女朋友,这几年工作了,就一心扑在公司,不少小报上居然说他们家出了同性恋。还把他身边的助理、好友各个列出来排一通,做出外貌、个人能力、家世等各项指标的综合评估,从而科学谨慎地判断元家父母比较能接受哪位男子成为他们的“媳妇”。把他们给气疯了!反正他们又不在乎新娘子的家世,只要人品好就行。蒹葭已经高出他们的期望了。漂亮,聪明,还是大学教师,以后他们孙子的教育都不成问题了。
敬了好几巡酒,换了好几套衣服。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只隐隐听闻不断地有人恭维说,江夫人真是会生,随便生个女儿就是金光闪闪的凤凰命,这样一飞冲天了。听听,江大姐立马升格为江夫人。原本因为是相亲,母亲就不得不排除一切可能的隐患。她跟林阿姨说,不要找太有钱的人,男人有钱靠不住,这无关个人人品问题,只是钱已多了,考验也要多了好几倍。人是哪能经得起考验的。家境太好也不好,门不当户不对,生活习惯差异大,日后相处更加困难。独子也不行,容易养成骄纵软弱的脾性。但是,那日相亲时一看到元应慎,那些不要、不好、不行,母亲全忘到爪哇国去了。
元应慎那日穿着白衬衣,深色西裤,衬衣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褐色的肌肤。虽然穿着轻便简易,眉宇间那股英武伟岸的气息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母亲满心满眼都是元应慎沉稳可靠的黑马王子形象,欢喜得不得了。
虽然她不看好爱情,却很重视婚姻。因为婚姻是要在神的面前许下誓言,要在法律上得到保证的。但是她又必须把自己短时间内嫁出去。母亲为自己辛苦了一辈子,自己回报有限,总不能在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还要为自己操心。
也许,可以请个演员扮演她的丈夫。但是,她才工作两年,积蓄不多,用来支付母亲的住院医疗费已是勉强。或许,可以贷款租夫?不知道银行开不开展这项业务。
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因此接受了林阿姨安排的相亲。也许可以碰到可以与之结婚的人。
第一个,是个有钱的小老板,一见面就对她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还问她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校花,接着打击她的气焰,说什么,人分三种,男人,女人,女博士,硕士是什么?是不是博士读完读硕士?
第二个,比前一个有文化,高学历,研究所上班,人也斯文俊秀,是一愤青,自认怀才不遇完全是世人太愚笨的缘故,常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第三个,绝世大孝子,一见面送她一个真皮包,上面还印了“九九年元旦纪念”七个红色的楷体字,说是母亲让送的。
第四个,第五个……没想到第五个是他!元应慎!林阿姨重点推荐的事业有成,人品端正,仪表堂堂的金龟婿!
林阿姨满意地看着男女双方准时到场。寒暄几句便找借口离开,留下空间让这次相亲的男女主角相互认识。
“你怎么来了?”蒹葭疑惑地问。
“和你一样,相亲啊。”他十分开心地笑着,灿烂得像太阳。
“你根本就不需要,干吗来凑热闹?”有人说看一本坏书就等于同时失去了看一本好书的机会。同理可证,一次失败的相亲也会阻碍一次成功相亲的诞生。
“我不是凑热闹,我是很认真地要和你相亲。”他辩解道。
“你为什么要相亲?”他收敛住笑容,认真地问。
“想要结婚啊。”
“你为什么骗我你结婚了?”
“我没有骗你,我是随口说说。”她强自辩道。自知理亏,露出顽皮的笑意。
“随口说说?”他十分气恼。这个随口说说可把他害惨了。连着三日,元气大伤。后来无意得知她不但没有结婚,反而近日在积极相亲。他都来不及气急败坏,赶紧忙着辗转托人,找到林阿姨,安排了这次相亲。而且,还听从朋友的爱情箴言,不要一见到她就像笨狗见了骨头一样,应该表现得淡然,有兴趣但不是很有兴趣,有些冷漠的样子。他海扁了那个家伙一顿,为那没水准的比喻。但是看到她,终于松了口气。其实朋友说的那些道理他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心态急切,便顾此失彼。
“你想要结婚还用不着相亲吧。”蒹葭问道。
“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因此我老大难觅佳偶也属正常。”元应慎笑着说。
“但是,根据二八原理,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享有百分之八十的资源,因此元先生不应受到如此国情的困扰。”江蒹葭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
“我有我的原因。对了,你为什么要相亲?”
“我也有我的原因。”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原因。”他问道。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是打探别人的隐私的同时却还要死守自己的秘密就太不公平了。”她微微扬起红唇笑道。
“我可以告诉你。”元应慎很坦诚地说。他要秉着坦诚之心和她交往,以示尊重。
今天的蒹葭很漂亮,大概因为是老师的缘故,眉心掩饰不住一股书卷气。衣着整洁而率性:一袭白色暗花的衬衣,一条水磨蓝牛仔裙,宽宽的编花褐色牛皮带系在盈盈一握的腰间。与之搭配的蓝松石的项链、耳环有整体的风格,既不是太随便却也轻松爽然,宜人得很。
“我可以选择不要听吧。”蒹葭又笑道。
“为什么?你不好奇吗?”
“因为我不想告诉你我的事情啊。”蒹葭顿了顿,接着露齿一笑说,“刚刚还大义凛然地谴责了某些人的某种做法,自己却还去做令人不齿的事情。我没那么厚脸皮呢。”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今天的目的是相亲,主题应该是相互了解吧。”看到她坐在自己身边,心定下来,可以好好回答她的话。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呢?”蒹葭挑挑眉,不愠不火地说。
“让我猜猜。”元应慎越发有了兴致,“听林阿姨说,你到现在连男朋友也没有过,莫不是少年时代有了暗恋的人,一直喜欢却没有表白,现在人家要结婚了,你也只好相亲了。”
“真像琼瑶的小说!”蒹葭睁大眼,要笑不笑的样子。
“对了吗?”
“你觉得呢?”蒹葭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我觉得这样的推测很有道理。”
“应该是胡乱猜测才对。无凭无据怎能说推测?”
“我说的不对吗?”
“我看起来就那么纯情吗?”
元应慎身体后退了一点,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一面点头一面说:“似蹙非蹙笼烟眉,欲笑还嗔多情目,嗯嗯,挺像的。”他唯一喜欢看的文学书就是《红楼梦》,喜欢里面的林黛玉,她的善良让他喜爱,她的敏感叫他怜惜。
“你哪只眼看起来像了?怕不是你把心里念念不忘的女子的形象投影到我身上了吧?”
“那不好吗?”你就是我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子啊。
“恕我造次。这样好像鬼附身呢。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你不喜欢就自己修饰一下再入耳听。”
“听起来确实很没情调呢。爱情故事片里,女主角说话好像不是这种风格。”他撇撇嘴。
“所以我当不了女主角嘛。”
“你也不用自暴自弃,苦心人,天不负。自己努力修炼风格的话,也能当上女主角的。”
“你要渡我,我却没有慧根。这是怎么也修炼不来的。谁听说过萝卜菜籽能长出荔枝来呢?”
应慎听了哈哈大笑,“你倒是很安于现状啊。”
“换个词,叫乐天知命。”
她素来以温婉沉静的气质面世,而这次却散漫得很,不知讨好,可能因为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已明底细吧。反正与林阿姨跟人介绍的宜家宜室的形象有尚远一段距离。
“可不可以交换手机号?我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元应慎问道。
江蒹葭怔了怔,还有以后?“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
“如果,我打电话给你,可不可以出来见个面?”
“为什么?你真的要和我相亲吗?”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他严肃地说。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是可以的。”蒹葭答应得很爽快。本来她也不习惯吊人胃口。她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这个人,不讨厌,且交谈轻松愉快。可能是前面几个太不对胃口,反衬得他还算投缘。
第一次见面后订下以后的约会,有一就有二,约会六七次后,因为这是对大龄男女,双方家长就开始督促谈婚论嫁了。直至一个月后的今天,正式成婚。当然,两人可以结婚的理由绝不是仅仅因为约会了七八次,更本质的来说,是因为在这七八次里,他们对彼此有了一个浅层了解且达成了初步共识:江蒹葭,女,二十六岁,大学老师,身体健康,业余时间爱好看碟,上网,玩游戏。元应慎,男,三十三岁,家族企业继承人,身心健康,无不良嗜好。
求婚那日,约会地点在咖啡屋。
“这不是很多女孩子都特别喜欢的那个牌子的冰淇淋吗?你不喜欢?”元应慎说。
“味道不错,就是价格不太喜欢。”蒹葭笑了笑。她一般只吃和自己经济实力相符合的食物。
“我请你。”元应慎笑道。
蒹葭瞅了瞅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眨眨眼,又笑起来,“谢谢。”
拿起小勺,一勺一勺地舀起送入口中。虽然价格很贵,但味道确实不错。奶油细腻,咖啡香醇,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嗯?”蒹葭突然顿住,口中有一种金属的冰凉感,柔软的舌尖感应到那是一个金属圆环。从桌上取来纸巾掩住口鼻,小心地将金属圆环吐在纸巾上。一枚白金镶钻的戒指赫然躺在纸巾上,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晶莹的亮光。
蒹葭将戒指递过去,含笑看着元应慎,“看来今天有点庆活动,而且运气不错,居然中奖了。看看是不是真的?我对金银珠宝没有研究。”
元应慎笑嘻嘻地看着她,依言接过去,并不承认,反而装模作样,仔细看了看,“是真的。看来这是天意啊。我不得不向你求婚了。连戒指都是现成的。”
“难道,老板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不小心吞下去造成事故?”蒹葭皱着眉笑道,故意忽略掉他刚才的话意。
元应慎一愣,“言情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好像很喜欢看言情片?”
“大学的时候陪女朋友看得多。”
“哦。”蒹葭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会介意我谈过恋爱吗?”
“你没谈过恋爱我才奇怪呢。”
“那就是说不介意了?”
蒹葭点点头。
“虽然我谈过无疾而终的恋爱,但是向别人求婚,这却是第一次。蒹葭,愿意嫁给我吗?”元应慎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瞳里,黝黑的眼眸仿若宇宙的黑洞,将一切星光尘埃吸入,令人迷醉,深陷而不自知。
“为什么是我?”蒹葭眼神清明地看着他,问道。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是你。连我们的相亲也是我去拜托别人的。”
“我还是不明白。”蒹葭的表情十分困惑。她明白自己长得还不错,性格还算温和,脑子也还好使,但是她不爱他,他知道的。而且她相信,他可以找到更漂亮、更聪明、更不错,更爱他的女子。那不是更好吗?
“如果我说我爱你呢。”他低低地说,声音里包含浓烈的感情。
“什么?”蒹葭笑起来,“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既没创意又不好笑。”
“呵呵。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元应慎勉强笑着,“都说‘我爱你’是起死回生的灵药,到你这里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也不是没有效果,你看你就逗笑我了。”蒹葭抿嘴笑着说。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真的?”
“真的。”
“可是,我不爱你。”
“我知道。但是,你不讨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