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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肖鹏毅来说这本应该是个繁忙的暑假,除了落实实习单位之外,当然也要搪塞一下家里人为他制定的“五年计划”,好在米拉并非是个喜欢打小报告,动不动就拿家里人来压他的女孩子,不然他早就和她说了分手的宣言。只是现在真的和米拉分手了,如何向家里人交代,这也是一桩心事。
当然这些让肖鹏毅有些焦灼的“鸟事”李紫玉并不知道,肖鹏毅是懂得做男人的责任的,何况这个女人等了他千年,他又怎么能让这些“鸡毛蒜皮”来破坏他们相处时的心情呢?还好在李紫玉的“紫玉小筑”里他感到了暂时的清闲和宁静。
面对到来的两个月的空闲时间,摆到肖鹏毅议事日程的并非是那些烦恼着他的事情,他开始着手准备实现对李紫玉的承诺。
“我要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他说。
她又是低眉,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也不应衬他。
“我们去北边吧,在那里有一片广阔的草原,那芬芳的香草一直连到了天边,在与天接处,连湛蓝的苍穹也被染成了水汪汪的碧绿色。”他继续说着,眼前已憧憬出一幅风吹草低、佳人斜影的美景。
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功课,买了旅途中要用的睡袋、帐篷,在网上查阅了各种信息,光是《旅游指南》就买了不下十本。
肖鹏毅力曾有几次做背包族的经验,比如大一的那次和同学一起去了凤凰,领略了沈从文先生比下那个淳朴幽静的湘西边城。最近的一次还一个人跑到泸沽湖畔的女儿国,差点被那些还停留在母系社会的摩梭族女人抢去做新郎,沦为古老“走婚”习俗的牺牲品。在他仅有的几次做徐霞客的记录中,不是一人独自上路,就是和男同学一起,并不去照顾别人,而这次的旅行是为她而准备的。这个不谙世事的沉寂的女人一路上免不了要他来照顾,所以这次的准备他格外的用心,生怕太阳晒坏了她,他为此硬着头皮去商场买了许多防晒用品,又担心长途累坏了她,他对于她的鞋子挑了又挑。
“北边?”她的心里一沉。
“是的,我有两个月的假期,我们一起去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想想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很想去吗?”李紫玉看着肖鹏毅闪着光的眼睛,轻声地问,不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当肖鹏毅为她准备好了长途旅行的一切,两人置身于机场明亮宽敞的大厅时,李紫玉表现出了一丝犹豫和惶恐。
面前的这些人,包括他们真的要将自己的生命交给那个铁做的大鸟吗?而且还是在几万尺的高空中。
光想想,她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吧,我在你的身边!”肖鹏毅无须触摸她发抖的肩膀,光是看到她发青的脸色,就知道她内心的挣扎,适时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和温情的拥抱。
李紫玉这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别说是飞机,就算是火车李紫玉都有惧怕感,她总是不太能快速地接受新的事物,当然她这一生已经面对并且渐渐接受了许多新的事物了。
在遇到乔治之前,她过的是一种因循守旧的生活,也不希冀生活中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乔治总是希望她可以接受一些新的东西,比如那个时候的女人流行穿旗袍,是乔治鼓励她尝试的,没有想到这一穿就穿到了现在,现在乔治也老了,看惯了她穿旗袍的样子,也不鼓动她穿那些新新人类的衣服了。好在流行总是过了又回来,现在大街上穿旗袍的女人也多了起来,但不是像两块门帘子挂在身上,就是小气地将缩水的布裹着浑肥的肉体,少有她的飘灵,她这一身独特、风姿而不招摇。
又比如那次和乔治一起去上海看戏,也是她第一次坐火车,这个庞然的铁东西着实吓住了她,好在那个时候有乔治陪着他,火车启动的时候他的那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一直握着他发抖的手。就像现在飞机已经缓缓得升上天空,肖鹏毅紧紧地拿住了她的手,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有点不舒服。
肖鹏毅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别担心,很快就会到的,有我在呢!”
机窗外变成了蓝天白云的世界,李紫玉的心渐渐舒张了开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飞上天空,若是在那时候,自己可以飞出李府随容哥而去,那何来这千年的空寂和失落。
现在她终于和容哥一起飞了,他就在她的身边,如此地实实在在。
出了机场他们直接上了一辆开往牧场的旅游巴士,李紫玉觉得这里和自己住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有点干燥,高楼还是那样的使人压抑,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还是一样的陌生和匆忙,他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就为了看这样的风景?
肖鹏毅轻轻地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先睡一会吧,我在你的身边,等你一醒来,你就会看到一望无际与天相交的草原了。”
大巴车加快了速度,车窗外的风景如风吹般飞过,的确有些晃眼,诱人入睡。
“醒醒,我们到了!”李紫玉觉得有人在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脸,她醒了过来,看到了肖鹏毅那张温柔又兴奋的脸。
她刚想说什么,眼前就被肖鹏毅用黑布包了起来。
“怎么了?”她诧异但并不挣扎。
“有礼物,你是我的公主,现在我这个王子要送礼物了,我要把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送给你!”说着肖鹏毅拉起李紫玉的手带着她下了车。
“准备好了吗?”他在她的耳边呵着热气。
她点点头,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黑纱慢慢地从她的眼睛上褪去,摩挲着她长长的睫毛。
一束圣洁的光掠过她的眼角,就像是一曲幸福的前奏,接着,一大片和煦的白光洒在她的脸上,仿佛天空之母亲柔软的手安抚着她,这种光又倾泻在了她的全身,她有些疲惫的身体被这样的熏人的暖意细细包裹,紧紧缠绕,犹如回到了久违的母体。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阵清新的嫩草味扑鼻而来,远处又飘来了阵阵的奶香。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一整片如绒毯般柔软的草地的嫩色温柔地覆盖了她的眼球,舒缓着她,亲吻着她,抚摸着她……
她倒吸了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爽快进入她的体内,渗透到了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那是一片如海洋浩瀚的绿,风一吹,草野翻滚,就如同大海的微波,深深浅浅。蓝的是天,飘浮着棉絮一样洁白的云,绿的是地,流浪着棉絮一样温和的羊。抑或许蓝的是地,绿的是天,这云也仿佛幻化成只只低首的羊。天地的界限,在风中消融,蓝和绿长消长涨,在她乌木一般亮的眼眸里,化为了天尽头那一抹蓝绿相交的柔晕。
“这地方我来过的!”她低沉地私语着,心落入了一汪清澈的水中,一直往下沉。
“喜欢这份礼物吗?”肖鹏毅搂住了她的肩。
她张开双臂,笑得似孩童般灿烂,又像孩子扑入母亲怀抱那样地向那一片绿海奔去。
肖鹏毅从未见过李紫玉这样的开怀,心里颇有些得意自己的安排,想着也撒开腿追了上去。
在苍茫的野草与白云的世界中,两个腾跃的身影追逐着、欢闹着,像是在碧绿的汪洋中两条自由自在的鱼,享受着孤游的宁静和戏浪的欢畅。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马的长嘶,李紫玉和肖鹏毅停止了追跑,如此震撼人心的淋漓的嘶鸣把他们两人都喝住了,这样的声音拥有的是任何在人类驯服下成长的动物所不可能存聚的能量和野魅。
两人向着马声传处寻去,茫茫草原的尽头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点,一直向他们游移过来。
落在草地上的铿锵而黏稠的声音由远而近,马的轮廓清晰了起来。
白的一匹如雪一样纯净,黑的一匹又如墨一般浓滑。
两匹马跑到他们的面前便停了下来,欢腾的蹄子不停地跺着地面,白的那匹更是横着脖子摩挲着李紫玉的脸,如此的亲昵倒使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便把脸紧紧贴在马脖子上,彼此间仿佛也早已经熟识。
眼看那匹黑色的马也要学白的样子向肖鹏毅靠拢过来,面对如此热情野性的庞然大物,他的心里实在有些发怵,不过李紫玉在他旁边,他必然要表现出一些英雄气概,于是他伸长了手,战战兢兢地去摸黑马油亮的脖子,身子却本能地往后退。
“嘿嘿,这……这哪里来的马啊?”肖鹏毅摸了摸自己板寸,看看李紫玉,却被吓得差点摔倒。
李紫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到了马上,昂着头,身子遮了半个太阳正自信满满地冲着他微笑,溢出的阳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此刻的李紫玉像是一个骄傲的公主,所焕发出来的那种神采与往日总是笼罩着愁云的她迥然不同。
“你……你快下来吧,危险啊!”尽管肖鹏毅也诧异于她在马上的英姿,并且无限地欣赏,但仍怕她磕着。
“哈哈,没有关系,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对吗?小东西!”她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那马低叫了几声,算是对她的俯首。
李紫玉拉了拉缰绳,白马便向着太阳掉转身去。
她回头冲着愣在后面的肖鹏毅说:“坐上你的兄弟吧,我们比比看谁的马跑得快,哈哈,看你这么黑,这匹黑马正适合你啊!”说着她拉紧了缰绳,两腿夹了一夹,那白马像是得了个解放令,撒开了蹄,向那一轮火红的太阳飞蹦而去。
风呼啸过李紫玉的耳畔,她甩开了绑着头发的发带,任长长的秀发在疾风中飞扬,她的心里丝毫没有恐惧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凝聚在她的胸中,那仿佛是沙场男儿的热血,此刻却在她这个柔弱女子的胸中涌动,从来没有过的又像是久违了的快意充盈着她的全身。
她又拉了拉缰绳,白马也像是与她心意相通,长啸了一声,飞蹦得更快了。
看着绝尘而去的李紫玉,肖鹏毅明白了什么是“望尘莫及”,他的自尊心小小地受到了伤害。当他几次想逞英雄,豪情万丈地想要跨上那匹黑马时候,那原先非常热情的黑马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攀上它的背似比攀登珠穆朗玛峰还要困难。或许是他原本的姿势不对,惹恼了马儿。这使他受损的自尊心的裂缝越来越大,以至后来有些恼了,狠狠地踢了黑马一脚,那黑马便赌气似的跑了开去,留下他一个人无聊地坐在草地上。
日头偏西了,草原上的落日出奇的大,而且红得很单纯,那种温和的清爽的红色使人联想起切开的大西瓜。好在这里的夏天不比城市,没有逼人的暑气烦扰着人心,不然看着这新鲜的落日,肖鹏毅可真要流下口水了。
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过来,那些碧嫩的小草随风轻抚着他的手。
马蹄声又传了过来,他立刻起身,只见远远的一个美丽的女子,骑着一披雪白的骏马,后面还跟着一匹黑马,她像是个中世纪的公主,骑着马儿去寻找她的骑士。
“真畅快,你知道吗?我都迷路了,是它还记得路,把我送了回来!”她给了那匹白马一个热吻,兴奋的情绪还没有从她的脸上退去以至于她白净的脸变得红彤彤的,是那种游牧民族特有的健康的红色皮肤。
“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啊?”她从马上下来,拍了拍肖鹏毅的脑袋,“哈哈,是不是它欺负了你啊?不过它可来向我告状了,是你欺负了它吧!”
她拍了拍黑马的屁股,那马儿冲着肖鹏毅长长地叫了几声,好似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以前学过骑马啊?”肖鹏毅到现在还诧异于她的马术。
“完全没有。”李紫玉骄傲地说。
“那你是天生的马者喽!”肖鹏毅想起了自己高中时候看过的一本畅销书叫《马语者》,讲述的是一个天生能和马沟通的男人的故事,他曾经也向往过那样的西部生活,或者每个男孩子心里都曾经有过一个西部的英雄梦。只是他怕马,像是天生的懦弱,马总是给他一种无名的压迫感,每次见到马,他都可以听到那厚厚的马蹄踩碎自己肩胛骨的声音,因而他的西部梦很容易就破灭了,比好莱坞传统的西部片里的那些英雄们拔枪的速度还快。
“我也很奇怪啊,怎么会和马这么有缘分,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和它们这么的亲近,好像我原本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吧。还有这片草原,也是这样的熟悉和亲切。”李紫玉做了夸张的向空中拥抱的动作,对肖鹏毅羞涩地笑了笑,“看,到了这儿,我都不像我自己了。”
“没准你是匈奴人啊!”肖鹏毅随口说道。
“匈奴人?”
“是啊,两千多年前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着匈奴民族,他们被称为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和你一样他们是天生的御马者。他们的势力和野心日益壮大,对当时世界上的三大帝国:中国、波斯和罗马都构成了威胁,大汉为了抵御亲落他们的侵略不断完善着秦长城,两个民族之间多年不断地交战着。不过后来这个民族消失了,成了一个谜团,不少专家考证他们后来是去了欧洲,同欧洲的一些民族融合了。”他看到李紫玉的脸色微微发青,便急忙止了口,“哦,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些的,我知道你……我知道……”
“若没有那些频繁的战事,我和你也不会分开这么就了,这些匈奴人。”她回复了往日的神态,眉间又添了道浅浅的剑纹。
“哦,都是我不好,我是在逗你呢,忘记我刚才的话吧,你怎么会是匈奴人呢?你这么纯洁、柔媚。我要你快乐起来,像刚才骑马时候那样好吗?”他将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眉间那道浅纹上。
待她舒展了眉头,他便拿出背包里的帐篷说:“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搭帐篷,你来准备晚饭怎么样?”
“好,不过得先安置它们!”李紫玉指了指那两匹马。
太阳的一半已经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的那头,余晖给草原洒上了一抹壮丽的红色,伴着几声夜虫的低吟,宁静的草原上响起了李紫玉和肖鹏毅的甜蜜的笑声。
清晨,他发现自己躺在如梦中一般的草原上,微风过处,送来青草的香气。
“你怎么睡到外面来了?”李紫玉掀开了帐篷,挽了挽长发,随意间有说不尽的娇柔。
肖鹏毅“嚯”地从地上起来,一把将李紫玉抱了起来,他还沉浸在昨夜做的一个“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梦。
他甜蜜地回想着,抱着她在草地上幸福地打着圈。
“你怎么了?”李紫玉快乐地笑着。
他看着她的眼睛,回味着梦中的做所见所忆,梦中的那双灵动且压抑的眼睛,在晨曦的薄光中看来,多了一份妩媚,带着些许的忧伤,或许是这千年的时光的改变吧,千年了,这世界早已变了好几重的天,何况是她这么个女子,他这么想着,尽管她长生不老,但时间的刀必定在她的心上留下了刻印,然后从她不变的外貌中隐隐地投现出来。
在他怀抱里的李紫玉在他看来娇小得犹如一只小猫,这使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不过他这种英雄的豪情很快就被湮灭在了马背上。
李紫玉对马的热情和脾性的天赋异秉似的稔知肖鹏毅是远远比不上的,以至于他要靠李紫玉不断地在旁边帮忙着他才可勉强跨了那匹不太友好的黑马。
“瞧!我说过很简单的吧!”李紫玉的一句轻描淡写更让他的信心跌落了谷底。
他憋红了脸,死死抓住马的鬃毛,那黑马大概也受了他窝囊情绪的影响,焉着脑袋,屁颠儿屁颠儿地在白马后面磨蹭着。
白马倒也不紧不慢,李紫玉早已经看出了肖鹏毅的恐惧,所以她不像昨天那样求疾驰的快感,相反马儿慢慢地走,看看周围的景色,这就是他们这次旅行的意义。
沿途尽是深深浅浅的草,人烟真的稀少,偶尔看了个破旧的蒙古包,还飘着纯净的炊烟,并不显得突兀,相反完全和这一片苍苍的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在博大的自然中体味出人的温情。
“从地图上看,这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水,我们去那里歇歇吧,顺便打点水喝!”肖鹏毅说着,尾音还没有落下,转过一个小土丘,一条浅窄的河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清水急急地流着,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水光,像是一条银色的发带箍在了草原。
两人同时欣喜地下马。朝河边跑去,想要饮几口清水,那清可见底的水流,在他们看来一定是甘甜清冽的。
“这水是不能喝的!”后面传来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操着僵硬的汉语,听来有些奇怪。
他们好奇地寻声音看去,一个脏兮兮的孝站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指甲,红扑扑的腮帮子鼓鼓的。穿了一见过膝的长衫,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的衣服。
“为什么不能喝啊?有毒吗?”
肖鹏毅跑了上去想逗孝子,那孩子却不理睬他,转身去牵那两匹马,“你们怎么骑了我家的马,我爸爸看到会生气的!”
“你家的马?我们是在很远的地方找到它们的!”李紫玉觉得这个孝子有着莫明的亲切感。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放它们出去吃草,有时候好几天不回来,但它们总认识回家的路,这可是我们草原上的马,不是马戏团的马!”孝子大大的乌黑的眼睛盯着李紫玉。
“嘿,小子,你看过马戏?”肖鹏毅轻捏了一把孝子的脸,却冷不防被那孝子踢了一脚。
“哼!在城里看过,没意思!”
“臭小子还真坏,”肖鹏毅揉了揉自己的脚,“快告诉哥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喝这河里的水啊!”
“那不是河水,那是公主的眼泪!”孝子大声叫道,像是对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的警告。
“公主?”李紫玉好奇地问。
“哪!”孝子朝上游不远处指了指,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土包,那里的草特别旺盛,活该感周围还放着大大小小不少的石头,“那里就是公主的坟。我听妈妈说我们的祖先一直住在草原上,那时候祖先们一直和汉朝打仗。部落的公主爱上了汉朝的将军,可是遭到了部落人的反对,公主就日夜哭,她的泪水就流成了这条河。后来皇后心疼自己女儿,就偷偷地把公主送到了将军的身边,对外说公主忧伤成疾,病死了,并且建起了那个衣冠冢。大家都说公主和将军回到汉朝后就过着幸福的生活。所以那些快出嫁的女人都会在公主的坟上放一块石头,以求自己的婚姻像公主那样幸福。不过这里的水是公主的眼泪,谁喝过的话就会像公主那样悲伤的,所以从来都没有人喝过这里的水。我们都是到另外的一条河边去打水。”
李紫玉听得心里怦怦直跳,她看着河水,那粼粼的光迷乱了她的眼睛,使她有要恸哭的感觉。
“可以到你们家去取些水喝吗?”肖鹏毅问。
孝子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对我们的马还不错,走吧!”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了水马上就回来!”肖鹏毅冲着李紫玉说。
李紫玉本来就想呆在这河边,听了孝的故事后她被这河吸引住了,眼愣愣地看着那河。
肖鹏毅和那孩子走出了好远,孝子回头看了看凝望着河水的李紫玉喊道:“姐姐!你很像公主!”
这话顺风飘了过来,又顺着风在她的身边打着回旋,萦绕在她的耳畔,四周围仿佛都像起了那样的声音。
“你很像公主!”
“你很像公主!”
“你很像公主!
猛地这声音化为了一支锋利的箭,直刺入了她的心脏,冰凉的感觉流遍了她的全身。
她像是被附了体,禁不住向那河走去,颤抖着掬起了一捧水,缓缓地喝了下去。
河水果然是清甜,她的心和喉咙一下子舒畅了不少,她贪婪地回味了一下,一股难掩的苦涩涌了上来,同时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和悲苦的情绪像是滋长的爬山虎缠绕上了她的心。
风忽悠悠地吹来,远处那个孤独的公主的衣冠冢在她的面前变得明畅,像是一束光源,诱惑着她这只小小的飞蛾。
她向那个土包走去,随风摇荡的草轻轻推动着她的脚步,耳边的风也在催促着她。
那个土包和它的周围越来越亮,草地天空白云太阳渐渐隐没在那片光亮中。
那片光亮袅袅地变幻成了一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仿佛只有一刹那的时间。
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子出现在李紫玉的面前。
这是个妖娆的异族女子,眼眉间有说不出的柔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兽毛大氅,使得她在娇羞之中又有了异于寻常佳人的野性。
她对着李紫玉笑着,但李紫玉却看不出任何的快乐。在女人那足以勾魂的笑容里,有的只是悲伤,再往深处看是仇恨。闭上眼睛,那笑容依旧出现在李紫玉的面前,她终于明白了那笑容所透露出来的不是欢喜,亦不仅仅是仇恨,那架构起她神秘笑容令人胆寒的力量的是邪恶,那股因怨恨而生的恐怖的邪恶,像是有毒的熏香,袅袅娜娜地深入了李紫玉的脑髓。
“你是谁?公主吗?”
“你不认识我吗?你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那女人的声音凄厉,在李紫玉听来有些熟悉。
“我不认识你!不,我不认识你!”
那女人忽地飘到了她的面前,女人身上阵阵的寒意渗透到了李紫玉的心里。
“哈哈,你听说了那个故事吗?他们都说公主和汉朝的将军到了汉朝后他们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我告诉你,结局并不是这样的,公主要永远诅咒那个男人和他的家人,公主烧死了自己,但是她的诅咒是永远不会被湮灭的!你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话,特别是汉族男人,你以为得到了他的心吗?哈哈哈,你也是被诅咒了的,你爱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着那女人咬破了手指,使劲掰开她的手,将自己的血点在了李紫玉的手心里。
一阵烟烫般的刺痛在李紫玉的手心里荡漾开来,疼痛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草原还是那样地碧绿可人,天空还是那样的高阔祥和。
李紫玉翻开了自己的手掌,那里一圈几乎退尽的红晕隐隐地又有针刺的痛感。
她急忙拿出脖子上那块白玉,紧紧地握在心口,原本激荡的心才缓和了下来,可是刚才如梦境一般的遭遇使得她无法释怀。
她也早知道,在那汪清盈的急流上,故事的结局不是孝子说的那般圆满。
“怎么了?”肖鹏毅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肩膀,递过来一瓶水。
“我不渴,我刚才喝了这河里的水。”
“什么?你喝了?你……”肖鹏毅的眼瞪得大大的。
李紫玉粲然一笑,“你也相信这些?”
“不是,我怕你会……”
“怕我会伤心?哦,有你在我的是身边,我怎么会伤心呢!”她爽朗地说,而那女人的话却一直在她的耳边重复着。
两个人的旅行持续了半个多月,在盛夏最炎热的时候他们回到了他们生活的那座压抑的城市。
肖鹏毅一直觉得他们的旅行结束得有些草率,就像一场完美的歌剧演出,却因为电力的供应不足而匆匆落幕。
若不是李紫玉说身体不舒服执意要回来,他们的旅行会持续到暑假的结束,这是他最后一个暑假了,他想过得有意义。
她的身子怎么会忽然不舒服呢?那几日不是很飒爽地骑着马吗?难不成真的是那河里的水有问题?
他实在留恋那片广袤的绿地,可是这次的旅行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主角都要退场了,他还在台上唱什么戏呢?
他实在挺憋屈的。
热浪几乎将城市融化,那块块硕大的钢筋水泥,表面也起了一层腻人的水珠子,倒像是一客正在慢慢化成水的冰淇淋。连这么坚硬的东西都可以被化开,那酱糊一般的人脑又有什么清醒且坚强的可能呢?
肖鹏毅自从旅行回来后就被这热浪击垮了,大概是享受了那草原的平静和清凉后,不习惯了这闹市的喧哗和骚动,却没见住了这闹市二十多年习惯于它的方式,人就是这个样子。
而肖鹏毅的不习惯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李紫玉的缘故。
他可以明显感到她的不对劲,难道真的是那河水的缘故,她为什么要去喝那水呢?他有些埋怨。
她真的是变了些,这改变或许只有他才能够察觉出来。以前她也是清心忧郁的一个人,但是他总觉得在她的内在有一种顽强的驱动力,正是这种凝聚于内的力量使她坚持了这么久的时光。可是旅行后,他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从前那对爱对寻找的坚持像一缕烟抽离于她的身体。尽管她看他时仍然是柔情蜜意,但却是失了魂,机械式的。
莫非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去珍惜?
莫非她已经习惯了寻找他的过程,而在到达终点之后,她就意兴阑珊?
莫非真的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落花有情而秋水无常?
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感到深深的寒意。
旅行回来之后他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敏感的胡思乱想,他本是一个酷酷的男生,可现在怎么却像是个小媳妇那般婆妈。为此他几乎要瞧不起自己,但这林林总总,鸡毛蒜皮,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她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在李紫玉的心里他又何尝不是重要的人呢。
只是那个异族女人的话,一直如锥子般钻着她的心
“你永远不可以和汉族男人在一起知道吗?哈哈哈……你身边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凄寒的声音,怎不令她慎重地掂量她的话,而这掂量与胆寒之间,便是对肖鹏毅的犹豫。
若没有那次在河边幻觉中与那女人的相遇,她似乎认为自己漫长的生命中并没有这疯狂的女人的存在。
而现在她不得不回望过去的时光,她是谁?自己曾得罪于她吗?
她那身打扮分明就是个匈奴女子,她为何会如此确定并诅咒那个美好传说里公主的最终命运?
她就是公主?
而在那个女人的眉目中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难道那女人才是自己的……
这是她无法面对的问题。
手心那淡淡的一圈红,总是时不时地疼痛着,时刻提醒着她,那女人疯狂的举动。
如今她该怎么对肖鹏毅,她开始回避他,不开店,躲到乔治的“爱玉斋”里。
“你有心事!”
她知道乔治的眼睛是长在她的心上的,她什么也隐瞒不了他,她也想和他谈谈,“是的,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在我们旅行的时候。”
“他对你不好?”乔治苍老的脸有些激动,更加深了那道道皱纹。
李紫玉这才发现,半个月没见,乔治又老了许多,浑浊的眼睛中失去了他特有的逼人的英气。她后悔将自己的心事透露给了他,他毕竟不再是那个为她挡风遮雨的年轻人了,如果不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麻烦着他,如果自己能够对他的一片真心有一点点的回应,他或许不会老成这个样子。是她耽误了他,她总是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长生不老的,可是回首却惊觉他已经是个暮年的男人了,像是她吸干了他的精气。
她沉默不语,但她的沉默更使他激动,她听到了他的喉咙里发出的类似机器因生锈而别扭的声音。
“他对我很好,是别的事情,与他无关,你不用担心。”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我会更担心的。”乔治勉强地把椅子向她挪了挪。
李紫玉看他的样子,忽然想大声地哭一场,她的左手死死的按住右手的虎口,强忍住了泪水,“乔治,你该多在意自己的生活,你看你,身子越来越弱了,就不要老往店里跑,繁杂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
“不行!”乔治脱口而出,“要是你来吃饭,我不在你一定不习惯的,那几个小毛孩子还出不了师!你事情我怎么能不上心?”
李紫玉想说什么,被乔治手一挥打住了。
“你的心事如果可以和那男孩子说,你早就说了,那你不和我说又和谁去说呢?告诉我吧,或许我可以给你出点主意,我这把老骨头,就当是废物利用吧!”
“你……”李紫玉终于忍不住泪水了。
乔治耐心地看着她流泪,不去打搅她,这一生他包容了她太多的了泪水。
“哎,你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爱哭。”抽泣了一阵,李紫玉恢复了常态,抹着红红的眼睛说,“这次去旅行,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我觉得……我觉得那人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你不是说你母亲在你进宫的那一年去世了吗?”
“不,不,不,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母亲,她看到我为什么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我想我不是她亲生的。”李紫玉也惊讶于自己平静的语气,也只有在乔治面前她才会这么平淡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乔治倒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会这个样子的,我也很惊讶,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我想我的亲生母亲是个匈奴女人,而且,而且她在我的身上下了一个诅咒,对那是个诅咒!”
“你怎么会忽然这么想?”
“不是我想的,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哦,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看到了她,她在我的手里点了一颗血痣,然后她说,我永远也不能和汉族男人在一起。我的父亲一定伤害她很深,也许她就是传说中的匈奴公主,而她的结局和草原上流传的美丽故事大相径庭!她把自己烧死了!那么我也是个匈奴女人,我也是个匈奴女人,难道这真的是宿命?我不可以和汉族男人在一起,我千年的等待难道也破不了这个诅咒吗?看!”李紫玉摊开了手心,“你看,就像这颗痣,每天每天在淡化,我以为总有一天会从我的手心消失,但这么许多年了,还可以看到它,它就是那个诅咒,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李紫玉颇有些激动起来,她把那块玉捂在手里,玉冰凉,“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美好,一个女子为了寻找她所爱的男人,穿越千年的时光。小说家会怎么写这个故事,惊天地泣鬼神?人人都向往这种天长地久的爱,可是这样的爱情本身也是可怕的,想想,我会看着他老去、看着他死,无法与他分享生老病死的生命轮回,我是不死的,在我找到他之后我就恨我的不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然后独自面对遥遥无期的幽暗岁月。”
“你想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乔治专注地看着她。
“哦,那只是我的妄想而已。”李紫玉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即将掉落的泪水,却被乔治看见了。
许久之后她很后悔当初的这颗眼泪,她当明白乔治的离开与它有关她才知道乔治的爱是无法丈量、复制的。
乔治默默地低下头,“你活了千年,我只有几十年的岁月而已,但我经历的比你多,如果人生真的有什么经验的话,那就是不要考虑结果如何,勇敢地去爱,因为只要是真诚的爱,那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的。你知道你的缺点吗?你很坚强,却不够勇敢,我在你身边的岁月恐怕……恐怕不多,你要勇敢起来,好吗?”
他捧起了李紫玉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泪痕,眼中除了爱,更多了一种慈祥的东西。
李紫玉突然抱住了他,说着:“谢谢……谢谢……”
“你我之间是不用提这些字的,还有你知道吗?或许我也是个匈奴人呢。”
“你说什么?”李紫惊讶地放开他,“你又在开我玩笑吗?”
“不,是真的。历史上匈奴人的去向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不过更多专家倾向与他们后来去了欧洲,和欧洲一些古老的民族融合在了一起。我曾经听我父亲说,我们原先住在匈牙利的那个犹太人聚集地传说那里的居民都是匈奴人的后裔,而且不少人类学家也言之凿凿,拿出了不少证据。看,我们现在是老乡了。是什么人有什么重要的呢?我现在中国生活得很好,我就是个中国人,你也一样。”
李紫玉终于展开了笑颜,她拍了乔治一下,“还真会胡扯啊你!”
乔治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李紫玉从心底升腾起一抹温柔。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男人,如此奇异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又如此奇异地陪伴了她半个多世纪。半个多世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却从黑发变成了皓首。人只能有一辈子,而他不后悔这么过一辈子吗?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