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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霓虹灯的绚丽渐渐湮灭在浓黑夜色之中,肖公子喝得烂醉,一路跌跌撞撞爬回家中,整个人往大床上一歪,就想这样臭熏熏地昏睡过去。
可是,他注定连这样的运气都没有;因为他刚闭上眼睛不到三秒钟,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SHIT,谁啊……”肖公子滚在床上呻吟,就是不起来开门。
敲门声坚定不移地继续着。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门外人等得不耐烦了,敲门声演变为剧烈的砸门声;再过了一会儿,索性升级为震天响的踹门声。
“咣咣咣!”“咣咣咣!”再不开门,门板会被踢出一个大窟窿的!
“啊——”肖公子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把棉被一掀,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他发誓,不管来人是谁,他都要把他打成猪头!
他冲到门口,怒气汹汹地拉开门板,“该死的,到底是哪个——”他原本准备了一长串的精彩骂人词汇,这下全都吞到了肚子里。因为他一低头,竟看见一个大男人坐在他的玄关上,正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表情——像极了森林里迷了路的猛兽。
“小……小唐?”肖亚诺不可置信地低叫出声,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你……也喝醉了?”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着,因为小唐的神志看起来还算清醒。
唐仲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越过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里。
肖公子杵在玄关呆愣几秒,确定这一切不是梦以后,他也走进房内,对着那个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男人说:“哥们,你放过我吧。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唐仲行抬起眼皮,没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天还没亮。”
“出了什么事?”肖亚诺皱眉。说实话,他很少看见小唐情绪这样低落。
唐仲行低叹一声,把脸埋进双掌中。之后将近有三分钟的时间,他都维持着这个鸵鸟姿势一动不动。
“你要这么坐到天亮,等着看日出吗?”肖公子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类似呻吟的模糊声音从唐仲行的喉咙深处溢出:“我……吻了她。”
“什么?”肖亚诺没听清楚。
“我是说,我吻了她——秦珂。”唐仲行略微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和恼怒,好像在怨恨自己似的。
“秦珂是谁?”肖公子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匹诺曹走开’的老板娘。”
“她?”肖公子脸上蓦然漾起别有深意的微笑,他上前拍了拍唐仲行的肩膀,“真有你的啊,兄弟。这才不到一个月呢!”果然是“小唐出马,一个顶俩”,那女人再怎么难追,到了小唐那里,不也是手到擒来?这样想着,肖公子忍不住又捶了他一拳,“WAYTOGO!”
谁知,唐仲行却拿看史前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怔忡了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这是在替我高兴?”
“呃?”肖公子愣住,他高兴也错了吗?“怎么?难道你不高兴?我记得你一向很享受恋爱的过程。”
“可这一次根本不是享受,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死的是什么。”唐仲行有些胡乱地说着,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的确,自从他的唇吻上秦珂的那一刻开始,这世界全乱了!那时候,他明明那么生气,怎么竟会一时冲动吻了她呢?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亲吻她的感觉,并且沉醉其中!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为什么?!他本应该彬彬有礼地追求她,摆出悠闲姿态等待她为他而臣服,而不是在一切情况未明朗之前像个强盗似的吻她!这本该是一场轻松调剂的追逐游戏不是吗?他本该尽情享受这其中的趣味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却像个疯子似的在大半夜跑来好友家中诉苦,心乱如麻得好似他真的陷入了爱情?
荒谬!这实在太荒谬了!这一刻,他怔怔地望着面前一脸茫然、浑身酒气的肖公子,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他……以后也会像肖公子那样夜夜为爱买醉吧?也会每晚喝得醉醺醺、浑身臭得像个垃圾筒吧?他也会像祥林嫂——不,像肖公子那样,天天拉着别的男人一遍一遍地说“别学我、别对女人付出真心”吧?天啊,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他就头皮发麻,恐慌得想要自杀!
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秦珂?在从秦珂家中仓皇逃离的那个瞬间,这个问题几乎要逼疯了他。
“肖公子……”唐仲行抬起眼,用近乎求救的目光看着肖亚诺,低声问:“你第一次吻DIANA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DIANA就是那个把肖亚诺毫不留情甩掉的性格女子。
听到这个问题,肖亚诺脸色骤变,就像猫咪被人踩了尾巴;然而很快的,他又扬起笑脸,用戏谑的口吻说道:“我记得她用高跟鞋踢了我的膝盖,挺疼的。”
“真是美好的回忆啊。”唐仲行白他一眼,“我是问,当时你‘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他强调“心里”两个字。
果然,肖亚诺立刻哑了。他低下头,沉默地掰着自己的指关节,任它们喀喀作响。半晌,他才抬起头来,语气含混而潦草地抛出一句:“反正那种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前头的人生还很长,你又怎么知道?”唐仲行反问着,气息有些紊乱——只因这个答案实在叫人心生恐慌,更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面对好友的质疑,肖亚诺眉毛一挑,双手环肩,定定看他,“那么小唐你告诉我——当那种感觉来临的时候,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唐仲行一怔,随即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肖亚诺又问:“如果不知道,那你今晚干吗慌慌张张地跑来我家?”说完,他双手一摊,回身朝卧室内走去。小唐此刻的困惑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所以他想,他需要给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点空间,让他好好想想这令人心烦意乱的——爱情。
凌晨三点,颜真夏做完夜间直播节目,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广播电台的大厅里走出来。她一边走一边酝酿睡眠,揉着眼睛;突然,她猛地一声尖叫:“啊!”
原来面前突然飘过一个人影——中等身材,凌乱短发,身穿宽大长裙,在夜色中看起来活像个女鬼。
那“女鬼”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打招呼:“对不起,吓到你了。”
颜真夏定睛一看,然后没好气地叫出声来:“秦珂?!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了,这“女鬼”不是别人,就是秦珂——她站在台阶底下,抬头望着颜真夏,表情竟是少有的脆弱,“刚才在家里听到你的节目,突然觉得心有戚戚焉,忍不住就跑来了。”
“干吗?你暗恋我哦?”颜真夏笑了,施施然走下台阶。在她的印象中,这位秦珂大小姐虽然是写言情小说的,可身上一向没啥浪漫细胞,在男女问题上更是思想偏激;然而——“心有戚戚焉”?听她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还是多年以来头一遭呢。
秦珂默然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绞着双手。颜真夏笑得爽朗,可她却只觉得心情郁结烦躁。照理说她每天工作到午夜零点,应该很累才是,应该一回家一沾枕就倒头大睡;可是在今夜这样的时刻,心情就像遭遇了一场战争,兵荒马乱,令她实在无法安心入眠。
几个小时前有一个男人把他嘴唇的热度留在她唇上;几个小时以后,她像幽魂似的跑出家门,浑浑噩噩地来到好友工作的电台,蹲点等候她下班。
然而等到现在,颜真夏出现了,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随着好友上了一辆计程车。
眼下,只能等着颜真夏来发问了,她可没那个脸主动开口。
“你怎么了?”果然,车子发动后,颜真夏头一偏,笑吟吟地问她。
秦珂张嘴欲言,然而停顿了几秒钟,她又蓦地闭上嘴,猛力摇头,好似在连连说着“没什么”。
“这样哦,那我不问了。”颜真夏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秦珂的脸庞微微涨红。颜真夏虽然不问了,可是她的眼神狡黠得就像一只狐狸。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即使什么都不说,她也会觉得自己的心事无所遁形。
“是……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写一个故事,故事里面的女主角……不相信爱情。”她开始胡诌,但又不完全是胡诌。
“嗯,好题材。”颜真夏笑眯眯地颔首,“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遇上了……一个男人。”她有些结巴。
“这个男人是男主角?”
“……我不知道。”这才是最令人烦恼的。
“那么,是男配角?”
秦珂无奈地吁出一口气,伸手揉乱自己一头短发,“我真希望他什么也不是。”
“可是,他在你的故事里分量挺重,我说得对吧?”颜真夏的语气几乎是肯定了。
秦珂闭嘴不语。虽然此刻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十分天马行空;可是,若真要她承认什么,她会觉得心虚,好像自己间接承认了某些不该承认的。
见好友又在沉默兼神游了,颜真夏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今天做节目,一共开导了十四名CALL-IN女听众,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小姐,你不是要我再说一遍吧?”
“再说一遍什么?”秦珂疑惑地拧眉。
颜真夏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还说听她的节目心有戚戚焉呢;事实证明,她根本就没在听嘛!
于是她没好气地第N次重复自己的恋爱名言:“我对她们说:‘不管爱情有多可怕有多丑陋,先去爱过了再来说’——结果,她们一个个像被说中了心事似的,很生气地挂断我电话。”
听了这话,秦珂的表情立时变得防备起来,“你干吗对我说这个?你想暗示什么?”
这话火药味很浓哦。颜真夏耸耸肩,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唔,今晚的第十五个。”
听了这话,秦珂立刻把头转向车窗外,用带着赌气色彩的沉默阻止这场谈话的继续。
计程车平稳地驶上交流道;颜真夏把头一歪,靠在秦珂肩头上睡着了。而后者——只是久久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身子一动不动,仿若石像。
不管爱情有多可怕有多丑陋,先去爱过了再来说……秦珂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了自嘲的笑涡;而眼眶——却不争气地湿润了。
“先去爱过了再来说”——好轻巧的一句话;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机会知道爱情有多可怕,有多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