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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落英,水丝与桃花的坠瓣儿缠作一气,沁凉雨幕中饱含过浓的香气。
香得失了分寸。
男人揉揉发痒的鼻头,眉间皱痕略深。
临窗而立的此时,他较寻常汉子高壮出一倍有余的庞大身躯几要掩住方窗外的景致,霞光仅能从他肩头、腋下和腰间的缝隙透进来。他的身背挺拔得不像话,即便罩着一袭江南书生惯穿的衫子,轻软衣料亦被底下的肌肉和筋骨撑得轮廓尽现,唯一嗅得出柔味的,是那些微鬈的发丝,有些过长了,散散乱乱地覆过颈项、披在两肩。
“宁神香呢?”声略低,粗指又拨拨鼻头。
“……替小姐点、点上了。”
“分量拿捏无误?”
“嗯……全按爷先前叮嘱的,不敢……不、不敢有误……”
男人颔首沉吟,一掌搁在窗台,食指轻敲着,凉风把发拂得更乱。
片刻后,他才问:“这几日,有否听见小姐说话?”
小厅好静,窗外雨声格外清晰。
他等不到回话,下意识将视线由那片江南雨景拉回,掉头瞥向跪伏在地、正瑟瑟轻颤的婢女身上。
小姑娘吓得不轻,纤瘦身子几是贴地匍匐,连额头都抵上了。她指尖抖着,两肩也颤抖抖,适才勉强答话的嗓音同样抖得零碎。
一头过腰的长发因她卑微的姿态铺散开来,乌丝柔而美,黑亮亮的,该是任谁都想瞧瞧藏在底下那张小脸蛋,生得是否与那头流泉发相得益彰?
只可惜,小姑娘惊弓之鸟的胆颤无用样,把男人欲看清她容颜的兴致消磨得一干二净。
这里真不是他的地方。
他生长的天地苍劲辽阔,风萧飒,水寒霜凛,这里的风却太软、太香;这里的水尝不出至极的清冽;这里的小食太甜、酒不够烧喉;这里的弹唱太花俏、庭园楼阁太繁杂;再有,这儿的男人生得太寒酸,而女人胆小瘦弱得太无风姿。
他与这个烟雨柔媚之地格格不入。
他太高、太壮,肤色太黝黑。
他发泽和目色太不寻常,声嗓太过粗犷,连此次跟随他千里远来的几位手下亦生得蛮悍凶猛,太具威胁。
这里的人惧怕他,说实话,他被敬畏惯了、麻痹了,尽管厌烦旁人瞧见他便瑟缩发抖,要不就卑躬屈膝,却也懒得去改变什么。
“嗯?”他淡哼了声,带着询问意味。
小婢女明显一震,轻喘着,好似要哭了,很勉强才挤出声音。
“没有……小、小姐很乖,没说话……奴婢替小姐梳头、盥洗沐浴,小姐好乖……小姐好像……好像很喜欢看窗外,有时在窗边一坐就两、三个时辰,像尊白瓷娃娃……给她水,她便喝,喂她吃饭,她乖乖就吃,不吵不闹的……”
他还恨不得她大吵大闹!
峻颚绷了绷,男人内心低叹,搁在窗台的五指略收。
“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是你负责打点小姐的生活起居,你好好做,尽心看顾着,把小姐照料得好,我必有丰赏,不会亏待你。”
“不不不!”小婢女惶恐得很,鼻音真重。“照顾小姐是……是奴婢分内的事儿!老爷交代了,雷萨朗大爷您、您远来是客,是咱们周府里好大、好大,大得比天还大的贵客!奴婢不敢讨赏……不敢的……”
她吓得几要缩成一球。
雷萨朗已见怪不怪。
这宅第里的奴仆女婢见着他,半数以上全是这等模样,胆子大些的还敢垂首立在他面前,但毕竟是没胆的多了些,他刚住下的前几日,竟有小婢们连连在他面前晕厥过去,吓得面色惨青。
然而,眼前这小婢女现下贴身服侍的女子,是他心中最珍爱的人儿,再怎么说仍得多拢络拢络……他目光一兜,不禁留意起她的身形姿态。
唔……咦?怪了。
浓眉蹙了蹙,一时间,他还当真想不起小姑娘该有的容貌,尽管对方在周遭出没已有两个多月,那张小脸在他记忆里竟然仍模模糊糊,像始终被长发圈围,不曾抬高。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离开潇潇雨声的窗边,尚未点灯的小厅显得幽微,他踏近她匍匐的身前,靴头差些就踩上她的发。
“奴婢就是奴婢,叫什么没差的,大爷记不得也是该当……”
“你的名字?”声音平淡却具威迫。
“奴婢……大香。”吸吸鼻子。
“大香,你又没穿鞋了。”
他蹲落,虎目烁光,直勾勾盯住她因跪姿而显露出来的一双小巧天足。
“嗯……我好像有几回瞥见你裸着脚,你不爱穿鞋吗?”无印象她的五官模样,倒记得她赤足的怪习性。雷萨朗深思地勾唇,两指拾起她一缕乌柔。
小姑娘莲足懊恼似地微缩,身子像要往后爬退,最后却仍定在原处。
“……奴、奴婢自幼家贫,家中姐妹众多,每月帐房发下的工资都……都拿回去贴补家用,没多余的钱买鞋……”好吧,这理由是牵强了些。都快亲吻到地面的小嘴吐吐小舌,第一百零一回暗暗叨念自个儿,怎么又忘了把鞋套上?
“我虽非汉人,但就我所知,汉家姑娘的一双小脚私密得很,按理不能随便露出,你没钱买鞋,时时裸足来去,不怕坏了名节?”他徐问的声调好古怪,欲笑不笑。
“……奴婢有双补过又补的旧鞋,奴婢不是时刻都裸足的……因大爷要见奴婢,遣人来传话,奴婢赶着来见您,这一赶,奴婢便忘了穿鞋……”唉唉唉,别扯她的发呀!
扯发的劲力微重,他淡道:“把头抬起来。”
“奴婢”长、“奴婢”短的,他倒想仔细瞧清这“奴婢”的庐山真面目。
“呜呜~~呜哇啊啊~~大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啊!奴婢不是故意的,您不爱瞧见姑娘的脚,奴婢往后会穿鞋,穿得好好的,绝不碍着大爷的眼,您别发怒啊!求求您、求求您啊!呜呜呜~~”
雷萨朗一愣。只是想看小姑娘的长相罢了,没料及她会突然吓得嚎啕大哭,还爬来抱住他的脚跟,活像被欺虐得多凄惨似的。
“我不是——”他掀唇欲语之际,两扇门猛地被人从外头推开。
“雷萨朗大爷!发生何事?”闻声闯进的华服中年矮汉正是这宅第的主人——周大富。
甫跨入,周大富细小的眼睛陡眯,忽见府内贱婢对大贵客动手动脚,心下不禁大骇,呼息险些窒住,忙冲过去扯开哭哭啼啼的小婢女,粗鲁地边把披头散发的她丢给后头两名随从,边张声吼骂。
“瞎了狗眼的东西!不知死活!雷萨朗大爷是你得罪得起的吗?养你这不中用的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我待会儿怎么让人整治你!阿三、阿四,把这臭丫头关到地窖去,再赏她几鞭——”
“放开她。”
缓而沈的三个字把周大富震耳隆隆的骂声阻断。
雷萨朗的目光瞥向阿三和阿四,两名年轻小厮背脊瞬间泛凉,脖颈一缩,抓住小婢女的手如被芒刺扎中般,猛地收回。
“呜~~”小姑娘掩面哭泣,已急匆匆地夺门而出,姿态甚是仓皇。
透过敞开的门和两扇大窗,隔着薄薄霏雨,雷萨朗觑见她沿着长廊飞奔到园子的另一头,然后跌跌撞撞地爬上漆红的木阶梯,上了阁楼。
看样子,尽管吓得不轻,仍晓得要回去把小姐伺候好……他忽地记起小姑娘的巧足,原来她立起时,长裙迤逦,把该掩的都掩住了。
他明明讨厌女子哭啼不休、胆小如鼠,但这个叫“大香”的丫头……嗯……说不出哪里古怪。
他颇讶异,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竟没留心到她。
见大贵客任由小贱婢飞逃,半句话不吭,连眉峰都皱也未皱,周大富自然把到口的斥骂全吞进肚子里,忽地一脸涎笑,讨好地挨近。
“呵呵~~小丫头生嫩得很啊!青果子尝起来既涩又苦,哪里懂得……嘿嘿嘿,男女间那些欢乐的快活事儿,您说是不?”他明白喽,适才肯定是大贵客要霸王硬上弓,抓着小贱婢欲“就地正法”,哪知小贱婢如此不识大体!
嘿嘿地笑了两声。“还是……大爷您就好这一味,越涩的果子啃得越香?”
雷萨朗虎目略眯,侧瞥。
周大富下意识地垂下视线,吞咽唾沫,原就不高的身躯更矮了,硬着头皮又道:
“……个人有个人的喜好,这、这也无可厚非,倘若早些知道您中意这种小模样的娘儿们,咱这个东道主也能尽心帮雷萨朗大爷您安排啊!难怪先前送来的几位歌妓,您没一个看上眼,是嫌她们手段太老练,该熟的地方全熟透了,您才提不起兴致吧?”
他娘的!这位来自域外的胡蛮子可真难伺候,金条、银元一箱箱扛来摊在他面前,他那张冷脸却老像用石块硬雕凿出来似的,眉尾挑也没挑,眼神死寒,还当真不屑一顾。
那么,美人计多少行得通吧?把香喷喷、雪盈盈的胴体猛往他怀里送,看是要“七仙女下凡”、“八仙过海”,抑或“十八雪乳浪”,要他醉生梦死、欲仙欲死,然后再来个快活赛神仙啊!但他好样儿的,他大爷嘴够刁、性子够古怪,竟把一干脱得光溜溜、赤条条的美人儿全赶出园子外!
他周大富拚命要贴上去的热脸,狠狠给扫了好几巴掌呀!
可恨啊~~要不是贪这胡蛮子手中独门的几味奇珍香料,特别是那一味闻过、服用过后、据说能让男人们“起死回生”、“再战千里”的“龙迷香”的话,他何必费尽心思把人迎进自家宅第当菩萨供着,又如此卑躬屈膝、敢怒不敢放屁?
成天看这死胡蛮的脸色也就算了,还得让人小心伺候他那个哑巴似的痴呆妹妹,倘若最终还拿不到胡蛮子的香料,他周大富这会儿可赔海了!
怒斥在心,厚唇暗暗撇了撇,随即刻意拉扬嘴角。
“哈哈、哼哼、呵呵、嘿嘿……那好,很好啊!咱随即吩咐底下人去办,‘四喜临门’够使吗?没被开过苞的小娘儿是贵了点,但为了您这位大贵客,怎么都值啊!就买个两双供您快活可好?有通门路的人出马张罗,今晚的‘货色’包准让您满意——呃呃呃!”足……足、足尖离地了……不能呼息啊……
好吵!
南方男人个个都这么婆妈吗?烦不烦啊?
雷萨朗单掌挥去,五指不耐烦地叩住聒噪矮男的咽喉,提高。
“你究竟想干什么?”
“呃呃……唔唔唔……呃呃、唔唔唔唔……”呜呜呜~~他只是想同这位大爷做、做个香料买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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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雷萨朗还是把人给掐得晕死过去。
瞧,该怪谁呢?这里的男人真不像男人,他仅略略收拢五指罢了,根本未发劲力,也能轻易把对方扼昏。
周大富在他眼中纯粹就只是个商人,为商必奸,见钱眼开,还称不上是大奸大恶之徒,而对方贪图他什么,他心中雪亮得很。倘若条件谈得拢、利益划分合称他心意,双方合作也非难事。
但,这位姓周的暴发富最好懂得拿捏分寸、长话短说,要是再这么自以为是地啰哩叭嗦个没完,难保“掐晕”事件不会再重演。
此时分,两个吓得险些屁滚尿流的年轻小厮已硬撑着发颤的腿,费了番力气把昏死的主子拖出大贵客的视线外。
精致过分的园子终于回复一向的平静。
细雨依旧无边,霞光微悄,该是掌灯时分了。
雷萨朗扬眉看出窗外,习惯性地注视着园子另一头的动静,发现对面的阁楼似乎仍幽谧得很,窗纸黑压压的,无半点火光透出。
小丫头干什么去了?
吓坏了吗?怎没跟在里边伺候?
雷萨朗心中不禁打了个突,随即已踏出门外,沿着长廊绕将过去。
他脚步静且沉稳,一阶阶登上漆红木梯,微凉的水气中,有种渐渐绷紧的氛围围绕过来。
咿呀~~
他推门而入,阁楼里昏昏暗暗,即便光线努力欲喷涌进来,可惜天色渐微,光的力道已然不足,没能驱走一室幽沈。
内房低低呜呜地传出奇怪声响,左胸陡跳,他疾步而去,在绕过那道玉牙屏风后,他看见有生以来最震人心魂的画面——
设置在内房里端的香榻上,红纱床帷高高撩起。
榻上,两女子纠缠着……不,是一女压着另一名女子。
那个叫“大香”的丫头正跨坐在毫无反抗能力的主子身上,两张脸儿以亲匿无比的方式贴在一起,她们颊紧偎着颊,发丝交叠,四片唇几要黏在一块儿……
他愕然低喘,小丫头闻声扬首。
显然被惊扰到了,她直射过来的眸光灿灿然,瞪视他的方式,好似……他有多不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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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穿了,人不能心太软哪,心一旦发软,吃亏的便是自己个儿。
双腿大张跨坐在姑娘家的柔软肚腹上,大香徐缓挺直腰肢,心底暗叹,教乌丝轻掩的脸容倒似笑非笑,模糊在一室幽暗里,只除那双灿瞳,戒备与挑衅的意味同样深浓,瞪得“闯入者”陡窜心头火。
雷萨朗半句不问,箭步扑近,出手便是狠招。
大香轻咦了声,欲抢身奔出榻外,男人浑沉沉的掌风把她逼退回去,两旁的红纱床帷被刚狠的劲力扫得乱扬。
榻里就这么丁点儿大,避也无处避。
好啊!来啊!他想来个“瓮中捉鳖”,还得瞧她肯不肯乖乖就范呢!
掌风紧追在身后,她堪堪避过两掌,翻身时把躺得直挺挺的姑娘揽进怀里,挡箭牌般地往前一推。
“喝!”雷萨朗心口一窒,眦目欲裂,击至半途的掌力硬生生撤开,把整面雕花床头给打得稀巴烂。
“嘻~~”娇娇的笑音揉进几许得意。
他怒气更炽,不歇反进。
然,无奈啊无奈,他朝哪儿下手都得受制于人,对方彻底利用挟持在手的“王牌”,乱他阵脚。
“雷萨朗大爷最最心爱的不就是自个儿的宝贝妹妹吗?你再这么不依不挠、蛮缠胡搅下去,伤了这亲亲宝贝儿,我舍得,你也舍得吗?”
蹲踞在榻内的边角位置,大香将不言不语的姑娘搂在身前,后者水蒙蒙的眸子明就睁着,并未晕厥,但像是半分也感受不到剑拔弩张的氛围,全由着他人摆布作弄。
下颚紧绷,高硕的虎躯终于稍退一小步。
此时定神下来,虽还是没能完全看清楚大香长相,但雷萨朗却已瞥见妹妹兰琦儿衣衫不整的模样。她只套着一件水丝中衣,腰带松垮垮,前襟自然也松垮垮,露出里边的抹胸,而那件贴身之物的系带同样被扯松了,欲掉不掉。
他脑中晃过两女叠在一起的画面。
尽管轻薄妹妹的“登徒子”同样是姑娘家,他依旧不会轻饶对方。
一想到这个“伪丫鬟”潜伏在兰琦儿身边已达两个多月,都不知干下多少如方才那般的“龌龊事”,他倏地握紧十指,怒火再度腾烧,对自己这段时候的无觉感到惊恼。
“你究竟是谁?意欲为何?”
雷萨朗听见一串铃般笑声。
“都说我叫大香了,大爷还想问几次?”她下巴搁在兰琦儿肩上,娇气地蹭了蹭。“意欲为何嘛……嗯,哼哼,我想做的事可多了,若一件件阐述出来,当真要说到口干舌燥,干脆就不说啦!”
他深吸口气,平复胸中波涛,低沉道:“你先放开我妹子,姑娘想做之事,我俩尽可坐下来好好相谈,不必使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她仍是笑,大方地撒落笑珠。
在昏暗中格外清亮的眸子紧锁着堵在榻前的男人,一瞬也不瞬,她脑袋瓜略偏,颊磨蹭起人家的香腮,竟对扣在怀里的人儿说起话来——
“兰琦儿,瞧啊,你有个好哥哥呢,真是拿你当‘心头肉’供着!嘻~~他说要同我坐下来好好谈,你说,这话能信吗?会不会我才放开你,他二话不说便扑来把我了结了?要真如此,我可冤了!”
雷萨朗抿唇不语,他确实想扑去扼断她颈项,不过在了结她之前,他必会从那张愉笑不止的小嘴中挖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所以啊所以,人总要学着自保,多替自个儿打算,你说是不?”
她这话问的是榻前不动如山的男人,略顿又道:“依我看,还是得请阁下让个小道出来,令妹就随我去吧,反正我都伺候她两个多月,少了我在身边,她真要发病的,痴痴癫癫、麻痒难耐,你又不是不知。”
“她没病!”声线更沈,浓眉厉扬。
“是吗?那你又何必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这个可怜的‘小婢女’,得日日夜夜为小姐点上那劳什子‘宁神香’?美其名是为了宁神,但……哼哼,那剂迷香根本是拿来压抑她体内的癫毒!只是你不明白啊,尚有另一种法子更能对付她突如其来的癫病,不使围堵、压制的手段,用的是疏导和倾泄……只要泄出,坏东西跟着离开血肉身骨,精气神便旺啦!你可懂?”她尾音低柔旖旎,似乎仍嘻嘻笑笑着,透出某种古怪的自傲。
什么乱七八糟的
雷萨朗额角的青筋浮现,瞠目瞪人。
大香幽幽叹息。“唉,就晓得你没慧根。算了算了,既是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兰琦儿该走啦!”
她嘴上虽说得轻松,却小心翼翼地从边角挪移出来,依旧拿男人的“心头肉”当盾牌,防他暴起突击。
阁楼外雨声奇清,淅淅沥沥,桃花香气仿佛变浓了。
她注意到男人微侧身躯似要退开,突地,郁馨扑鼻而至——
不好!
她心头猛震,忙要闭息已然不及,他大袖挥落的同时,某种麝木气味混入原有的桃花香中,在她鼻前迅速漫开。
气味一入鼻间,她头皮便泛麻,知道这会儿真要栽跟头了。
这剂迷香与“宁神香”又大大不同,被她挟持在怀里的兰琦儿早晕厥过去,身子瘫软,教她更是寸步难行。
她兀自挣扎,强撑着脚步,那男人仿佛知晓她已无力逃脱,也就不忙着出手,只静静在一旁观看。
“唔……可恶……”不行了,头晕目眩啊!
她软倒,感觉腰间陡紧。
勉强掀了掀睫,大香惊觉自个儿正挂在一只粗臂上,紧紧贴靠着男人腰侧,而他另一只健臂还搂着宝贝妹妹。
轻而易举便把两姑娘一并拎上床榻放落,雷萨朗让兰琦儿躺在内榻,并拉来丝绸被子覆在妹妹身上,弄妥一切后,他在床沿落坐,瞥见躺在外侧的姑娘竟然尚未晕透,仍顽强眨眼。
他垂首瞧她,逼视那双渐渐迷蒙的眸子,探究意味浓厚。
这来路不明的“小婢女”知道的好似不少,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你是谁?”
她勾唇笑。“大香啊……”
眉峰不着痕迹地蹙了蹙,低沉沈问:“大香又是何方神圣?”
笑。“……不是神仙也不当圣人……大香……我、我啊……就喜欢夺人所爱,绝无成人之美……你敢阴我,下回要犯到我手里,有你好看了……”
“阴”人者,人必“阴”之。她似乎真忘了,是她先潜藏在这儿、偷偷摸摸“阴”了人家整整两个月。
不知记起什么,她皱眉,晃着脑袋瓜胡乱嘟囔。“……可恶……明明赶得及离开,干么心软?她发癫病就由着她发……都快露馅了,还留下来安抚个屁……那是别人家的妹子,又不是我的……就说了,心软没药医,自讨苦吃……可恶……”
碎念着,她终于支撑不住,意识被打入浑沌中,微启的唇儿不再言语。
男人一脸深思,榻内的小小天地幽杳无比。
他盯住她,长满硬茧的大掌探向那张刚合睫的面容,把颊边的发丝拨开,指力略粗鲁地勾起她的下巴,一种奇异且难解的兴奋感在左胸跳蹦。
外头柔媚得教人厌烦的烟雨,似乎也变得带有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