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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路匆匆地赶到范姜府,范姜魁一看他们就没给好脸色看,要不是碍于樊守年的关系,加上不敢拿姥姥的命开玩笑,早就把朔夜赶出去。
直到朔夜诊治完,他才沉声问:「情况到底如何?」
「守年,跟他说,给我一张纸。」朔夜头也没回地道。
「范姜魁,给他一张纸。」不等樊守年开口,卜拾幸便喊道。
「……」范姜魁瞪着她,深吸口气,要总管姚望去取来。
朔夜接过纸张,快速用手撕成一个人形,搁放在面色枯槁的范姜老太君额上,低喃着,「全部退开。」
「你到底……」
「退开,鬼斗!」卜拾幸低斥着。
范姜魁震愕地瞪着她,只因会这样唤他的……只有姑姑。而且她说话的口吻有点像记忆中的姑姑,然而她的外表不但比他小,还长得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安玉缇一模一样。
等所有人都退离床边几步远后,朔夜启唇念咒,右手长指在半空中不断地转着,霎时一股金色旋风出现在指尖,落在范姜老太君的额上,爆开火,纸人燃着火,从窗口冲出。
朔夜立刻站起身,看向外头,确定纸人飞去的方位。
范姜魁和卜拾幸则直冲到床边,就怕火花会烧到范姜老太君,可等他们跑到床边,才发现火花早已消失,而范姜老太君也已张开眼。
看着孙子再看向卜拾幸,范姜老太君疑惑低问:「发生什么事了?」
「姥姥,你不要紧了?」范姜魁探手轻触她的额头,确定热度已退,手脚也不再冰冷,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她愣了下,想起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病了。
「有朔夜在,姥姥当然不要紧。」卜拾幸轻声道。
当她看着范姜老太君时,总觉得心头被大石狠狠地磨过,好痛,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朔夜?」范姜老太君微眯起眼,卜拾幸主动退开一些,让她得以看见背对着她的朔夜。「文予懿。」
「……老太君。」朔夜回头看着她。
面对她时,他是有愧疚的,因为他带着伶儿私奔却没有将她保护好,让她陈尸荒野。
「你的眸色变了。」范姜老太君睇着他半晌,哑声道:「你的心静下来了吗?」
朔夜一怔,闭了闭眼。「老太君呢?」他的心静了,是因为他找到寻觅多时的人,但他却不能告诉她,她最疼爱的女儿已经转世,出现在她面前。
不仅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更因为拾幸根本不记得前世的事
「怕是这一辈子都静不了。」范姜老太君扯唇自嘲说。
「好了,既然你已经治好姥姥,请离开。」范姜魁一见姥姥眼眶泛红,就怕朔夜的存在,招惹老人家不必要的愁绪,影响身子,立刻下达逐客令。「我会要总管给你一笔酬金。」
「我不要酬金,我只有一个要求。」朔夜淡声道。
「什么要求?」
「我要和拾幸在樨香水榭住一晚。」
范姜魁还未开口拒绝,便听范姜老太君哑声道:「你想住就住吧,不过这丫头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未婚妻。」
「她?」范姜老太君打量着卜拾幸。「真的和玉缇好像,不过神韵大不相同,生动活泼多了……丫头,你真决定要跟他了?」
那句丫头唤得温柔悲切,教卜拾幸毫无预警地掉下泪水。
「怎么哭了?」范姜老太君不解地问着。
「我……」她抚上面颊,发现眼泪一直掉,心里的悲伤如浪涛般汹涌。「我不知道……」
泪水掉个不停,不管她怎么抹,就是抹不去那伤心的痕迹。
「别哭……还是,你想回头,不想跟他了?」范姜老太君尽管气力虚乏,还是忍不住打击朔夜。
「不是……」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情感,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面对朔夜时,她感觉不舍,面对樊守年时,她觉得怀念,面对范姜老太君时,她却觉得好内疚……
最终,樊守年先告辞回酒楼,而朔夜和卜拾幸则在樨香水榭住下。
樨香水榭是范姜伶的院落,就位在范姜老太君的北院东侧。
院落的格局不大,种植着各色花草,当中最浓绿的就是在围墙边的那列木樨树,每逢入秋之后,花信连发,香气袭人,所以这里才取名为樨香水榭。
还未入夜,卜拾幸已经沉沉睡去。
很吊诡的,这是她头一次入睡时作梦。
梦中,她看见许多模糊的人影,有好多教她心底发酸的笑语,当她睡醒时,脸上竟还带着泪。
她起身,看着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厢房,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悸颤着,催促着她推开房门往外走。
她知道这里是范姜伶的故居,猜想朔夜坚持在这里住下,是为了让她想起什么,然而她像是梦到什么,但是一睡醒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唯有缠在心间的惆怅扯不断。
门外,雾气深浓。
天水城水气丰沛,总是让清晨显得雾气翻涌,她站在浓雾之中,迷惘着,突地嗅闻到一股香味。
顿了下,她扬开笑靥,直朝香味的方向而去。昨晚她睡得极早,没来得及欣赏这院落,如今眼前有浓雾遮蔽美景,但她却像识途老马,凭借香气,左拐右转,不一会工夫,穿廊渡小桥的来到围墙边。
那一整列的木樨树竟同时开花,香气清雅袭人。
「开花了。」她笑道,想起樨香院的木樨一直不开花,让朔夜企盼许久,要是找他来看,他一定很开心。
正要回头去唤他,却像是被这香气给迷惑,恍惚之间,她像是瞧见谁站在那儿,而她正在……
她的脑袋有点浑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
她不断地想,脑袋闪过一个画面,像是谁把一样东西交给她,而她……她缓缓地垂下眼,看着地面湿软的土,蓦地像是失心疯般地扒起土来。
哪怕弄脏她的双手、藏在土壤里的小碎石割破她的皮肤,她就是一迳挖着,直到挖了几寸深,她看见木盒盖,加快挖土的动作,拨去木盒上的土,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便见一只深褐色木笛躺在锦缎之间。
拳头大小的木笛,扁平的笛身上有七个孔,上头系了条红线。她颤巍巍地拿起它,闻着未变的木质香气,缓缓地含着吹孔。
她徐缓地注入气息,那如丝般的乐音融在空气里,柔和地跳动着,在雾气之中,快速地传到范姜府的每个角落。
一听到那笛声,范姜老太君蓦地清醒过来,错愕地瞪着床顶,一边听着那厚沉扎实的笛声,随即挣扎起身。
「伶儿!」她喊道。
她不会听错,绝不会听错,这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的笛声。她尚在世之前,总喜欢在清晨吹奏,有时仅是几个单音,有时是俏皮地随意吹奏。
她偏爱竹笛声,那是因为每每听到就能缓解她对女儿的思念,让她闷在心间的痛消解许多。
然而,那特殊木笛唯有女儿才有,放眼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够吹奏出令她闻之落泪的乐音。
那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守在外头的丫鬟一听到声响,立刻进门,却见她泪流满面的坐在床畔。
「这笛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一抹泪,她问道,气急而微弱。
「像是从樨香水榭传来的。」丫鬟忙道。
「我要去看看。」顾不得发未梳、袍未着,她抓着拐杖就要往外走。
她要知道,是不是她的伶儿回来了!
多少年了,女儿不曾入她的梦辞别,教她坚信女儿还活着,就算文予懿证实她香销玉殒,就算这个声是从黄泉而来,她也要亲眼目睹,她要再见女儿一面。
她要向伶儿道歉,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花样年华的她不会如此早夭。
「老太君。」丫鬟赶忙跟上。
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气力,范姜老太君竟一拐一拐地来到水榭里,在一片浓雾之中,她只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猛地倒抽口气,她双眸殷红地注视着。
「伶儿吗?」她哑声问着。
突来的声响教吹奏得正浑然忘我的卜拾幸顿住,缓缓地回过头,看着身形佝偻的老太君。
她该唤她姥姥,要不也得跟七彩姐夫唤亲家姥姥的,可是当她一开口,那泣血般的悲鸣,便是喊着,「娘……娘……」
曾几何时,娘亲已经如此年迈,行走得要倚靠拐杖?她是如此不孝,没有随侍在旁?她自私、她可恶,竟丢下最疼爱她的娘……让娘为她牵肠挂肚,为她寝食难安。
深深的内疚不断地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悲伤如大水铺天盖地而来,教她哭得不能自已。
「伶儿!」范姜老太君哀切的唤着。
「娘!」卜拾幸奔上前,跪倒在她跟前。「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你回来了、回来了……」范姜老太君痛哭失声,紧紧抱住她。
她知道,怀里抱着的人不是女儿,可却又是女儿,她知道,她真的知道。
不远处的渡廊转折处,朔夜默默注视这一幕。
这并不是他刻意留在樨香水榭过夜想得到的结果,是她体内残留的记忆,或许是她对母亲的愧疚而揭开前世的记忆……缓缓移开眼,看着那被扒开的软土,他不禁笑了。
原来她把他送的木笛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