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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两大古玩铺“怡宝斋”和“聚珍坊”,素来不和,这在京城众所皆知,没有什么了不起。
上一代两位当家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而翻脸,下一代掌家的两位少东,同样没给对方好脸色,不是言辞锋利,就是冷漠以对,若是哪天相约见面,那才真的教人大大吃惊,偏偏今天他们就约定在柳府的江南园林见面。
为了让他们能安心对谈,柳絮飞下令所有的仆人都不可以打那边经过,形同封园。
对皇甫渊而言,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接到闵斯珣的邀约更令他惊讶,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比他和闵斯琳尚未回到汉朝前还糟。
闵斯珣早皇甫渊一步到达柳府,当皇甫渊踏入小桥流水、鸟叫虫鸣的江南庭园,闵斯珣早已站在凉亭等他。
“你约我来此相见,有什么事吗?”皇甫渊率先开口,闵斯珣闻声缓缓回头刹那间皇甫渊竟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看见了鲁提亚王子。
不,怎么可能?
皇甫渊摇摇头,将这愚蠢的念头摇掉,可不晓得怎么搞的,那股荒谬的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他实在不能理解。
闵斯珣转过身,用一双利眼打量皇甫渊。奇怪的是过去对他惯有的厌恶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怀念,就好像见到……老朋友?
他同样不能理解,自己对皇甫渊这股亲切感是怎么来的?天晓得他们连要坐下来好好谈话都很困难,更何况交朋友?
“我想跟你谈谈琳儿的事。”真的很奇怪,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不会这样。
“琳儿?”提起闵斯琳,皇甫渊的眼神倏然转沉,充满了失望与无奈。
闵斯珣打量皇甫渊的表情,一个男人真不真诚看眼神最知道,他有一双诚实的眼睛,这点教他很放心。
“你跟琳儿,一起陷入一种奇怪的情景对不对?”闵斯珣也不跟他啰唆,开门见山就挑明来意。
皇甫渊十分惊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闵斯珣接着又说。
没错,他们是一起回到了汉朝,在相互扶持间,发现对方的优点,更进一步相恋,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认为会有人相信。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是琳儿说的吗?”她肯对她讨厌的哥哥敞开心胸,却不肯听他多说一句。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这件事。”这不是重点。“你只需要回答有没有这件事,那就够了。”
“我和琳儿确实经历了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但是一般人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故事,所以我一句话也没说。”即使是面对他的双亲,他依旧选择沉默以对,不肯吐露半句。
“我也希望琳儿是胡说八道。”闵斯珣冷冷回道。“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你们确实是一起失踪,又一起出现,身上还穿着汉代的衣服。”由不得他不信。
皇甫渊闻言沉默,本来他以为闵斯珣应该是最难说服的对象,结果反而最先理解。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爱琳儿吗?”这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我爱她。”皇甫渊大方承认。“但是爱她又如何?自从我们回到明朝,期间我托人带了无数封信给她,希望能跟她见面,她看都不看。”
“琳儿是因为我爹的关系,所以才不敢和你见面。”毕竟她从小到大,最看重他老人家,她不想让他失望。
“我知道。”永远都是她爹,他怀念汉朝时那个无畏无惧的闵斯琳,那个时候的他们充满了欢笑。
“如果你还有心,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这就是他今天约他的原因。
“琳儿会愿意吗?”他当然想见她一面,诉说多日的思念。
“不管她愿不愿意,你们都应该当面说清楚。”他不想再看她颓废下去。“明儿个同一时间,你一样来到此地,我会安排琳儿跟你会面。”就算骗也要把她骗来,总不能让她避一辈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皇甫渊不懂,闵斯珣应该是很讨厌他,却主动帮自己?
“我是帮琳儿,不是帮你,你别弄错了。”闵斯珣说完话以后,便从皇甫渊身边走过急欲离去,皇甫渊连忙叫住他。
“闵兄。”
闵斯珣挑眉,无声问他还有什么指教。
“你腰间的那块玉佩……”
“这个?”闵斯珣拿起玉佩问道,皇甫渊点点头。
“我出生就有了,据说还是自己莫名其妙出现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干嘛问这个?
“不,没有什么不对,很好。”皇甫渊憋住笑,尽可能正经地回道。
“你走吧!明日此时,我会准时到达此地。”
“最好如此。”闵斯珣不明白皇甫渊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快乐,因而觉得纳闷。
待闵斯珣走远,皇甫渊终于能放声大笑。
“哈哈哈……”
终于又见面了,鲁提亚王子。
他笑到流泪。
他们说好在这个世界再相见,他果然遵守诺言,转世投胎成为琳儿的兄长,这缘分,岂是一个“妙”字可以形容?
不晓得他等到了他的汉家公主没有?
想起闵斯珣和古芸媚那场惊动全京城的婚礼,皇甫渊确定闵斯珣至少已经找到他今生的公主,听说他们婚后日子过得很幸福。
不过,两个人的个性未免也相差得太多了吧!
皇甫渊不得不佩服,老天真的很爱开玩笑。
鲁提亚王子热情奔放,闵斯珣却冷静内敛,如果不是凭借那块汉家公主送给他的玉佩,和油然而生的熟悉感,皇甫渊绝对不会想到,闵斯珣就是鲁提亚王子的转世!
摇摇头,走出柳府,皇甫渊这一天过得还不算太糟。
至少,他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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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媚儿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里?要看花花草草,家里不多得是,干嘛一定要来柳府?”
次日,闵斯琳依照约定时间,来到柳府内的江南园林。闵斯珣为了不引起闵斯琳的戒心,特地要古芸媚以一起出游做为理由,将她拐到这里来,目的就是要她和皇甫渊好好谈一谈。
想当然耳古芸媚不会出现,风景秀丽雅致的江南园林也和昨日一样封园,所有准备只为了一件事——促成他们两人见面。
皇甫渊早已到达园林,只是隐身在阴影中,迟迟没有走出来和她见面。
“媚儿好慢。”
现在光是要像这样近距离打量她,就已经十分困难,难以想象十天以前,他们还深情相拥,生死与共。
“媚儿再不来我要走了……”闵斯琳原本就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情,正想离开柳府,不期然看见皇甫渊从阴影中走出来,久久不能言语。
“琳儿。”
是他,她朝思暮想的人!
有一瞬间,她看起来像是要投向皇甫渊的怀抱,但在下一刻,她又选择转身,选择逃走。
“你想逃吗?”他可以了解她的心情,却无法认同。“我不记得你是个胆小鬼。”
皇甫渊故意激她,果然收到效果。
“我不是胆小鬼。”她表面反驳,但在她的内心她知道自己确实是个胆小鬼,她胆怯到无法面对他。
“你现在的行为就像个胆小鬼。”只会拚命逃。
“你想干什么?”即使到现在,她还是想逃,逃离他的视线,逃离一切不安。
“你不认为我们该把话说清楚?”光逃没有用,总是要面对。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该死,不要把汉朝的口音带进来,那会让她压抑不住想哭。
“没有话好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己的耳朵。“我们能聊的事情可多了,先谈谈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样?”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拜托忘了吧!不要让她为难,不要让她自觉得像个背叛家庭的叛徒,她承受不起。
“没有感情?”皇甫渊眯眼,不认为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只是被迫一起回到汉朝的伙伴,过去那两个半月,就当做是一场梦,请你把它忘了。”而她,也会努力忘掉。
“你的意思是,过去是一场梦,而今既然我们回来了,梦也就该醒了,是这个样子吗?”
闵斯琳点头,差点气坏了皇甫渊。
“很抱歉,我不像你这么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说忘就忘,过去那两个半月,你我同甘共苦,我怎么也忘不了。”所以别再跟他说什么梦不梦的废话,他不想听!
你以为我就忘得了吗?!
她很想对着他如此大吼,但她不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那是传承了两代的仇恨,单凭她个人的力量,无法超越。
“反正那都过去了,只要我们不再见面,就会逐渐淡忘。”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相信一定能够治愈——
“该死,我没有办法忘记!”他突然用双手扣住她的肩膀,猛力椅她的身体。“也许那对你很简单,对我却像死一样痛苦!”她怎么能如此狠心,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她也崩溃了,这并非她心所愿。“我也不想忘记,但我们两家对立却是事实!”就算刻意遗忘,也无济于事。
“在我看来,这一点都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她的心结。
“这当然是问题。”为何他还不懂?“我爹不会同意让我们在一起。”他对皇甫家的怨恨,强烈到她都觉得莫名其妙,况且过去她一直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现在她突然临阵倒戈,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你太在意你爹的想法了。”他的怨恨毫无道理。
“我无法不在意。”毕竟他是她爹。“他那么怨恨你爹,怨恨皇甫家。”想到她就不寒而栗。
“如果他知道,他最信任的女儿跟仇家的儿子来往,会怎么想?”必定是失望、愤怒,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认同,也会荡然无存。
“如果你知道你爹为什么恨皇甫家,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她的说法不但没有说服皇甫渊,反而让他觉得更愤怒。
“什么意思?”闵斯琳愣住。“莫非你知道其中原因?”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忍不住讽刺闵斯琳,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太傻了。
“你把话说清楚,你知道我爹为什么恨你爹是不是?你快说啊!”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他们两家为什么会结仇。
“我——”皇甫渊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实在不想做专门在背后道人长短的卑鄙小人,只得忍住。
“你答不出来,对不对?”她就知道!“你只是想破坏我们父女的感情,才故意这么说。”真是太恶劣了。
“我没想到你傻到这种程度!”平日她冰雪聪明,可惜只要一碰到跟她爹有关的事,就会变得跟白痴一样,完全不会思考。
“你说我是傻瓜?”闵斯琳气坏了,是谁一直夸赞她聪明的?
“你本来就是个傻瓜。”沉浸在对她爹的假想之中,什么事都看不清。
“对,我是傻瓜。”欺人太甚。“以后你都不要理我,也不要找我!”闵斯琳气得甩开皇甫渊的手,狂奔离去。
“琳儿!”皇甫渊好恨自己,难得闵斯珣为他安排这一次会面,却被他搞砸了。
以后你都不要理我,也不要找我!
也许,那才是她内心真正的心声。
想起闵斯琳一心扞卫她父亲的激动表情,皇甫渊倏地沉下脸,走出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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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
细针拨开锁孔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响。
“哈,我就不信我会拿你没辙,这下你可得认输了。”燕千寻丢下细针,用手敲了敲结构复杂的铁锁,这是她相公向她挑战的第两百零一把锁,一样被她打开。
“我说琳儿……”燕千寻原本是想跟身边的闵斯琳邀功,却发现她神情恍惚,不晓得在想什么,给她试的锁一个也没打开。
“你怎么了,琳儿?”燕千寻索性拿下闵斯琳手中的细针,反正她也没在用。
“到底怎么回事?整天心不在焉。”像具行尸走肉似地。
“啊?对不起,我会专心一点儿。”闵斯琳仿佛到现在才察觉到燕千寻的存在,拚命跟她道歉。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弄错人。“你该道歉的对象是你自己,你没对自己说实话。”
“师父……”
“听我说,琳儿。”燕千寻叹气。“媚儿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所以你现在一定很苦恼吧,竟然爱上仇家。”
虽然中间的过程媚儿解释得不清不楚,反正她也没有兴趣知道,最重要的是,她最疼爱的女徒弟恋爱了,这才是重点。
“我真的很苦恼。”事到如今,闵斯琳也不想隐瞒了。“我也没有想到,相思会这么痛苦,原本我以为自己可以很潇洒地转身,可是我错了,我发现自己经常陷在同样的梦境走不开。”
那梦境是她和皇甫渊相依偎地躺在星空下,细数天上的星星,两人事后相拥而眠,连梦醒以后,都能感受到梦里的幸福。
“如果爱情可以像开锁那么简单,世间人不需要烦恼了。”锁是死的,人的感情却是活的,会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改变。
燕千寻感慨。
闵斯琳闻言苦笑,师父说得真好,为什么她对皇甫渊的感情不能说上锁就上锁,为什么呢?
“看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年轻时,我也曾痛苦地爱过人。”那时她的表情跟现在的闵斯琳一模一样,也是写满迷惘。
“但也由于经历过伤痛,我才得以成长。”所以说痛不一定是件坏事,有时会有好结果。
“师、师父。”闵斯琳困难地吞下口水。“那个让你痛苦的男人,不会是、不会是……”
“当然是媚儿她爹,你不要胡乱猜测。”看闵斯琳的表情,燕千寻就知道她一定想到别的地方去。
“呼!”闵斯琳明显松一口气,看得燕千寻不禁失笑。
“别看我和你师公现在这么幸福,咱们当初也是经历过许多波折。”不容易哪!
“我听媚儿说,您是因为跟师公打赌输了,不得已才嫁给师公。”当年轰动武林的那场赌约,她无缘躬逢其盛,但每次听旁人叙述,都会觉得新鲜。
“嗯。”没错,就是那么回事儿。“当年我年轻气盛,以为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就是我了,没想到会输给一名貌不惊人的锁匠。”失算哪!
“当时你一定很不甘心。”闵斯琳可以想象,当心高气傲的千手白莲,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锁时会有多愤怒。
“是啊,我还逃跑呢!”现在回想起来真丢脸。“我不甘心下嫁给区区一名锁匠,输了以后拍拍屁股走人,完全不想理赌约。”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赖皮。
“师公就这么放任您逃跑吗?”闵斯琳疑惑。
“当然不可能。”燕千寻摇头笑道。“他也是个固执的人,坚持我一定要履行赌约,于是跟在我屁股后头跑,害我怎么甩都甩不开,当时真的烦死人了。”
原来师父和师公的爱情故事这么有趣,闵斯琳都听入迷了。
“不过,却也因为他追过来了,我和你师公才有更进一步认识彼此的机会。”接下来才是重点。
“我当时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答应,直到你师公决定放手,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不能没有他,最后两人才在一起。”她差点就走错路,幸亏最后悬崖勒马,才有今日的幸福。
“琳儿。”燕千寻认真劝诫闵斯琳。“人往往要到失去以后,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有多美好,我很幸运,在还没有真正失去以前就察觉到这一点,我希望你也同样幸运。”
燕千寻之所以对闵斯琳说这些话,是因为不愿意她犯错,事后再来后悔,希望她能趁早想通。
其实闵斯琳何尝愿意犯错,怎么会不想和皇甫渊在一起?可每当她想起父亲失望的表情,便又会强迫自己把他忘掉。
然而生死两茫茫,黄泉路上有我紧紧相依。
她想起玉娘,想起她为见丈夫一面,千方百计,甚至将自己的灵魂依附在铜镜上,只盼望哪天能遇见有缘人,将她带往丈夫的身边。
死去的人都尚且如此了,她这个活着的人呢?她如此胆小,会不会对不起玉娘?会不会对不起她和皇甫渊所经历的一切?她,真的不知道!
“师父……”她真的觉得好累。
“怎么了,琳儿?”怎么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我好想回到汉朝。”她难过到无力支撑自己,趴在燕千寻的怀里哭泣。
“如果我一直留在那边不回来,我就不必做选择,就不必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太胆小,怀疑皇甫渊是不是因为和她绑在一起,不得已才喜欢上她,她真的已经全乱了。
“乖,琳儿,事情会有转机的。”她相信老天也不忍心折磨这对年轻人,燕千寻安慰她。
“真的会有转机吗?”闵斯琳怀疑。
燕千寻嘴里虽然这么安慰她,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事情真的会有转机。除非闵老爷突然开窍,但那要比被死去女魂带回汉代还要困难,几乎不可能发生。
“可怜的孩子,不要哭了。”她真的很心疼她的弟子,谁来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