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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范竣希说要去查看京中几间范家票庄的情形,问苏绢萍要不要跟。
她自然是立刻答应了。
一来是想去外面透透气,二来是她最近对这些商业的东西颇感兴趣,想实际多了解一些。
「不过,你不是已经要京城内票庄的掌柜每隔五日便来家中禀报,城外的则是每十日至半个月捎信来,为何还要亲自走一趟,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既然让掌柜们接手这么重要的票庄,你应当信任他们吧,为何还要去查看?」坐在马车上时,苏绢萍好奇的发问。
她晓得范竣希是个深信「不能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的人,因此他旗下产业遍及各种行业。但他最重视的产业是票庄,其他产业他都尽可能的放手让底下的人处理,唯独要求各家票庄分号的掌柜必须详尽且密集回报店内情形。
若以前世的经验来看,能牢牢掌握住重要的票庄,凡事又不亲力亲为把自己累死,这的确是个非常明智且先进的观念,她很意外范竣希这样年纪轻轻的古人竟有这般远见,且明白金钱的流通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开票庄要有庞大的金钱做为后盾,并不是什么人都开得起的。
「我自然信任他们。只是那些掌柜告诉我的,都是他们觉得重要的事,所以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才能看到我觉得重要,但他们或许没留心的东西,甚至还能发现我和掌柜们在想法上的差异。」
「原来如此。」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马车终于驶进京城,停在一间范家票庄前,店里的伙计一见东家的马车,立刻上前迎接。
苏绢萍跟在范竣希后头下车,她没仔细听伙计说了什么奉承的话,却好奇的张望店内的情形。
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显然这票庄经营的比她想得更成功。
且伙计显然训练有素,就算得知老板来了,也只有两个人出来招呼,其他人仍在自个儿的工作岗位上替客人服务,并不受影响。
这样很好。如果老板一来,所有员工就都丢下正事跑去迎接,肯定会引起客人的不满。
伙计欲将两人引至后头房间休息,但苏绢萍却说想先在外头瞧一会儿再进去,范竣希也不阻止,只叫一位名为银万的伙计跟着她,她若有什么疑问就为她解说,然后便自己先进去了。
苏绢萍好奇的四处张望着,遇到不懂的就发问,伙计见老板对夫人显然极在意,自是竭力用心的介绍……
因此苏绢萍惊讶的发现,店内随便一幅画或是摆饰,可都价值不菲,看来这票庄赚得挺多的啊。
「看起来生意挺好的。」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伙计们办事服务的速度明明都很快,但人潮却从未断过。
「这是自然啊。」银万很自豪的道,「咱们这家分号可是全国范家票庄中,生意数一数二的呢。」
「过去有遇上什么麻烦吗?」
「怎么没有?」银万笑道,「人家说树大招风,范家这么大块的招牌,没人来拆才奇怪呢。」
「哦?比如说?」她颇感兴趣的道。
「早期有些直接冲进票庄想抢银子的便不提了,过去还有生意上的对手想了险招为难咱们,故意拿着大量的银票来兑,存心掏光票庄里的银子。咱们若是给兑,那肯定生不出银两给其他来兑银票的客人,若是不给兑,那些人便嚷着说要砸了咱们的招牌。」
「这样啊……」苏绢萍想了想,「若我是掌柜的话,还是会兑给他们,然后再向别的分号急调现银。毕竟对方是存心上门找碴,不顺着他们的意恐怕难以善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如愿意改天再来,不妨给些小优待,这样若不是急需现银的人,或许会愿意隔几日再来……」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但若是那些不肯的客人,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是对方这招损人不利己,想来也不可能常用,毕竟每回兑银,票号会依所兑的银两多寡抽成,他们一次兑这么大一笔数目,恐怕亦得付出为数不少的金钱……若真要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只能让各家分号以后多加留心那些一次存入大笔现银的人了。」
银万笑着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没想到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也想到了这些层面,莫怪老板对您如此上心。」
范竣希会喜欢她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苏绢萍苦笑。
况且她也不过是胜在有前世记忆,再加上最近又老是跟在某个号称穆国第一奸……咳,富商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才多少有点商业概念。
真要她去经营一间店,恐怕很有难度。
「结果你们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她好奇的问道。
银万笑咧了嘴,「夫人,您可知这长水街上,有多少老板的产业?」
「呃?」苏绢萍明显一呆,「我不大清楚……很多吗?」
「这长水街上,当年有四成是范爷的产业,如今则是六成。而与范家无合作关系的店家,如今恐怕还不到一成。」银万语气中有着对范竣希的敬佩与骄傲。
她睁大眼,「咦,所以当时你们就直接和旁边的店家调现银了?」
「是啊,其实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不过那回情况特殊,老板才破例这么做,为了预防再有人故计重施,票庄便订下了若欲一次兑大量现银,须于二日前告知票庄的规矩。」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从附近商家调钱的法子,也只有范家做得到,其他人可没这本事。
「什么好办法?」
听到一道男音,她回头,见范竣希已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和掌柜谈完了?」她有点讶异。
「嗯。」他的视线自出来后便一直停驻在她身上,「在聊些什么?」
苏绢萍浅浅一笑,「银万刚刚告诉我,以前有人故意来票庄兑大笔现银的事,所幸最后事情有惊无险的解决了。」
「其实也没什么,商场上这类事情可多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也是,你过去连命都差点没了,这点刁难的伎俩,实在不算什么。」她挑眉回望向他。
范竣希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是啊,幸好我遇上了贵人。」
苏绢萍被他瞧得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只好尴尬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要去别处了吗?」
「嗯,走吧。」
他们走出票庄,在门口正准备上马车时,忽然有道人影冲向他们,苏绢萍接着就看到有人跪在他们身前。
「范老板,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苏绢萍吓了一跳,正想将那人面目看得更仔细些,范竣希却已经将她推至身后护住。
「许老板,你这又是何苦?」范竣希淡声道:「你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还不如将富满楼抵给范家,多少能得些钱财,又能再去做些小生意。」
「富满楼是我毕生的心血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易主?」许老板哀求道:「范老板,您就再宽限我三个月……不不,两个月就好,两个月后我保证——」
「你现在赚不了钱,我不相信两、三个月后你就能赚到多少钱。」范竣希冷漠的打断他的话,「我还有其他事要忙,许老板与其在这儿求我,不如回去想想往后该怎么生活吧。」
语毕,他立即转身拉着苏绢萍要上马车。
许老板见他要走,心中急了,转而哀求苏绢萍,「范夫人,请您好心替我向范爷说情吧,倘若范爷拿走了富满楼,我要怎么养活一家子?」
苏绢萍从没遇过这等阵仗,一时间不知所措。
「范夫人,求您大发慈悲啊,好人会有好报的!」许老板不停恳求,意图上前抓住苏绢萍。
范竣希倏地沉下脸,票庄的伙计见状,立刻机伶的上前拽住了人,不让对方有机会接近主子。
苏绢萍被范竣希拉上车坐好,前头的马儿便立时跑动起来,很快就听不见外头许老板的声音了。
然而这一幕仍带给她很大的震撼。
那天在议事厅外头所目睹,那几乎被她遗忘的情景,也再度回到她的脑海里。
这就是范竣希在商场上的那一面吧?
她这阵子总是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柔,又折服于他的聪明与果敢,却忘记他能成为穆国首富,靠的并不只那些。
「你想替许老板求情吗?」坐在对面观察她很久的男人忽然开口。
苏绢萍一愣,抬头望向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近已经了解他不少,可他此刻眼底散发的幽深目光,她却还是看不透。
「我……」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你希望我宽限他一阵子……不,就算你要我将他的欠款一笔勾销,我也会答应的。」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她浑身一震。
先前许老板苦苦哀求,他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现在却告诉她,只要她开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真不知该高兴他对她的心意,还是该同情许老板。
「你的答案呢?」他再问。
她有几分紧张的摇摇头,「这是你生意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不应置喙。」
「是觉得不应,还是不敢?」他紧盯着她的眼问道。
她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惊惶。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绢萍低下头想逃避他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不,你懂。」范竣希不容她逃避,「你先前就见过许老板来府,却始终不曾问过我关于他的事。甚至连早上提到收购稻米时也是,以你现在的见识,大概会猜我很可能是打算趁着即将发生的干旱狠捞一笔,可你却连问都没问。我想,你是不敢问吧?」
是这样吗?苏绢萍从没仔细分析过自己的想法,然而他这番话,却似乎说进了她心底。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在你看来……为什么我不敢问?」
「因为你不想知道真相。」他自嘲的道,「在你内心深处已认为我是个为求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但又不愿直接听到我亲口承认,所以才想着只要不问,就可以假装没这回事……或许我应该高兴,因为这代表你心里有我,才不愿让那些事破坏了我在你心底的模样。」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只因他晓得在她心底,早就认定他真如旁人所言,是个冷血无情的奸商。
原本还以为可以不在乎,慢慢让她了解真正的他,但显然他太高估自己了。
苏绢萍惊愕的看着他。
他是不是在她的脑袋里装了窃听器,否则为何连她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情,他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好了,我说完了。」他双手环胸觑着她,彷佛又回到新婚隔日那种疏冷的态度,眼眸中却藏了一丝痛楚,「所以你现在有想问我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