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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以及林嬷嬷等人,从来都没有治好那张已毁容的脸的打算。
但身为未来沈云端夫婿的周三少,当然会有更为正面的期望,这是谁也没话可说的,也就无人可以推拒他热心找来的高手大夫——
“云端,这位是皇后娘娘特地派来为你治疗脸上伤痕的柳太医。柳先生专精于创伤的治疗与消痕,或许无法真正恢复到完好无痕的地步,但定能让你再也无须以面纱覆面。”
“我的脸……已经不可能恢复了,三少的心意,云端心领了。”略为阴郁的声音,虽然并不失礼,但拒绝的意味无比坚定。
“我知道这半年来,已有不少知名大夫为你治疗过脸伤,且收效甚微。我不敢保证柳先生一定可以做到别的大夫做不到的事,但多让一个大夫看看,总是多一分希望不是?”
“三少……”低头,像是抗拒着,却因为以夫为天的妇德所约束,并不敢在有外人在的诚表现任性。只能低头示弱,让人感受到她的忧伤与绝望。
当然,这只是表面工夫,杨梅光是烦周三少就很头大了,哪有空为自己脸上那两道区区划痕寻死觅活穷号丧。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杨梅仍然尊称周枢为三少,但周家三少已经很自然而然地唤她闺名云端了……
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周枢不止成了沈府的常客,更是成了整个沈府佣仆认定的正经主子,比起那些以照顾可怜孤女为名住进来的亲戚族人们,仆人们更愿意向这位顶级世家贵公子投诚。休说周三少是日后沈府的当家人,仆人们忠诚于他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周家煊赫了五代而不衰的圣眷荣显,举国朝算来可是头一份的,当周沈两家结为两姓之好后,沈家上下等于说更上层楼,就算是佣仆也自觉体面不少,个个抬头挺胸,觉得前途无限美好。
国朝的第一家庭当然是皇室,而周家就算排不上第二,也至少是第三。每思及此,就算那些怀着抢在周家迎娶沈云端前,在沈家挖些好处走的亲族们,也忍不住赶着对周枢大加巴结。
在杨梅的纵容下,周三少虽然三天两头地来到周家作客,但也不是每次都能与沈家千金长谈相处,通常是她出来招呼一下后,亲友团们便上前待客,或约出游,或下棋品茶吟诗作对什么的,怎么风雅怎么来,总得让京里的贵族们瞧瞧,他们这些偏居于地方一隅的乡绅们,也是有文化素养的,品味气质也是不下于京城人士的……
杨梅的阳谋进行得很顺利,但到底动摇不了未婚夫执意亲近她的决
心。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得不接待他,而今,连太医都找来了。
他莫非是怀疑她脸上的伤是作假的?
只是为了揭穿她的作假,特地从皇后娘娘那儿找来一名太医,会不会太隆重了点?是真是假,他总能轻易以许多方法探知的,非要扯到皇后娘娘那儿就太小题大作了……
所以,他应该是认定她脸上的伤是真的,而容貌不仅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还是身为丈夫者的脸面。他为她找来治疗这方面伤痕的专家,也很说得过去。甚至,就算他没想到,身为三少大姊的皇后娘娘,必然会上心于此事的。
只是,她并不想治好脸……
她的面容,并不适合示人。只要真正的沈云端还活在世上的一天,只要她还待在沈府,只要她周围都是伺候过沈云端,以及熟悉她杨梅的旧人,那么,她若敢拿下面纱,死期就不远了。
可是,周三少的作为合情合理,而她的抗拒,虽然大家会一时体谅她对自己容貌复原的绝望,但若她一直执意闹脾气不从的话,对她的声誉就很有妨碍了。任何会妨碍到沈云端名声的事物,奶娘林嬷嬷是断然不会容许的。
林嬷嬷当然明白她的为难,可再怎么为难,也得自个化解,总之,不得损及沈家千金名声……
杨梅早已习惯在孤立无援中成长,倒也不会因为处境艰难而有什么负面情绪。只是,这周三少真的让她很施展不开。这个被所有年轻丫鬟幻想着去给他当通房的温文儒雅贵公子,简直像个没有脾气的大好人,不管她怎么冷淡待他,他都风度翩翩依然,态度从来始终如一,上门也勤。活似她是个什么天仙大美人,而他思慕已久,恨不得时时刻刻来守着,以防别人抢走似的。
这个周三少,从第一次见面,表现就极不合理,而且愈来愈不合理。
事有反常必为妖,他究竟有何所图?
原本,周三少图个什么,杨梅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再大的想头,也不过是沈家巨大财富罢了,其它荣耀、名利什么的,他身为国朝大贵族,又是皇亲国戚,要什么没有?沈云端一个小孤女,完全无法给他的人生增色半分——她甚至不是绝色美女。那他的殷勤就太奇怪了,对一个毁容的女人,天生善良的人或许会忍不住怜悯她,却不可能会对她感兴趣。
而这个周三少,分明对她很感兴趣!
杨梅趁着“低头伤怀”的时刻,脑中转着诸多猜想,却愈想愈乱,怎么也理不清……
“云端,你且放宽心,相信我,会好的。”周枢轻柔而耐心地劝慰着。
“我……不……”杨梅无话可说,只能状若低泣地退开两步,躲到奶娘身后。
而冷场的场面,总要有人跳出来打圆埸,被情势突然推到前方应战的林嬷嬷自然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事实上,她也义不容辞。毕竟她明面上是沈云端最信赖的奶娘,而真实身分而言,她又是杨梅的主管,可以一手掌控杨梅生死的人。在大小姐回来之前,林嬷嬷无论如何得保全杨梅这条小命。
“三少,容老奴逾矩说几句。您突然将柳太医带来,就说要为姑娘治疗,姑娘当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毕竟姑娘这几个月来因为治疗不出效果,已经不敢再抱希望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应该让大夫治疗。云端对容貌的毁伤在意至此,若能将脸治好,才能将她心结打开。她日后是我周家妇,必须面对的是整个京城的贵妇,无法总是躲着。如今沈家就剩她一人,她代表了整个沈家,所以她不能任性。嬷嬷,你且劝劝她,好生让柳太医看看,定然对她的伤势有所帮助的。”周枢说得很诚恳,也很真实。字里行间更是暗示
出最在意沈云端容貌有伤的人不是他这个未婚夫,而是沈云端本人。所以正好拿出沈家名声这样重量级的东西来让沈家上下共同规劝沈云端来从了他的安排。
林嬷嬷对于杨梅的脸是否能治好并不放在心上,当然,如果可以,她是不希望有人看到杨梅的脸的——尤其是不能被周三少看到。但,眼下的情况,并不是她能开口推拒的。于是做出为难的表情,对蒙面的姑娘商量道:
“三少爷说得极有道理,姑娘,你就让柳太医看看伤口吧!”
“我不……”面纱下的声音,伤心欲绝。
“我的好姑娘,求求你应了吧。要不,咱们只看伤口就好,其它仍然遮着,可以吗?若是能将脸治好,老夫人与夫人在天之灵必然是欣慰的。”林嬷嬷好声好气地恳求。
沈大小姐像是被说动了些许,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
“就……只看伤口即可?”
“是的是的,只看伤口,其它仍然掩着无妨。”
“那……好吧……”
主仆俩在短短几句劝慰的话语中,偷偷交流完应对方式,然后,林嬷嬷开恩,允许杨梅这张毁掉的脸蛋,有复原的机会。
当然,治疗时,是不允许有医者以外的人旁观的。对自己目前容貌极之自卑的沈大千金,让她掀起一小半面纱给人治疗,便已羞窘欲死,更别说再让别人——尤其是她未来的夫婿看到了!她无法容忍自己的残缺显现在他面前!
所以,周三少理所当然地被恭请了出去,而柳太医,面对的,就仅仅是有着两条长长的伤口的那小半边脸颊,其它全被纱巾密实盖住;那沈大小姐甚至连眼睛都遮了起来,让太医完全没有看清沈家千金长相为何的可能……
周三少对于这样的待遇,并没有生气或抱怨,当然,也没有产生什么类似怜惜的心肠,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微扬着眉,多看了林嬷嬷两眼,心中对于这老奶娘的位高权重有了几分了然。
当然,也明白了这奶妈子既然无法拒绝他带来的太医为“沈云端”治脸,顺势而为的背后,大抵是有着日后不留活口的打算——如果他日后有机会真正看到沈云端的脸,那必然是真正的那一个,而非眼前这个替身。
这些人,想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教他看到这个替身的真面目了。
不过是个丫鬟,谁会在意她的性命?
如若不是意外对这位扮演沈家千金微肖微妙的丫鬟产生了好奇,进而加以采查,不断地加深探查的力度,那么,周枢对一条奴仆的性命,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一个奴仆,无论多被主家赏识、多有脸面,仍然是列为贱籍,在户籍上只能列于另册,不拥有独立人格,属于主家的财货,就算任意打杀了,也不过向当地官府说一声,在另册上抹去痕迹罢了,没有人会追究的。
不过,此刻的周枢很不喜欢这个奶妈子的举止。他始终没有机会看清这个扮演者的真面目,还没满足自己的好奇,怎么会容许这个位高权重的奴仆轻易定下那名小丫头的死期?
小丫头若是终究得死,也得他点头才算数。毕竟,他才是主子,只有主子才能决定奴仆的生死,而不是由着那些得脸的奴仆恣意妄为。
而现在,他想治好这个丫头的脸,想看清她的模样,更好奇于,这个名叫杨梅的小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底,就是那日在万佛山无意中的一瞥,给挂记住了。
那么一双毫无感情的眼,那么冷淡、那么的……看不到情绪……
他没见过这样的,所以好奇,很正常不是吗?
时间在治疗里慢慢流转,转眼间,春夏时分的满城飞花,转换为浓绿的树荫与满池盛放的荷花迎风招摇;然后,当吵闹的蝉声逐渐在林子里式微时,带着凉意的西风,将浓绿的树叶染满秋意。
周家三少来到凤阳,算起来也将近半年了。
然而却仍然没有机会真正见到沈家千金的容貌,即使他们常常面对面……
据说,沈千金的伤疤已治得稍见成效了,原本既深且长的深红色疤痕,已脱了两次痂,如今呈现出粉红的色泽,看来像是新肉正在生长,而且伤痕似乎有着逐渐缩小的趋势,或许,周三少请来的这位柳太医,确是有妙手回春的大本事的。
虽然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进行,但沈家千金依然将脸蒙得紧紧的,不教外人轻易窥见,对于三天两头上门表现关怀的周三少,也是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每每出来待客,也大多是安静地坐着,并不与之高谈阔论,只愿意安静地下几盘棋,或泡几壶香茗给三少品评一番。
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在一方冷淡的疏离、一方温和的靠近里,也算是渐渐熟稔了。
当然,两方都对这样的进度感到极不满意。
其实,周枢从来没打算一直长居在凤阳城的。不提京城不时有人来帖邀他回去参加什么热闹的诗会花会宴会等,光是从全国各处飞鸽而来的消息,虽然不至于需要他动身四处奔波去处理,但也需要他静下心来思考着对策好下达最合适的指令让下头的人去执行,而非徒劳地做白工,最后事倍功半。
而,显然的,他这几个月的心思并没有那么专注于他应该专注的地方。事实上,他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自己私人的事务上了……
就为了那个避他如蛇蝎的替身。
这个替身小丫鬟真是个难以思量的人。一般女人的心思通常都很容易猜透,无非是嫁个如意郎君、生几个好子女、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与财富。所有女人都有着相同的梦想,而奴籍出身的美貌一等丫鬟更是胸怀大志的,她们知道什么是富贵,也享有优渥的物质生活了,缺的,就是社会地位的提升。
每个美貌丫鬟都以爬上年轻有前途主子的床为志愿,因为那是这辈子唯一的翻身机会。所以周枢很能理解沈府那些美貌丫鬟总是千方百计藉机亲近讨好他的行为,以知夏为领头代表人物,却也不是唯一的一个,其他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只要自认美貌的,力争上游者也不在少数。这样的事情,他在京城早已经历得太多了,并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对她们的美梦加以鄙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只要没有太妨碍到他,他不理会也就是了。
这些沈府丫鬟里,最有生存危机的,正是那个杨梅,然而,她却一点也不“争气”,就算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可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小命吧?别以为她的活契即将到期,是个良民,别人就会好心放过她,参与了这种秘事,管你良民贱民,都是死路一条。
这世上,即使奴婢是主子的财产,生死由主子定夺,可是也绝对不会有哪个仆人愚忠到主子打算取奴才性命,奴才还乖乖把命奉上不反抗,再笨再鲁直的人也做不到。
杨梅是个极聪明的丫鬟,如果她不聪明,就不可能成为沈家千金的心腹伴读;如果她不聪明,就不可能扮演好一个传说中琴棋书画皆不凡、闺学出色到足以称为贵女楷模的沈家千金……而且这个女子也足够狠,连容貌都毁了,这样便可理所尝然地将脸遮起来,不教任何人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沈家千金。
所以周枢想不透,这么聪明的一个丫头,为什么始终不愿与他多做接触?即使他想办法将所有可能在监视着她的人给支开,给她创造了示好或投诚的环境,她却从来不为所动,仿佛不明白他是一个绝对可以给她支起一片天,提供身家安全的强大依靠——他家世足够显赫,他的为人更是足够温和善良,已然没落的沈家,根本禁不起他随意抬起一根手指头揉捏。
只要能傍上他,她的生命绝对会得到充足的保障。
但她不肯。
周枢捉摸不定她这是看不上他呢,还是认为他所拥有的不足以令她感到安全,更或者是……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绝不肯将身家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上,任人搓揉?
在没弄明白她的心态之前,他的好奇心不会得到满足,而,得不到满足的好奇心,便拖住了他的脚步,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因私忘公。
这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把公事丢在一旁,老是想着见她、试探她。像是个无止无休而无聊的循环,他非常想看看她的模样,但她什么都好说,就是不肯给他看到,于是他只好更勤于上门,制造更多两人相处的机会。
不是今日上门与她对弈几局,便是与她相约到万佛山礼佛,为先人祈福或做法会等等,名目众多,每个月总能成功约她出门一次。
这样的出门次数算是相当合理的,毕竟她还在守孝,深居简出是应当的。而他这个未婚夫,勤于相伴,以慰伤怀,也是应当的。
沈大千金无论欢不欢迎,都得在他出现时接待他,但周枢却没有得逞的愉悦感,事实上,他有些厌倦了这样费尽心思却得不到想要结果的感觉。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个耐心非常好的人,但现在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自个儿的性子,还有得磨呢。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耗费这样大的心思,却又一无所获。他连她的性格、想法都无法掌握到一丁点。
最终,这一切导致了一个结果,他对她愈来愈在意,在意到即将要失理智了……当周枢隐隐发现了这个不太妙的端倪时,是考虑过要稍停一下的,克制一下对她太过的好奇与在意,让自己脑袋冷静一下,也好专心于公事,这阵子实在太懈怠了,对京城那边很不好交代……
于是他决定在这次陪同沈家千金上山礼佛回来后,好好专心于公事,甚至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凤阳城一阵子,他觉得该去棠城一趟,从线报来看,那边似乎有些不寻常。
短时间内必须放开对沈家千金的紧迫盯人,周三少心中是有些不情愿的。所以他决定趁这次礼佛时,找她好好谈谈,至少要撬出一点点她的真面目,好让接下来不能相见的时日里,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然后,这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谈,他就被袭击了——在陪同沈家干金上山礼佛的途中。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苏醒,抬手摸了摸正在发疼的后脑勺,那儿肿起一个大包,虽然被简单地包裹着,但触手仍然有些黏稠,想是流了些血。再加上身上许多地方隐隐作痛,虽然头痛得没法立即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他大概算是遇劫了……
没有当场被格杀,代表他活着更能让劫持者获得利益,他得好好想想,列出可能的人选……
等等!他被劫了,那么,沈家千金呢?还有其他随身伺候的小厮丫鬟呢?
晕沉沉的脑袋稍稍可以运转后,周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替身沈小姐的安危,也顾不得脑袋疼得一抽一抽,就要四下摸索。然后,他的右手指挥到一只手掌,那只手掌因为他的碰触而下意识地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