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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整理物品时,李夜泠赫然惊觉自己拥有两张相同的电影票根,观看日期前后仅相差三天。
她像被狠狠掐醉咙般,无法呼吸。
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做过什么、该做些什么,她遗忘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征兆。
随身携带的手札,除了记录每天的工作行程外,她也开始写下当下重要的心情及感受,因为她真的对自己的记性失去了把握……
好像脑袋里住了一只怪兽,专门以食用她的记忆维生,她能感觉那只不知名的怪兽正吸取着养分逐日壮大,等到哪一天,会一口吞噬掉她全部的记忆,让她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坐在私家房车里,李夜泠捧着记事本,抱持着诚惶诚恐的心态振笔疾书,无心顾及向来受她青睐的窗外景色。
而在书写的过程中,有些字她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下笔,这是现代人经常使用电脑的通病,或是她个人的因素?
她不敢细究,仅是一迳地写,直到抵达目的地,司机唤了她几声,李夜泠才收起本子,向司机颔首致谢。
“丸子大哥,不必等我了,我待会自己回家。”
“二小姐自己小心点,需要我接送的话,随call随到,不要跟我客气。”绰号丸子的男子是李家雇用的司机,有一张福态的脸,为人也十分敦厚亲切。
李家上下十分信赖他,乘坐他驾驶的车子时,都感到安心。
再次道谢,李夜泠下了车。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司机丸子急促的叫唤。“二小姐、二小姐!”
她旋身,看见他指着后座,愣了一下,恍然察觉自己的手提包遗落在车内,脸色微变,赶紧踅回去拿。“谢谢你,丸子大哥。”
他笑着搔了搔脑袋,显得不好意思,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驾车离去。
李夜泠走进创立“风光堂”集团的商场大亨——堂振风的告别式会场,心情及表情都无比沉重。
尊敬的长者病逝固然令她感伤,但自己恶化的记忆力更是无时无刻折损着她的心志。
吊唁结束,李夜泠走到室外,看见正在抽烟的堂司。
他身着黑色西服,神色冷峻。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凹陷的眉心,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堂司捻熄烟,朝她所处的方向看去。
两人四目相接,互相凝视,维持了数秒的时间。
李夜泠清楚看见,沐浴在瑰丽暮色里,他眼里的悲伤与消沉是那么夺人心魄。
她张开口,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候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
她敛眸,低头往一旁走过,不打算与他有交集。
当她越过身边,堂司冷不防一把擒住她的皓腕,力道颇大。
李夜泠吃痛,不禁攒起秀眉,幽幽地望着他没有温度的俊美脸孔,心海翻腾。
“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他斥责她的无礼与回避,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说明他的在意。
见到迎着夕阳走来的她,笼罩在金黄色、不刺眼的柔美光线中,似是前来救赎他的天使。
他郁闷的情绪仿佛瞬间找到释放的出口,或许,潜意识里,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现,给予他温柔的、温暖的安慰。
可是,她却一语不发,这样淡漠的她,让他难以释怀,无法忍受。
李夜泠闪躲他罩上一层薄雾的深邃瞳眸,避免自己的心脏为他疯狂鼓动。“你希望我喊你什么?未来的姐夫?”她压低音量,讶异自己刻薄的语气。
他和她姐姐旧情复燃,他的心里永远都没有她的位子,他爱她的姐姐晨露,当然不可能跟心爱的女人的妹妹结婚。
这样“正当”的理由,并没有让李夜泠的心好受一点。
“胡说什么!”堂司瞪着她,觉得她的话莫名刺耳。“不必像只刺猬似的针对我,我没得罪你什么。”
“对不起。”李夜泠疏冷地搪塞,试图用力抽回手,逃离他的眼神以及他的气息。“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她想说的,都是他不想听的。
堂司加重力道,强迫她面向自己。“你认为我对不起你?”
“没有。”她否认。
“说谎!”他否决。
“我怎么想都跟你没有关系。”她口吻很轻,却是句很重的话。间隔须臾,她又近乎呢喃道:“让我对你完全死心,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股失望与怅然侵袭胸口,致使堂司颓然松开她的手。
他以为可以从她口中听到温柔的慰问,然而她的态度却是如此漠然,令他没来由感到失落。
她的所作所为颠覆了一直以来他对她根深蒂固的印象,不再熟悉……
“你走!”堂司冷沉地命令,语落,重重踹了一旁的垃圾桶一脚,铁制的柱状垃圾桶椅了几下,“砰”的应声倒地,犹如他发出的怒吼。
李夜泠陡然一惊,怔然盯着他冷冽肃穆的俊颜,鲜少看到他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她受到不小的冲击。
正要开口,一道清亮的娇嗓从身后传来,第一时间,她就辨认出来者的身分,李夜泠知道已没有她出场的机会,是她该离场的时候。
“夜泠,你要走了吗?”李晨露连忙叫住她。
“姐姐。”李夜泠极力忽略胸臆间的酸楚,亲切地唤着。“我该走了。”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气氛不太好。”李晨露来回打量两人,最后视线落在妹妹脸上,美丽的双瞳掠过一抹不寻常的光芒。
“随便聊聊。”李夜泠轻缓回答。“今天的诚,本来就让人高兴不起来。”
李晨露半信半疑。
“我先走了。”李夜泠不再逗留,仓促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堂司反射性地伸手想捉住她,结果只握住她急速经过时掀起的冰凉空气。
这一刻,他忽然深刻体会到,所谓“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是什么滋味。
他以为生活中少一个人在身边围绕,并不会有多大影响,他依然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与不同。
然而现下,他有了不同的领悟——
一个不再对他柔情、百依百顺的女人;一个没有太深厚感情、病逝的长辈:;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充斥心头,头一次被一股浓烈的无能为力感包围笼罩。
堂司感到喉头干涩。
直到李夜泠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他才不着痕迹地别开眼。
“说不定李夜泠跟倪耀的好事真的近了呢!”李晨露贸然提及,看似无心,其实有意试探。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觉得自从堂司和李夜泠没有婚约的羁绊后,关系反而显得扑朔迷离、暧昧不清,令人介意!
堂司黯下眼瞳,没有反应,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下一秒,他默默地往爷爷的公祭会场方向走去,摆明不想搭理她。
“阿司!”李晨露瞪大美眸,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老是这样冷冰冰地对待她!教她情何以堪?
李晨露心有不甘。
在接触过那么多男人之后,她还是觉得他最令她着迷——年轻出色的外表、卓越的工作能力、绝佳的家世背景,以及优异的学历,这种优质男人,当初她怎么会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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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路,天色一片灰蓝,李夜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双手空空,手提包被她二度遗忘在某处,没有带走。
她内心慌张,不习惯这么丢三落四的自己。
李夜泠苦着脸,仓皇调头,站在不甚熟悉的交叉路口,竟无法辨认来时的路。
她的方向感虽然算不上顶好,但几分钟前才走过的路,要记住并不难,但她却忘了、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混乱。
在这么热的季节里,李夜泠的手心与额际却不断沁出冷汗,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发颤。
踌躇了将近一分钟,她凭着模糊的印象,挑了左手边笔直的道路走去。
幸好,她走对了!
她向负责接待的人员询问手提包的下落,动用了两男两女帮忙寻找失物,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是LV手提包吧?五分钟前,大少爷确认过提包里的证件,离开时一起带走了。”总接待告知情况。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夜泠柔声道谢,停顿了下,红着脸问:“那个……请问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她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十分难为情。
“没问题!”总接待很豪气地掏出手机借给她。
李夜泠心怀感谢地接过行动电话,背过身,快速按下十个数字,等待接通的短暂时间,她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脏扑通扑通的失序狂跳。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话筒传来堂司低沉却紧绷的磁嗓。
“我是李夜泠。”她先报上姓名,听到他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她接续道:“我的手提包是你带走了吗?”
堂司称是,未等她开口,他不容置喙地直接说道:“我在Golden精品旅馆的酒吧等你。”
李夜泠反应不及,他已切断通讯。
叹口气,她把手机归还原主,也只能赴约。
她的随身物品都在包包里,特别是写满行程与心情记事的册子,是她近来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她转身离开,踩着夜色来到路口,搭上计程车,直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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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精品旅馆外,李夜泠对司机提出抱歉的要求:她请对方和她一起上楼,再把车资交给他。
她很担心自己下车后,就把该付的费用忘得一干二净,于是硬着头皮请司机与她跑一趟。
她对自己的记性已没有把握了。
司机虽然狐疑,不过还是按照她的吩咐,跟她下车,搭电梯到顶楼酒吧!
李夜泠请侍者带路,找到堂司的位子。
堂司抬头,瞥见她身旁陌生的男子,英挺的眉微微拢起。
司机被他锐利的眼神骇住,倍感压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夜泠环顾四周,在空位上看见自己的手提包,连忙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司机。“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她对他歉然一笑。
司机盯着她气质脱俗的脸庞,暗自觉得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他收下纸钞,想找钱给她。
洞悉他的意图,李夜泠连忙制止。“不必了,就请你收下没关系。”她的态度和善且温柔。
遣走司机,李夜泠不得不面对她最深爱,却不可能爱她的男人。“找我来有事吗?”她不认为他只是为了还她提包,就特地把她叫到这种地方来。
后来,她觉得并不是他心思复杂难解,而是他怕被看穿,所以总是习惯迂回。
“记事本里写的,是什么?”堂司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小说?散文?”他的声音很低缓,却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态势。
闻言,李夜泠大吃一惊,脸色倏地刷白。“你怎么可以擅自翻动我的东西?!”她语带责备,心慌不已。
被他知道她还爱慕着他倒无所谓,可是她记忆力严重衰退的秘密,尚未做好让任何人知道的心理准备。
堂司没有赔不是,深浓的棕眸直勾勾地睇住她流露出惊惶的精致脸庞,以严厉的目光逼她吐实。
李夜泠紧紧地拽住手提包,抿着双唇,拒绝答复。
“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堂司很不高兴。“除了不能跟你结婚,其他的事都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
“并不是所有事都应该顺你的意。”李夜泠负气地反驳。“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牵扯,我想放过自己,不可以吗?”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不接受她的论点与抉择。
她撇清关系的说词,令他胸口的怒火烧得更炽。
“有没有必要,由我自己判断。”她难得焦躁地提高声调,垮下肩头,觉得极度疲惫,感到无限迷惘。“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喃喃自语。
堂司瞅着她忧悒的容颜,确实感受到自己怜惜的情绪在翻腾,不禁陷入沉思。
“没其他事的话,我想走了,明天还有工作。”李夜泠亟欲逃离他冷沉的眸。
“又想逃?!”堂司拉住她的手。
不知何时,两人的立趁像颠倒过来了。
她老是从他身边逃离,而他却扮演着发怒的角色,这种经验好像是头一遭?
思及此,他忽然撇唇,不以为然的笑了。
李夜泠看着他哑然失笑的俊颜,感到纳闷。“有什么好笑的?”
“你会嫁给倪耀吗?”堂司不答反问,蓦地转移话题,笑意自脸上退去。
话一出,他自己也微微吃惊,心里不禁有些五味杂陈。他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挂在心上?
李夜泠不明就里,但仍旧绝望地回答。“嫁给他?”顿了一下,她扬起如悬了铅块般的嘴角。“当倪大哥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幸福……她还记得当初与眼前的男人争辩过“幸福”的定义。
幸福的模样,原来一点都不够惊奇、不够炫目,而是让人感到安稳无忧。
女人最终要的,都是相同的——
再活跃、再习惯飘荡的灵魂,都渴望有个可靠的港湾,能够守护、能够停泊、能够给予安全感。
这才是幸福的真实面貌。
她的唇边泛着似水般轻柔的笑,殊不知,她的心正剧烈撕扯着,渗流着血,隐隐作痛。
再伤心也是可以笑的,尽管会伴随着疼痛。
堂司把她的感慨误认为实情,一阵波涛在心头翻滚,说不明确那是什么感受。“你就那么想结婚?”他闷闷地问。
李夜泠垂下眼帘,一笑置之。
她什么都不跟他讲,就只会顶嘴。这样的相处模式,堂司终究还是适应不良。
他没有和她结婚的意愿,因为他不爱她,也不相信婚姻。知悉她将有可能嫁给青梅竹马的男人,他完全不看好,也不赞同。
她的年纪还那么轻,刚从学校毕业,何必急着让婚姻束缚住。他不能理解!
堂司的眉抽动了一下,心情益加恶劣,一口气饮尽剩余的加冰威士忌,然后又向吧台服务生要了一杯。
李夜泠蹙起眉,由衷地关切道:“你不喜欢喝酒的,别那么勉强自己。”他心里不好受,她也不会快乐。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在她还记得他的时候,都将如此。
堂司倏地抬眼觑住她,冷嗤道:“你还关心我吗?”
“是你拒绝我的——关心。”李夜泠垂着瓷颈低语,细如蚊蚋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无奈。
堂司默然无言,又啜饮了一口烈酒。
他们未曾相恋,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恋人分手时的暧昧纠葛氛围,剪不断、理还乱。
“晚安。”李夜泠终结令人窒息的冗长缄默,她离开了。
徒留下一缕淡淡幽香,在他鼻端缭绕,加深他内心深处的孤绝与空虚。
堂司又陆续喝了几杯,本来感到苦辣的呛喉液体,在他醺然昏醉后,终于失去了滋味——
后来的每一次碰面,都是这样不了了之,连句“再见”都很难启齿,因为不确定还会不会“再见”,索性都省略了。
然而,讽刺的是,在李夜泠决定试着封锁自己对他的感情后,与他见面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
似乎注定了她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影子终究还是一抹影子,休想挣脱他撒下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