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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霜姐姐!”
慈恩育幼院前,卓霜的小白车才一停妥就受到热烈的欢迎,在踢球的院童纷纷跑到她车边,兴奋的等她下车。
吴子皇有点迟疑,他没有马上下车,因为他从来没跟这么多孩子接触过,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相处。
跟范婷嫣情正浓时,他曾对孩子有过想像,他还想过,如果他们有一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女儿会是件很好的事,但想到他父亲的重男轻女,他就立即打消生女儿的念头。
现在车窗外就有几个很漂亮的小女童好奇的在盯着他看,而卓霜已经下车打开后座,拿出一盒盒的寿司了。
“哇!看起来好好吃哦!”几个小男生开始流口水了。
“小霜姐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小霜姐姐我爱你!万岁!万岁!万万岁!”有的简直把她当皇帝来朝拜了。
“你不下来吗?”卓霜敲敲他的车窗问道,唇际绽露着迷人的笑容。
他当然得下去,车子已经熄火了,天气很热,继续待在车里会被烤熟。
他一下车,小朋友就七嘴八舌的开始发问。
“小霜姐姐,他是谁啊?”
卓霜笑了笑。“他是大哥哥,是小霜姐姐的朋友,大家要有礼貌哦!来,预备,一、二、三——”
“大哥哥好!”整齐、洪亮、中气十足,每个小朋友仰望着他的脸上都咧着大大的笑容。
他有点别扭,潦草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一名天真无邪的院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说道:“大哥哥,你要有礼貌哦,来,预备,一、二、三——”
每个小朋友都在等他的问候,但他实在说不出口,就杵在那里,表情古怪,他这辈子没这么糗过。
卓霜噗哧一声笑出来,她明灿的杏眸笑瞅着他。“你只要对他们问声好就可以了,他们都没有恶意,你不要那么严肃嘛。”
他看着那些小朋友,终于开口了。“你们好。”
“很简单对吧?”卓霜用赞美的语气对他说、说完,她拍着手,清脆的说道:“来!我需要五名很愿意为大家服务的勤快小朋友,这里有五盒寿司,一人抱一盒进去跟大家一起吃!”
小朋友争先恐后要当那个勤快的小朋友,其他没抢到工作的则跟着寿司一起进去了,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好吃了。
卓霜从后车厢抱出一个大大的保丽龙方盒,里面都是海鲜类的新鲜食材,她打算煮大餐给小朋友们吃。
“我来拿吧。”吴子皇主动接过她手中的保丽龙方盒。
他们并肩越过操场。
这是他第一次来育幼院。
为了沽名钓誉,利来玫瑰也曾大力捐助老人院、幼育院和启智学校,但都是致赠支票给院方代表,也都一定会通知媒体来采访,从来没有亲自到院内关心过老人和孤儿。
这里和他想像的育幼院不太一样,环境跟小学差不多,有个篮球场,有个菜圃,还有几样荡秋千、跷跷板、单杠和溜滑梯,一排米色外墙的教室,建筑物很简朴。
“你看那棵大树——”卓霜指着操场旁一棵不知名的大树,脸上出现温暖的表情。“我小时候就有那棵树了,它的年纪比我还老哦,小朋友喜欢在树下游戏,院长山会在树下办活动,有很多院童把大树当成爸爸、当成妈妈,想爸爸、想妈妈的时候就去抱住大树哭一哭,哭过就好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也曾抱着大树哭吗?”
画面不由得跳到他脑海,一个伤心的小女孩因为想念亲生父母而抱着大树哭泣,眼泪都沾到树皮上了。
“当然啰,我小时候可是个爱哭鬼。”她扬起一记甜美的笑容,漫笑开来。
“七岁那年被领养后,我就没再哭过了,就连我外婆和我母亲过世我都没有掉下眼泪,因为我相信她们是去好的地方,不必再受病痛折磨。”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七岁的他,已经被父亲毫不留情的训练着。
子冠、子冕、子堂他们当然也一样,他们几乎没有放松的时间,他也不记得小时候拥有过任何一样玩具。
过去他对这些从未有过异议,很自然的认为这是为了做好吴家接班人的位子必经的过程,他甚至认为他也会用同样方法教育他的下一代。
而现在,过去二十八年所受的训练变得可笑无比,他已经从吴家接班人里被除名了,依他父亲唯我独尊、顺他者生、逆他者死的性格,就算知道他跟范婷嫣已经毫无关系了,也不可能来找他回去。
他现在才知道,过去一直自命非凡的他,其实很无能,离开了吴家的羽翼,他竟然丧志到宁可去当咖啡店的服务生。
若在一个月前告诉他,他会过现在这种生活,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享受惯了权力和高尚身份的滋味,此刻的他就算用丧家之犬来形容也不为过……就在他的思绪又在钻牛角尖时,他耳边传来卓霜令人如沭春风的声音。
“院长说,我三岁时被丢在门口,但我对带我到这里的人毫无印象,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的院童都是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你从来没试着找亲生父母吗?”他回神,本能问道。
“没有耶。”她的嘴角漾着淡淡的笑意。“对我来说,领养我的母亲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所以没有遗憾。”
他没答腔,内心却一阵翻涌。
为什么他拥有亲生父母,但内心却很空洞?
他的父母以擅做表面功夫闻名,对子女的关心只占他们生活的千分之一,他们太在意自己的一切了,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分给子女。
然而,这样的他们却还想操控子女的一切,他究竟是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家庭里?
那种家庭不回去也罢,反正他们也已经不承认他了,就当作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过去……“这里是草莓教室,墙壁画着满满草莓哦,很可爱吧?小朋友都在这里用餐。”卓霜笑吟吟地解说着。
画满草莓的可爱教室门口,吴子皇愣住了。
他停顿了脚步,当然不是因为他怕草莓,而是因为他看到三名像是患有脑性麻痹的院童。
“小胜、小雅、小芝,你们今天好不好啊?”草霜很自然的朝那三名残障院童走过去,摸摸他们的头,拉着他们的手谈天。
这一幕震撼了他。
他认为育幼院就只是单纯留收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只要给他们吃和穿就行了,没想到还有肢体残缺的院童。
如果是以前的他,就算看到这副画面也不会动容吧?甚至会因为他们的身份与他不配而嫌恶的走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卓霜温柔的跟他们讲话,耐心的拿食物喂他们吃,他感受到她比他所知道的更美好。
这使得他想到,他真的有真正的认识过范婷嫣这个女人吗?认识半个月之后,她将自己毫不保留的交给了他,虽然她在床上的表现很羞怯,但他知道她并不是处子。
坦白说,那一刻他是有点失望的,他一直主观的认定纯洁如她,没有性方面的经验。
她的解释是,她十八岁时曾有一次初恋,她把纯洁的自己交给对方,对方却在得到她的第一次之后开始避不见面,这令她很伤心,也很后悔自己的少不更事,便从此不再对爱情抱有幻想,直到遇到了他,陈述着过往的同时,她也泪涟涟的哭倒在他怀里。
他怎么能苛责这样的她?所以,纵然她交给他的不是完整的身子,他一点也不介意,哪个少女不怀春,不会想将完美的第一次献给初恋男友?
恶劣的是玩弄她感情的那个男人,不是她。
他百分之百谅解了她,并且告诉她,那一次的性经验只是失误,他们之间才是真爱。
然而,她的真面目显露了之后,他开始怀疑起她真的是那么纯洁的女人吗?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去调查了,因为那已经毫无意义。
“大哥哥,这个给你吃!”
一个稚嫩的童音清脆的扬起,他低首,看到一名小男生笑嘻嘻的看着他,一手各拿一个寿司,但他的手却是脏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接过寿司。“谢谢你。”
“快点吃啊!”小男生催他。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吃,但在小男孩期盼的眼神中,他吃了,而且两个都吃完了,这可能会害他晚上拉肚子,但管他的,他豁出去了。
“还要吃吗?大哥哥,我去帮你拿!”不等他回答,小男生就殷勤的又去跟大伙抢寿司了。
“大哥哥——”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冒出来。
他低首,看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单眼皮女生拉着他衣摆,软软甜甜的说道:“大哥哥,你画太阳给我温暖一下好不好?”
他瞬了瞬眼眸,不太了解这小女生在讲什么。
“她叫挟。”卓霜注意到他们了,她微笑说道:“挟自小体质偏冷,经常浑身冷冰冰,穿再多衣服也没用,我们就告诉她,在图画纸上画个太阳就会温暖了,你就画个太阳给她吧。”
画图难不倒他,事实上,他美术天份还满高的,但他怀疑画个太阳挟就会暖和了吗?
如果画一个不行,那就画十个吧……脑中无理头的想法令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他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但他却真的开始画太阳,在挟崇拜的眼神中,他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太阳,而挟也咯咯笑着,开心得笔墨难以形容。
看到她这么容易满足,他的心中又是另一番五味杂陈。
虽然这些孩子的物质生活并不好,但他们的笑容却是那么快乐。
记忆中,他的童年几乎没有笑过,在父亲的视线下,他们一直都自律甚严,生怕一个犯错会被打入冷宫。
此时此刻,看着这些开心的孩子,他的心灵深受震撼,怀疑起过往的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过去的他虽然拥有权势,却从来都不开心,也从来体会不到亲情的温暖和手足情深,他把亲兄弟也当成对手了,这是扭曲的吧?
“我们要去菜园种菜,你要一起去吗?”卓霜朝他走过来,看到他迷惘难解的眼神,她不自觉的披吸引。
他在想什么?他的眼里怎么会有那种“表情”?他的故事一定比她可以想像的极限还要精采许多吧?
他到底来自何方?他的身份为何?又为了什么这样自暴自弃呢?
没错,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就是给她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吧?但他心底的情绪却早已流露在他的举手投足间了,而她也莫名的被他吸引着……被他吸引?
要命!这会不会太好笑了啊?
被一个不知道他来路,才认识没两天的陌生男人给吸引,听起来就像天方夜潭……“我没种过菜。”他站了起来。
“很简单,我教你!”说话的不是她,而是另一名天使般可爱的小女生,还友善又纯真的把自己的手伸给他。
迟疑了一下,他握住那只白嫩的小小手,小女生朝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在这一刻他知道,就算今天他为院童们做了什么也远比不上他们教会他的——简单、单纯、满足,就是最大的快乐。
“大哥哥再见外霜姐姐再见!”
夜幕降临,院童们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大力对小白车挥手说再见。
“我来开车吧。”吴子皇主动要求开车,因为看得出她累了。
会累是当然的。
一大早爬起来包寿司,到了这里又做了一天的事,不但陪小朋友们唱歌念诗还跳舞,又跟小朋友们一起美化公布栏、一起种菜,六十人份的午餐也是她包办,更别说下午她还一间问的打扫小朋友们的寝室,走前替几名一、两岁的小朋友洗好澡了。
“太好了,我正想向你求援呢,我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把车钥匙交给他,笑容里有丝疲累,但那种疲惫又看得出满足。
“睡一下吧。”他发动车子,调整座椅和后照镜。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很佩服。
他完全没问她座椅调整器在哪里,后照镜要怎么调,他的组织能力很强,就像他第一天在店里帮忙,很快就上手一样。
“大概知道。”这点自信他有,他是识路高手,卫星导航都未必有他强。
“今天很累吧?”她安适地靠向椅背,微微一笑瞅着他。“我觉得那些小女生都很喜欢你哦,尤其是挟,你已经变成她的太阳了。”
“小朋友更喜欢你。”他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左右来车,将车子驶上公路。
“你经常去看他们吗?”
“一个月至少一次,有时两次。”讲到这里,她眼里又显现那种份外温柔的神色了。“但我母亲住院的那半年,我几乎没时间去看他们,反而是院长带着几个比较大的小朋友到医院里为我加油打气,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我真有说不出的感动。”
他微眯的双眸里有一抹沉思。
感动——这两个字从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不知道什么是感动。
看到干劲十足又活力充沛的她,在为院童们做事时脸上开心灿烂的笑容,他可以感觉得到,她足发自内心在享受着为院童做事的过程,所以不觉得辛苦。
他会为没有利益的事情而付出吗?
不会。
他做的事,一切都是以利益为出发点,只除了爱上范婷嫣是个意外,不是出于利益。
然而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失控却也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不是在他最落魄的此时遇到了卓霜,他可能会把自己整个封锁起来,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奇异的,才两天而已,她却轻而易举的打开了他封闭的沉重心扉,拯救了他狼狈的灵魂,让他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开车,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又似乎做了很多,她什么都没有问他,却无意间为他的心脏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从人生最幽暗的谷底振作起来。
在幼育院里的时候,好几次他捕捉到她温柔的笑容,他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笑,已经一无所有的他,连温饱的能力都没有了,凭什么在这里想风花雪月?他真的是太可笑了……“小心!”卓霜看到对面有部轿车越过中线开过来,恐慌在她脑子里炸开,她本能抓住吴子皇驾车的手臂。
“该死!”他用力一个大回转,急欲避开那部轿车,却迎面撞向路边的电线杆。
一阵强烈的天翻地覆使他眼前一片漆黑,一波剧痛袭来,他尝到嘴里热热的血腥味,接着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