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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阴雨绵绵。
湿暗的街道上行人稀疏,连带地,街旁商家的生意也显得冷冷清清。
当然,这家位于街心的雅致酒楼,即使平日总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但碰上这样的天气,店内的客人还是一下子少了好几成。
酒楼内,只余一桌靠窗的客人,所以掌柜和店小二们也难得的可以清闲一下。
除了雨滴落在屋瓦上、石地上的声音,店里坐在高台后的掌柜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算盘声、店小二走动的脚步声,气氛明显的十分宁静。不过,已经把这个月的帐算过第三遍的胖掌柜实在找不到其他事忙,于是半个时辰内的第五次,他又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投向店内唯一的客人那边去。
呃……没办法!谁教他们现在只有这位客人,而且这位客人还很奇特──
坐在窗边、手里不断以一柄小刀刻着一块小木头的,是个肤若凝脂、凤眼剑眉,却神色阴沉、全身散发着几分邪气的清瘦少女。
前天夜里,她便单身在店里投宿。虽然一名少女独自行旅在外不算稀奇,可接下来她在隔日一早酒楼才开始营业就坐在店内一整天,直到酒楼打烊关门,她再回客房;而这期间,除了偶尔停下片刻吃饭、喝茶,她似乎把所有心神全投注在手中的事上,就算她四周人声嘈杂、就算有人对她投以好奇怪异的眼光,她仍旧不为所动。
店里的伙计们自然对这位客人又惊又奇了起来。干劲十足、个性又好管闲事的小郭是第一个接待她的伙计,不过就连他也败在她的沉默与冷漠下。据他说,自他在前天夜里迎她进酒楼到他替她办妥住宿事宜、关上客房门,她只讲过唯一的一句话──一间客房。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别说了。善于察言观色、以高服务效率着称的伙计们,只要客人的手一抬,就知道跑堂去换酒茶、撤餐饭,但他们却连听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啦!在这间背后有硬台、名气又响亮的酒楼工作,大伙儿自恃见过的场面、人物不少,所以照理,他们实在不可能为一名这样的客人太大惊小怪,但偏偏莫名其妙的是,大家竟不约而同注意着她,暗自猜测起她的身分和目的……
已经在酒楼住了两夜、坐了一天半的少女,虽然身上衣着普通,但她眉眼神情间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恐怕不是寻常人会有的。也或许就是少女少了她这年纪该有的娇甜无邪,有的却是深沉危险的气息,所以才让他们不自觉地把焦点放在她身上。
不过,就算没有人多嘴去问,阅人无数的他多少也看得出来,这位小姑娘绝不是闲着没事挑了他们的店坐下刻她的木头。她是在等人吧?
因为雨天,天色阴暗,店里已经点上了几盏灯。
雨声、明暗不定的光线、一室的静谧……
就连掌柜的也要为这种适合睡觉的气氛打起呵欠来了。可他们的客人呢?却还是不受影响地继续刻她的木头。
掌柜的忍不住把视线从她低垂专注的脸庞移到她手中那块仍未成形的木头上。老实说,瞧她这两天老拿着那块木头在上面刻刻雕雕,就连他都很好奇她到底在刻什么。可是没想到看了快两天,他还是无法从那块木头上辨别出任一种形体。咳……不知道是他的领悟力差,还是人家姑娘的成果仍未展现出来?
这时,他的眼皮不由得一跳,精神上来了。因为他发现,本来一直低头做事的小姑娘,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停,接着慢慢抬头,朝他这方向的右后方盯去。
他微愕,不禁好奇地跟着转头──
一个几乎悄无声息的高大人影在这同时从他后方的门大步跨进店厅。而当这英挺俊美得惊人的男人一进来,那清朗如泉的黑眼向他一瞥,他几乎是“刷”地一下立刻站起身。
“啊?老板,您回来了!”赶紧亮声问候。
男人只漫应一声,视线在整个店内逡巡一遍,自然也注意到靠窗那一桌唯一的客人了。
少女已经放下手中的刀和木头,正开始喝酒。她看也没看刚出现的男人。
不过,他却是敏锐地从她身上察觉出什么地黑眸微眯,可他的视线很快地便转回掌柜脸上。
“这几天酒楼还好吗?”例行公事。
许掌柜一边摇头表示没问题,一边将帐册交给他。“老板,有我们在,您放心。除了今天因为下雨客人比较少,咱们的酒楼可照旧生意兴隆得很。”唉!怎么老板刚好挑这个时候回来?虽然是天气的关系才导致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客人,但让老板碰上这场面,面子总还是有些挂不住啊。
男人随手接过帐册,俊脸上扬起一抹尔雅微笑。“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又和许掌柜聊了几句,在带着帐册回后面房间之前,他清澈藏神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仍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看向窗外的喝酒少女一眼。
至于少女,则是在发觉他离开了后,这才缓缓转回头,接着收起刀和木头,便起身直往客房方向走。
许掌柜才送走主子,没想到那少女也忽然说走就走;有些意外她今天的提早散场,愣了一愣的他还是赶紧回过神来,朝经过他身前的她露出一口白牙。“姑娘,您要回房休息啦?”
令人意外地,少女竟偏头斜睐了他一眼。
而被她深邃如魅的眼一盯,毫无防备的许掌柜只感到头皮一阵麻,笑脸僵了住。不过她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越过他离去。
这时,外面的雨势慢慢收住,天放晴了。
许掌柜怔怔看着那少女消失的方向,但已没有时间再让他发呆,因为开始有客人上门了。很快地,忙碌的工作让他一下子便忘了少女的事。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夜,降临。
夜再深。三更。
另一条街的一幢幽静屋宅,其中一间房的灯光熄了,整座宅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屋里的人睡了。
时间,又过了一刻。
仿佛估量屋里的人睡得更熟了,一抹如幽灵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一直静静伫立的墙角,直掠往那最后熄灯的房。
一身深色衣的暗影伏在门板上仔细倾听房内的动静,等到确定里面的人睡了,身形细瘦的人影立刻轻易地撬开房门,接着小心翼翼地闪身入内。
除了由敞开的窗外传来的阵阵夜虫鸣叫声,房内一片静谧安宁。
人影丝毫不敢大意地在黑暗中朝屋里床榻的位置接近数步,直到依稀看得见床上躺着的人,人影马上住脚;然后下一刹,两束寒锐的刀光如电疾射向床榻。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本该已熟睡的男人却忽地动手将身上的被子一扬,并且迅速翻身跃起。
“哼。”屋内响起男人的一声冷哼,同时由枕下抽出的长剑已然回击向暗杀者。
显然没料到自己竟会失手的黑影,只一转眼,就面临了男人的猛厉攻击,毫无顿错的空间;黑影一边往门外退,一边不停扬手朝男人射出一支又一支飞刀。
“叮、叮”之声在黑暗中不绝于耳。
黑影的暗器不断被男人手上的剑挡掉、击落,而黑影似乎也知道不用偷袭暗杀,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伤他分毫,所以在觑了一个间隙后,立即以最擅长的轻功遁走。
察觉到刺客意图的男人,在手中长剑只划破刺客衣服下摆、却还是让“她”逃开了后,倒是顿了步、收手,没有追上去。
伫立在院中,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刺客跃过高墙而去的方向,他的剑眉微锁,俊脸表情莫测高深。
女人?
一个欲刺杀他、又敢不蒙面的刺客。好胆量!
石森树缓缓调匀气息,他清澈见底的眼瞳里渐渐现出一丝冷笑。
他见过那张脸。
虽然刚才她的面部轮廓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但此刻他仅只稍加一想,便立刻将那张脸与他不久前才在酒楼见到的少女连结了起来……
那双在黑夜中依然炽热狂放的眼睛、那股生人莫近的冷邪气势……
是她吧?
是什么人派她来刺杀他?
他知道对他有杀意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敢只派这么一个小姑娘来下手,该说对方太小看他,或者小姑娘另有杀招?至于跟他有仇的,总不是她吧?
抬头看了刚从乌云后露出脸来的皎洁银月一眼,嘴角扬起清冽的微笑,接着他回身往屋里走。
清凉的夜风吹过,空气中尽是花的甜香。
就在才发生过短暂激战的墙外数十尺处,一抹暗影斜倚在树下,一双如狩猎般紧盯着那幢屋子不放的晶亮眼睛,其中有种困惑、低落的矛盾情绪闪过。
直到乌黑的夜空绽出月色银光,暗影才倏然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天,大亮。
清早的雅兴酒楼开店前,有个人影已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她的早膳。
为她端上早膳的店小二退开前忍不住多看了这昨天意外提早回房、让他们私下对她的状况东猜西想的小姑娘几眼。
“……呃……姑娘,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替您请大夫来?”脱口而出。虽然这小姑娘阴阳怪气,让人难以亲近又不怎么和人说话,不过毕竟她也在他们店里连续待了好几天,会对她生出关切是很自然的。
少女举箸的动作一停,抬眸望向站在桌旁没走开的圆脸亲切店小二,出乎他意料地,开口了。
“饭。”一字。
店小二又惊又愣,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啊……什么?”
她冷眸一挑,把手中的空碗丢向他。“还有酒。快去!”完全不掩厌烦的语气。
店小二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反射动作地接住她丢来的碗,赶紧退下。“是……抱歉……我马上去替您端来。”
店里当然有人看到这一幕了。不过就连掌柜的也只是处变不惊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余人则忙着打开店大门,开始招呼从外面进来的客人。反正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他们连最过分的刁难都应付得来了,更何况这只是摆脸色给他们看的小场面。
很快地,少女桌上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饭和一壶酒。
不过,她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替她摆上饭酒、接着施施然在她对面椅子坐下的当然不是店小二,而是一身神清气爽、俊挺耀眼的男子。
少女一抬眼,就看到毫不客气落坐在她前方、并且优雅笑望她的酒楼老板;他那仿佛识透了一切秘密的眼神和笑意让她的心口微荡了一下,不过她的表情并没有变。只瞧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伸手将他放下的白饭拿起。
“这是你的刀吧?”像是将捡到的失物平安送回原主人手上的好心人一样,石森树将好几支看似普通、却寒气森森的锋利小刀放到她面前,然后开口问,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她只睨了桌上的刀一眼,便继续吃她的饭。“是我的。”没否认。她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家伙也未免太有气魄了。
石森树没料到她竟敢直认不讳,有些诧讶。
睇着眼前少女毫不在意被揭穿刺客身分的冷静从容,他反而更觉得她目的不单纯。
指节间把玩着这足以令人致命的小刀,他直直盯进她的眼心,牲畜无害的笑里糅进了似有若无的冷度。“你知道,此刻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接着还是不停地朝桌上的饭菜进攻,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似。
看着她的不当回事,他挑起眉。不过,奇异地,她这一副毫不在意旁人的豪迈吃相,反倒让他眼底的寒意稍融。
“……店里的饭菜有这么好吃吗?”没押着她质问她刺杀他的事,他竟这么问她。
她正在扫荡最后一盘豆腐青菜汤,没空理他。
没想到他不但不在意,还扬手招来了店小二,要他准备两份早饭过来。
而早在他一来就直接找上少女、还仿佛和她相识已久地互动起始,一旁偷偷观察着的许掌柜一干人等,简直愈看愈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听不到老板和她说了什么,不过他捧着几把小刀放到小姑娘面前这举动,也未免太……太惊吓人了点。就算老板看人家小姑娘不顺眼,想赶她出去,也不必搞出这种场面吧?
他们向来知道老板为人温和,总是与人和善,而且就算他有点武功──从老板家出来的,当然没有人不会武功──他们却不曾见他施展过,店里当然就更没有他施展的机会了,所以他们也不清楚老板的武功厉不厉害,而此刻他竟忽然拿着小刀在小姑娘面前晃,难不成他们老板是想改行卖刀子?但令他们更加瞠目结舌的是,他似乎还打算和小姑娘一起吃早饭……
酒楼的客人陆续增加,不过少有人知道店老板在这里,所以除了因为他俊朗的外型和温文儒雅的气质不时吸引姑娘家脸红偷瞄外,他并没有受到其他干扰。
她自然也听到他对店小二的吩咐了。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向他看去。
石森树回视她的两眼中莫测藏神,但他脸上仍是笑意俊雅。
“因为你认为可以一次就达成任务,所以没想到应该要掩藏自己的容貌吗?”长臂一伸,再收回,桌上的刀已经消失无踪,他一边以慢悠悠的语调奇道。
她不吃了,动手拿起酒壶倒酒。显然她也早清楚他不会把她的刀还给她,所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让他又收掉她的刀。举杯,喝酒,她垂眸盯着他放在桌上、劲瘦修长的手指。
“我得让你知道,杀你的人是谁。”总算又开口了,但这意料外的答案,却令人哭笑不得又惊异。
挑眉,石森树也感到有趣了。“那么,你是谁?”顺着她的口风。
“小檀。”微撇唇,她说。
“小檀……”这是她的名?
这时,他的早膳来了。笑得一脸暧昧的店小二将他的早膳摆到桌上,再对他挤眉弄眼了一番才退开。
自称“小檀”的少女并没有发现店小二的表情,她放下酒杯,才又将视线移到他言笑晏晏的脸上。
“小檀,我跟你有仇吗?”没立刻动手用饭,石森树的语气仿佛两人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没有。”她竟难得地有问必答。
石森树柔笑似风。“所以,你只是被人派来的?那个人是谁?”问深了。
“嗤”的一声,她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玩笑话一样地笑了出来。不过,即使她的笑只如昙花一现,石森树却意外被她那一刹间宛如阳光灿烂乍现的短暂神情弄得一怔。
也就在他稍失神的短短这一瞬,一道寒光同时射上他胸口……
异变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也在电光石火之间结束──那一把暗算的小刀并没有达成目的,它被一面瓷碟挡下。“叮”的一声,挟着惊人力道的刀尖一半没入碟子中央,而抓起碟子的那只大掌主人,面不改色地缓缓用另一手将钉在其中的要命刀子给取下。
坐在他对面的暗算者,则微露挫折地略垂下眉。
她当然早知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
她出手要暗杀石森树这一幕,其实除了他自己之外,旁桌的人根本没察觉任何异样,只不过他忽然拿着碟子和一把小刀在手上,多少引起某些经过他们这一桌旁的人侧目而已。
“为什么你得让我知道要杀我的人是你?”再把她的刀没收,石森树竟没事般地开始动手吃饭。
狐疑地盯着他惬意悠哉的神态,但很快地,她就明白自己一时很难再在男人身上找到下手的机会。
“……等我杀了你,我就告诉你。”扬唇,她邪佻又直接地回应他。然后,她把桌上的那杯酒喝完,留下一锭银子,离开。
他没阻止她。
没一会儿,那叫“小檀”的奇异少女身影便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
收回目光,石森树微微笑了,继续吃他的早饭,并且轻啜她没喝完的酒。
他这间店里的饭菜从未有人嫌弃过,但为什么就是她吃起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她吃的那一份才是人间美味?
眸光一闪,他起身往店后头走。
在她达成任务之前,他们肯定还会再见;至于她是谁派来的,他承认他毫无头绪;因为敢这么光明正大挑明着要杀他的杀手,他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因而,才意外地没动手抓住她……
这还真不像他的作风啊。
没有其他人在旁,石森树俊脸上的谦和微笑面具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令对视者胆颤的粗猛嚣锐神色。
不过他这张真面目,某些人可是看熟了──
夕阳才西下的朴实屋宅偏厅,几个高矮胖瘦、年纪不一的男人早已各自散坐在里面,还边聊天边喝酒吃点心,气氛显得高亢热络,似乎各为自己手边要务忙得差点妻离子散的男人们,终于找到人一吐近日苦水怨气,一时之间,他们还真忘了他们来到这儿聚会的目的,也忘了他们口中三句不离的某个冷血家伙随时有可能出现,有人甚至已经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他快两个月没抱到他的亲亲老婆,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只会压榨他的某人害的──
“……我不要、我不甘心!她亲爱的老公我忍着相思之苦,忍痛离开她出门工作,她没给我个临别安慰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她竟然叫我没把帮主交代的事办完不准回去,你说这气不气人?”大块头几乎快吐血了。
“看样子,副首夫人从之前中了帮主的毒到现在都还未解。你没告诉她,帮主其实是个可怕的双面人吗?”算盘挂在胸前的同僚,语气毫无起伏地丢给他一点同情。
“我当然说啦!结果你猜她怎么回应我?”猛灌一大口酒。
一旁立刻有人把头凑过来。“我知道、我知道!林堂主说他夫人曾偷偷告诉他,副首夫人因为丈夫对帮主行抹黑之实,所以连半个月将丈夫拒在房门外。对吧?”
“咦?有这回事?”“哈哈……不会吧?副首真的被夫人关在门外半个月?”
厅内所有人纷纷将注意力转到这桩受害事件上来,至于一时受到众人瞩目的大块头那方形黝黑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尴尬赭红的迹象,反倒还跳起来为爱妻辩解。
“喂!我老婆可是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她其实只是稍微受到帮主的迷惑而已!”
“对对对!不只是副首夫人,连我家那口子也‘稍微’被帮主迷惑了……”有人身有同感。
“我家女人……”“还有我娘啦……”“我妹妹她……”马上涌出一堆症状相似的受害家属。
听着忽然此起彼落的哀鸿遍野,有人倒偷偷吐口气。“呼9好我还没娶老婆……真是好可怕……”
“什么东西好可怕?”旁边有人忽然接口。
“当然是帮主……啊!”流畅地顺应,但接着立刻发出一声惨嚎,脸红了。“帮……帮主你、你……”
一屋子的男人早已因为发觉他的到来而聪明地闭嘴安静下来,只有这个一时大意的可怜家伙,得面对他那张俊若天神、却冷静沉稳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脸。
所幸,石森树并没有为难这年轻人太久,因为只盯了他一眼,他就把视线转向众人。
正经严肃的气氛立刻成形。
当然,就连原本大喊着不甘心的副首楼风,也收拾起装疯卖傻的神情,跟着冷峻威厉下来的气势可不亚于他的上头老大。
没错,除了是酒馆的老板,石森树另一个隐藏的身分,即是一帮之主。
近五年来,以护镳、押货,再以自域外供应马匹生意逐渐在江湖上崛起、并且事业版图火速扩展到其它领域的龙焰帮,正是他在暗中一步步经营出来的成果。但即使龙焰帮已经在江湖上站稳脚步、打出名号,在外面却除了主要的副首楼风、几位堂主广为人知,没有人知道帮主是谁。
这是他的意思。他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身分,尤其是大宅里的人。虽然初期他是为了怕老太婆去破坏,才一切保密;不过到了后来,他发现不曝光也有不曝光的好处,同时更有利于他做许多事,所以他反乐得当个幕后帮主。
“百巧和朗没来?”他随即注意到少了那两个。
楼风把一叠报告推给他。“那两个还在和南方那一批商队首领缠斗,不过应该快分出胜负了。这是他们陆续传回来的进展,你看看。”
“他们需不需要其他人的协助?”接下,石森树旋即以最快的速度翻过一遍手里的资料,一会儿后,他抬起头来问向楼风。
“我问过了。那两个家伙叫我们不要碍事。”虽不服气,不过说到谈判这事,帮里确实很难找到胜过他们的人,所以他能对那两个嚣张的家伙怎样?
石森树颔首,表示明白。
接下来,其他人轮流将帮里各堂下的近况、问题一一提出,重要的事请示帮主决定,众人还讨论了将帮务往北拓展的计画。
这是龙焰帮一月一次的重点会议。替石森树身兼许多帮中要务的楼风,除了平日会将他手中汇整出来的报告帮务告知石森树,还得负责帮石森树掩护身分。因此,自称天下第一苦命人的他,另一项任务就是为石森树挡掉来自石天庄的众多耳目爪牙,好让他和其他人能顺利在这里见面开会……总之,别问他到底为龙焰帮做了多少事、白了多少头发,否则他会砍人。
时间已过了大半夜。
在一番马不停蹄的报告讨论后,这翅议终于接近结束。而等到石森树最后一声令下散会,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有人撑不住地当场摊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喂!这小子是谁带来的?怎么这么不中用?”被踢了踢。
年轻人立刻跳起来。“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诚惶诚恐、睡意全消。
“钟原,赵副堂主只是在跟你开玩笑。不过你要是累了,可以去隔壁房把我们刚才会议的资料整理整理,最好明天一早就把资料交给我。”楼风对他露出白森森的牙笑。
被叫钟原的年轻人一听,再看到老大根本一脸不爽的笑,立即一阵毛骨悚然。“呃……呵呵……我不累、我不累!不过我可以马上整理资料!”毫不犹豫地抱着几本册子,动作迅速俐落地往门外冲。
众人表情不一地看着这一幕。
“副首,你心情不好干嘛找个孝子出气?”胸前挂着算盘的赵副堂主赵万钦摇摇头。
“你说谁心情不好?”虎目火花四射。
赵万钦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就觉悟吧。副首夫人可是帮主的头号支持者,你不赶快把帮主交代的事办一办,恐怕夫人真的会不准你进门哦。”
正略略闭目沉思的石森树蓦地扬眉,睁眸斜睇向两人。“什么头号支持者?楼副首,是不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导致夫人有所怨言?”认真细思他的工作内容。
楼风赶紧否认:“当然不是!帮主,她怎么可能抱怨我工作太多。其实我出门工作养家活口,她还很高兴呢。”老婆支持他,不怨他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多,他是应该庆幸得此明理贤妻啦,可是……唉!老婆崇拜帮主,他总不能跟帮主吃醋吧?事实上他也清楚,老婆真的只是单纯地敬慕帮主,还感激帮主竟把当时快饿死在路边的他找去当左右手,所以她才会这么甘愿地把他贡献出来替帮主作牛作马……
“是吗?”石森树没再多说什么,但他忽然抬头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天还没亮,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走。”
稍后,几乎所有人都移到隔壁房去,而石森树则继续留在厅里,等他把几个问题想通了后,才离开。
一直等在门外的楼风迎了上来。
“帮主,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回石天庄?”走在石森树身后一步,他直言。
“嗯。”石森树的心情不无好坏地回应他。
沉默了一下,楼风才又开口:“其实你可以不用再回去面对那个人了。”多少清楚他与家里的关系,尤其是那个至今仍掌控庄内实权的老太婆——她将自己最痛恨见到的孙子派到远离大宅、甚至与大宅之下的事业几无关连的破败酒楼做事——在石森树前去整顿之前,它确实破败得让人摇头——她这不就是将他排除在大宅权力核心外的另一个证明吗?再加上她当初不存好心,硬把被前一个不成材孙子经营得摇摇欲坠的酒楼丢给他管理也就算了,竟还要求他必须在两个月内让酒楼转亏为盈,并且成为庆县有名的酒楼。
他全做到了,并且成功得让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她心知肚明他的能力超过庄内所有人、甚至是她,所以才一直以各种手段想压下他,不愿让他出头;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愈是这么做,就愈是激起他的斗志和反抗心,然后,他这地下帮主的事业也就愈做愈大……
如果那个以正义之师自居的老太婆知道他是当今横跨黑白两道、除了偷拐抢骗,什么生意都做、还什么生意都赚钱的龙焰帮帮主,她会不会当场吐血不止?
虽然以当今龙焰帮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百年武学世家、享誉江湖的大门派石天庄抗衡,但说起现在的龙焰帮,有谁不对它敬畏三分?所以石森树根本可以不用理会那老太婆了吧?
石森树笑了笑,俊眸冷凝。他当然知道楼风的意思,事实上他已对他提过两次了。
“如果那老太婆知道每见我一次就要短命三个月却还乐此不疲,你说我怎么能不成全一下老人家享受自虐的心愿?”偶尔回去斗斗那老太婆,看看那些叔伯长辈的尔虞我诈,稍稍调剂身心倒也满不错的。
楼风一怔,接着摇头,吐了口气。“原来你把回石天庄当作是在娱乐?看来我还真是多操这个心了。”有些搞清楚他了。
虽然他早知道在外人眼中温文和善的石森树实则叛逆反骨,在他的观念里也没有绝对的正义正非,但有时看到面前宛如天神般俊秀的人物砍起人来可以眼睛眨也不眨,暗算起对手可以冷酷无情得像地狱恶魔,他真会有种错乱的感觉,同时暗自庆幸他们不是敌人——他已经见过无数怎么死在石森树手上都不知道的烈士了。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这位帮主里外差异太大的双面性格让他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在石天庄平安长大的啊?而且他都没被拆穿吗?
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楼风,至今还是猜不透这个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