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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日渐张狂的大风吹过已褪青替黄的漫漫草原,空气中注入一股萧索的气息。
便于迁徙的穹庐式毡帐设于背风向阳的临水之处,迎着强风,被吹得鼓涨的毡帐与四周嘎嘎作响的旗笙相映成趣。
洛翩翩一苏醒,耳畔便听到陌生耳语,脑子仍昏昏涨涨的让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当她打量着毡帐时,一群头戴黑色小帽的侍女鱼贯走进帐内,每个人手中端着食物及未曾见过的服饰。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洛翩翩望着戴着黑色小帽的侍女,扬声问。
似是听不懂她的言语,侍女仅是有礼地微笑,不久,毡帐的帘门被放下,她被几名侍女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侍女微笑地朝着她说了一长串的话。
洛翩翩微蹙小眉,听得极为用心,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啪答咪拉……拉咕……唉呀!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气得直跺脚,侍女瞧她反应有趣,一阵窃笑后,开始七手八脚地扒去她的衣衫。
“啊!你们干嘛脱我衣服——”
洛翩翩扯喉叫,却抵不过执意扒她衣服的几双手。
被脱了衣服也就算了,她们竟开始解开她结着五色珠的发辫。
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她开始赖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叫:“住手啊——呜!呜!”
方才同她说话的侍女见状,温柔地又说了一堆她听不仅的话。
“别再对我叽叽咕咕了,我听不懂。”
她委屈地吸着鼻,万般无奈地看着自己被迫穿上一袭用鹰毛编织成的外氅,头上还戴着一顶用鹿角装饰的可笑神帽。
替她穿戴完毕后,侍女一个个退下的同时,沙兀我走了进来。
“欢迎驯鹰尊者来到大辽。”沙兀我有礼的朝她拱手一揖。
“大辽?!”思绪一回笼,洛翩翩气呼呼地嚷着:“你们这群无理的恶蛮子,竟然把我捉到大辽来!”
她又急又气,为辽人的霸道蛮横气得直跳脚。
丝毫不理会她的气急败坏,沙兀我对她的装扮满意的露出笑容。“既已着装完毕,就请尊者移驾觐见我们的王!”
洛翩翩愣了愣。“我见你们的王做什么?”
“届时尊者就会明白。”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傲然地仰着下巴道:“好,我就见见你们的王,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沙兀我微扬唇,拱手再揖:“有劳尊者移驾。”
“疯子!”洛翩翩低啐了一声,经过他时,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掀帘步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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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的风轻拂过一片草海,风里揉着浓浓的青草香。
放眼望去,蜿蜒的溪流穿过起伏的原野,临水而设的穹庐式毡帐,形成游牧住地的特殊景致。
也许是地处高势,众人的衣摆、袖口不住地随风翻飞。
“王,驯鹰尊者到。”
洛翩翩循声望去,发现一名高大男子手负身后,傲然伫立前方,即使是背影都有股君临天下的霸然气魄。
辽帝缓缓回神,锐利的眸淡瞥了一眼她顶上代表法力的标志。
“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驯鹰尊者?”
在火神灵谱的天训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
降鹰者,在南方之巅。红衫白鹰,法渡谪仙。振吾之远,归哉归哉。
天命者,在神力之职。废者祭东,天神地只。吾火禳灾,归哉归哉。
此段记载说的是火神灵将为大辽国派遣一名红衣驯鹰者,只要此尊者一出现,大辽必能开疆拓土,造就富裕之境。
“是的!”沙兀我喜不自胜地开口道:“臣曾亲眼目睹尊者出神人化的驯鹰之术。”
“哦?”辽帝扬眉觑着洛翩翩的反应,温淡的神色中,隐着一股凛然之气。
“你们真是疯得彻底,我说过我不懂什么驯鹰之术,快把‘戟’还给我!”水灿的黑眸在沙兀我及辽帝的身上来回梭巡,她秀气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人人头上戴着貂裘冠帽,帽下两侧留着两给长辫、耳上戴着两只银环,这些辽人的装扮真是奇特到让她匪夷所思。
不解她蹙眉的原因,辽帝觑着沙兀我,对他的话起了质疑。
“王请放心,属下可以证实尊者的驯鹰之术。”沙兀我附在辽帝耳边低语,另一方面差人带出洛翩翩的异种海东青。
洛翩翩坦率地嚷着:“别在我面前叽叽咕咕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话方落,她就看见两名鹰牌天使提了一只大笼朝她走近。
“戟!”
“戟”一见着主人,激动地撞着笼子,喉间发出“吱咿咿——”的声音。
“戟”的声音少了往日的撒娇,多了些无奈的低诉,洛翩翩见状,心疼地哽着嗓道:“你们快把它放了!”
辽帝为见识驯鹰尊者的能力,遂对着两名鹰牌天使下了指令:“把它放了!”
“戟”重获自由,巨翼扑展,直往天际冲去。
小笨鹰,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呐!
洛翩翩没好气地看着“戟”,直觉拿起颈上的白玉笛,吹出召唤的音频。
果不期然,“戟”听闻熟悉的唤声,开心地朝主人俯冲而去。
洛翩翩看见“戟”在天空盘旋的身影,水唇漾开灿烂的笑容:“戟真乖!”
辽帝见状,为眼前的情景震惊万分,难道、难道……火神灵谱中的天训真的应验?
辽帝仍处于震惊之际,一声短笛音又起,不及思索,异种海东青接获主人的指示立刻振翅往辽人扑去。
“啊!”一声悲惨的叫声响起,站在辽帝身旁的侍卫已被“戟”天生的利爪抓出一道几可见骨的血痕。
“戟,再攻!”洛翩翩晶莹的眸光与“戟”交会,振奋不已,倘若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戟”顺着洛翩翩的指示,再一次展开攻击。
见异种海东青朝他们袭来,沙兀我舍命护住辽帝。“王小心!”
辽帝一把推开沙兀我。深谙擒贼先擒王之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洛翩翩退入临近的毡帐内。
情势骤转,洛翩翩深怕“戟”会再次落入辽人手中,她拿起白玉笛吹出几声短音后,遂扬声喊道:“戟快走,快回女真!”
辽帝诧异地发现,扑扑的振翅声瞬间消失,不绝于耳的鹰啸渐远……
感觉到毡帐外的平静,洛翩翩暗松了口气。
“哈哈哈哈,果真应验了,尊者以后就在大辽住下,只要帮助本王驯鹰,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辽帝亲眼见识洛翩翩出神入化的驯鹰之术,立刻相信她是火神灵谱中指示的驯鹰尊者。
有助他们大辽的驯鹰尊者终于出现了!
洛翩翩愕然瞪着辽帝,背脊泛凉,心中陡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只是她的软弱仅是一瞬间,洛翩翩虽不知自己陷入怎样一个局势里,但她天生的固执脾气让她不肯屈服。“我不会住下!我不管你是谁,你强迫不了我的!”
“是吗?”
辽帝高大的身躯朝她逼近,异色瞳眸似捕获猎物的狼,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不待洛翩翩反应,辽帝厉眸乍闪,他掀唇又道:“大辽将因尊者的驯鹰之术,开辟万世疆土,这是火神赋予的神职,你不能违抗。”
洛翩翩瞠目瞪他,眸中跃着火焰,气得直跳脚。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懂什么驯鹰之术,你们是不是全都疯了?”
她纳闷极了,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劲地硬要把尊者的封号扣在她头上?
“如果你顺天命,本王可以赏你鹰牌,让你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辽帝深目一敛,巧妙地掩去心里的波动,语气极为平稳。
自从派遣至女真的鹰牌使者回报女真境内出现驯鹰神女时,他这才相信火神灵谱中,关于驯鹰尊者的天训记载是真的。
只要驯鹰尊者为大辽所用,那他就不需要花费大量人力到女真猎龋东青,甚至可以轻易藉由海东青捕捉以珠蚌为食的天鹅。
届时,大辽将有源源不绝、永不匮乏的珍珠之源,为他大辽创造富裕,开辟万世强土。
但……若不为他所用,此姝将是祸害。
“我才不顺什么鬼天命!”洛翩翩眉睫一扬,说得好霸气。
“本王给你几日时间好好想想——”
她压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驯鹰尊者、火神灵的谬论,一张俏脸气得晕红。“不听、不听!我都说了,我不会什么驯鹰之术,更不是什么驯鹰尊者,我要你立刻放了我!”
端详着她的怒容,辽帝利眸一闪,眸中的温和之色渐渐转为阴霾。
“既然尊者不为我所用,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他不带半点感情地淡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洛翩翩心头一凛,警戒的看着他。
“自古以来,除了巫师、珊蛮外,一般人是不可能被赋予神力,而你区区凡体竟然有驯鹰之法,便是违反了自然法界的规则,当然该回归尘土。”
听着他说了一长串,洛翩翩倒抽口凉气,隐约拼凑出他话中涵义。“你不能这么做!”
“生或死,仅在尊者一念之间。”
眸光闪跃着骇人光芒,辽帝的唇角扬起浅弧。或许是天生的王者霸势,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多了分威凛和盘算,狡狯的眼光,似是随时要将人拆吃入腹,让人不寒而栗。
初识允萨时,他也常这么笑,但至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高深莫测,其中捉弄的成分较多……
四周陷入静寂,好半晌她才迎上辽帝阴鸷的眸光,洛翩翮的俏脸在瞬间变成惨白。
她的驯鹰之术只适用在“戟”身上,没有“戟”,怕是会成为海东青爪下亡魂吧!
“来啊!拿下妖女,择吉日于木叶山行火刑祭火神灵。”
瞬间,洛翩翩被两名鹰牌天使架出毡帐之外。
她无力抵抗,率真稚气的俏丽脸蛋出现了心灰意冷的哀伤。
毡帐外,迎面而来的强风刮得她粉白的脸隐隐作痛,更将她火红的衣袂吹得飞扬。
允萨,你会来救我吧?
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蓝色苍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抱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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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日西斜,在天色未暗前,洛翩翩已经听到毡帐外的辽人开始张罗吃食的吵杂声。
凄冷的感觉未褪,她默默留在有人看守的毡帐中,像是被关进笼里的雀鸟,悲凉的被寂寞笼罩。
这些天她想尽各种方法,却怎么也无法逃脱辽帝严密的看守。
身边没有“戟”,又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只能无助的任由命运摆布。
若有所思地轻抚着颈上的白玉笛,洛翩翩情难自禁地吹着。
小巧白玉笛是由好姐妹之一、擅作芦笙的桐普晴所改制,芦笙管形状像凤鸟的尾巴,十三只细而长的白竹管子,插在半截轩芦里面,看来精巧可爱。
这只白玉笛是桐普晴用来联系姐妹音讯所用,后来也被她拿来当成叫唤“戟”的鹰笛。
此刻吹奏着无意义的乐音,只是她纯粹拿来抒发情绪所用。
她叹了一口气,强忍多日的委屈却在瞬间决堤,不安的眼泪不听使唤的一颗颗往下坠。
“戟、允萨,我好想你们……”
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不知道自己与允萨是不是还有见面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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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首望着盘旋在蔚蓝天际的海东青,允萨不由得挂念起洛翩翩与她那头白鹰的安危。
一个月前,他由苗寨赶回女真时,半路便听到有关辽人要烧死红衣驯鹰尊者的消息。
他不敢轻怠,快马又赶了五日才回到女真。
一到女真他才发现,穆图与洛库伦已接获消息,早派了一组精骑等他指挥,意欲一举攻入大辽,救出洛翩翩。
当允萨领着精骑离开女真时,穆图挑眉,显然对鲜少露出急躁、有失分寸的爱将感到讶异。
“虽然辽人继承了古鲜卑人的遗风,向来赞祝火神,在位者拜火,但咱们允萨的表现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洛库伦没忽略允萨接获回报、策马离去前,脸上似癫若狂的神情。
“盟长这推波助澜的方法果然高招。”
语落,心里多了点安慰。
“哈哈哈哈!救下翩翩后,咱们就等着办喜事了。”
“这亲事可真是一波三折,希望就此尘埃落定,别再起风云了。”洛库伦感叹万分地开口。
这两只异种海东青果然是招来不幸的祸源。
几年前长女洛悠悠惨死鹰爪之下,而现下唯一的女儿洛翩翩,竟也因为异种海东青被辽人误以为是驯鹰尊者。
遇上如此夸张的事情,教他如何能不感叹!
穆图信心满满地开口:“瑶老大可放心,允萨是我们女真最勇敢的勇士,他必会让翩翩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当然,这臭小子要敢让翩翩伤到一分一毫,我就不让他娶咱们家翩翩。”
这回穆图不敢多言,仅以笑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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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允萨驱马赶至木叶山时,执刑者正好点燃祭坛附近的稻草,火势在瞬间迅速蔓延。
“翩翩!”允萨瞠目结舌地瞪着火海,理智尽失地冲向前。
“拿下闯入者!”
正举行火刑祭的辽人,没料到会突然冲出一队骑兵,周遭参与祭刑的辽人惶然四散,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火仍炽,骚动不安的鹰牌天使接获命令,立刻与闯入的骑兵交手。
两方人马激烈厮杀,却成了允萨直捣黄龙的阻碍。
“翩翩!”
允萨眸底映入炽烈的火光,说不出的焦急让他有种永远抵达不了终点的错觉。
舒洱佳的死在他心口烙下一道永不褪的心痛痕迹。
而洛翩翩……这个让他走出沉郁、总让他提心吊胆的小姑娘,却用他不曾体会过的灿烂,进入他的生命……
他无法想象失去洛翩翩的感觉,怕她会随着漫天大火,消失在他眼前!
终于,他得以再往祭坛靠近,倏地一道人影挡在他面前。
“不准你靠近亵渎火灵之神,烧死驯鹰尊者是火灵之神的旨意——”
“无稽之谈!”允萨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去,直接打落眼前那张疯狂的脸。
疾步向前,烟雾弥漫中,允萨隐约瞧见一抹火红身影被绑在祭坛的粗木桩上。
火色溶着她衣上的颜色,急切的双目教他几乎分辨不出眼前的纤影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翩翩,你如果听得见就回答我!”
恍惚中,洛翩翩仿佛听到允萨让人安心的沉嗓,虽然粗嗄沉哑,但她听得出,那是允萨的声音。
或许这是临死前产生的幻听呐!
她扬起苦涩的笑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允萨、允萨、允萨……”
那真切哀伤的嗓音真实落入耳里,顾不了浓烟呛得她的眼泪直窜,也不知她使劲全力喊出的声音,是否能传入允萨耳底。
就在允萨几乎绝望的同时,耳底突然听见洛翩翩和着泪嚷出的哑嗓。
他喜出望外地纵身而起,转瞬间便来到火刑台上,殷切的眸光终于与她四目相接。
隔着火海,他却近不了她的身。
“别怕!”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允萨打定主意要穿越火海。
心莫名地踏实,那一道火墙与身上的束缚,却阻隔了洛翩翩想投入他怀抱的渴望。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哑着嗓,不再挣扎,知道就算在此刻死去,也已心满意足。
两人的身影因为不断遽升的高温,在眼里成为扭曲不定的虚浮影像,洛翩翩开始怀疑允萨的出现是她的幻觉。
“允萨,太危险了!祭台要塌了,你不要过来……”
如果这是他们的命运,她亦无力挽回。
允萨凛起眉,喉头微紧。“说什么傻话!”
情况岌岌可危,在火舌即将吞噬洛翩翩时,一记鹰啸及熟悉的雪白身影划破天际。
在允萨准备穿火而人时,“戟”展翼俯冲的庞大身影突然攫住他的目光。
他还来不及看清,便发现“戟”直接往木桩冲撞过去。
洛翩翩感觉到一股劲风由身后袭来,紧接着耳底便落入重物击往粗木桩的声响。
来回几记撞击,粗木桩因为重击而往火海倾倒,绑着粗木桩的绳索迅速的被火焰燃断!
束缚突松,允萨见状,速度奇快地承接住往火海坠下的身影,一同滚落至几尺高的地面。
“允萨,戟还在祭坛上!”洛翩翩没忘记,是“戟”以身体撞倾粗木桩救了她一命。
她的话方落,耳边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被祝融无情燃烧的祭坛,轰的一声倒入火海当中。
“不要!”看着“戟”躺在祭坛上奄奄一息的身影,随着祭坛坠毁掉入火海,洛翩翩承受不住地扬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