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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未等他回答,她便推开了书房的门,容光焕发,盛装打扮。
穆展颜抬眸的一刹那,有片刻茫然,仿佛回到了某个风动的夜晚,有着同样容颜的人站在她面前。
“听闻王爷还在为公务操劳,妾身给您端来了一碗鸡汤。”苏音笑盈盈地道。
“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不同的说话语调引他立刻回到现实,他感到一阵失望。
“听说姐姐以前到这书房来,也从不敲门的。”苏音笑意一敛,“王爷终究还是把阿音当成外人了。”
“我只是没料到你会忽然进来,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穆展颜敷衍道。
“王爷,你看阿音今天漂亮吗?”美人恢复莞尔,自信地在他面前转一圈。
“很漂亮。”他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思绪再次滑到另一个地方。如果换了另一个她,会这样问吗?
不,她不会,她一向那样淡然,即使知道自己美丽,也从不张扬。
“王爷,阿音昨儿在街上看到一支南海明珠制成的珠钗,很是美丽,”苏音轻眨双眼暗示,“听说宋王妃也有一支呢!”
“你若喜欢什么,只管去买,叫商家把账单送回府来便可。”他很明白她言下之意。
换了另一个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不,她跟了他这么久,一向有粥喝粥,有饭吃饭,从不主动索取什么。
“哦,对了,”苏音又道,“爹爹今天又跟阿音唠叨,说他想为国效力的事。看在他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王爷,你就帮帮他吧!”
“好,改天我跟皇上提。”他笑,那是苦涩的笑。
同样的面孔,行事却截然不同。一个为了不让他徇情枉法,不惜跟父母翻脸;一个却如此孝顺,时时刻刻不忘为父亲求得一官半职——双胞胎就算再像,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为何,当初他没有分辨出来呢?
“多谢王爷!”她靠近,小手搭上他的肩,语意温柔得似要滴出蜜来,“王爷,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办公吗?”
“还有几份公文要处理。”他答,身子往前一移,避开她的手。
“王爷,你当初送给我这块玉坠,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作为订情之物呢?”她却没有轻饶他,挡在他与公文之间,忽然襟前衣带一解,露出白皙的胸脯,让他看到脖间的玉坠。
“阿音……你不要这样。”穆展颜蹙了蹙眉,起身移步书架前,假装寻找一本书。
“王爷真可比拟柳下惠了,居然能坐怀不乱。”苏音震怒,掩上衣襟,微讽道,“看来,我刚才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王爷宁可要一个把自己亲妹妹推下山崖的恶毒女子,也不肯爱一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阿音,不是这样的……”他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我们相处之日甚短,总得给我一些时间……”
“我知道,王爷心里还是忘不了姐姐。”苏音忽然哭起来,“好好好,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把南敬王妃这个头衔送给姐姐好了!反正我如今也是毁容之人,王爷看着我这张脸一定厌恶至极,我怎么还敢奢望得到王爷的真情——”
“阿音……”穆展颜被这哭闹声扰得额前又隐隐作疼,他转身看着这个泪珠直落的女子,心情一阵复杂。
终究,怜悯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他不能让自己当一个绝情的人!于是,他伸出双手,万般无奈地将对方拢入怀中。
“王爷——”苏音趁机紧紧搂住他,“你嫌弃阿音了吗?你忘了我们在仲州的乡间小屋里那一段日子了吗?那时候,阿音喂你汤药,替你洗衣、擦身……亲密得就像你的妻子。虽然我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承诺,可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再回到那时候……至少,那时你心里没有别的女人!”
“阿音,”他不觉有些心酸,抚抚她的发,“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对你很好的……”
声音很轻,语气中有些不确定的意味,但他强迫自己许下这个承诺,生怕变成忘恩负义的人。
“展颜,”苏音破涕为笑,拾起头,翘起红唇,“吻我——”
说着,她半眯起眼睛,等待温柔。
他看着这鲜红的樱唇,并没有渴望,反而陌生,但他还是低头吻了她,因为报恩。
轻轻一啄,仿佛蜻蜓点水,浅尝即止。
“展颜?”她错愕地睁开双眸,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的投怀送抱竟只得这样的结果。
“很晚了,你去睡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他努力露出微笑,“明天再陪你。”
“好,那么妾身不打扰了!”他的态度,她心领神会,脸上再次浮现幽恨,草草行了个礼,忿然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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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你来了!”门一开,男子的脸呈现欢喜,“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哼!”苏音把门一踢,重而响的脚步昭示了她的愤怒。
“阿音,为什么生气?”男子讨好地搂过她的肩,细声安慰,“是不是南敬王府的人给你气受了?”
“张禄哥哥,”扭曲的丽颜咬牙切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有什么话好好说,来,先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张禄殷切地倒水递茶。
“你还有闲工夫劝我喝茶?”苏音将杯子往地上一砸,“穆展颜对我姐姐仍旧念念不忘,只将她关押在府中,并没有送交刑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复合的!你懂不懂?”
“我对阿怡已经没有那份感情了。”他躬身将杯子碎片一一拾起,“她想跟谁在一起,我都无所谓。”
“你堂堂永安镇镇长之子、刑部衙门官差,降低身份向她求婚,她非但不念旧情,反而贪图富贵、另攀高枝!你难道真的可以原谅她?”苏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现在不是有了你吗?”张禄抬眸微笑,“那日在山下恰巧救起你,你有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我便对自己说,你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补偿我得不到的那份感情。”
“可我忘不了她把我狠心推下山崖的事!”苏音避开他的视线,“我要报仇!我千里迢迢随你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报复!”
“如今你已经拆穿了她的身份,她也被关押起来了,你还想怎样报复?”他实在不解。
“我要她的命!”她眼里射出冰冷的光,一字一句地说。
“可她是你的姐姐啊!”他顿感不可思议,“怎么说,你们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总要念些骨肉之情吧?”
“她把我推下山崖,冒充我当上南敬王妃的时候,怎么就没念姐妹之情呢?”苏音横了他一眼,“张禄哥哥,你不打算帮我了吗?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若帮我,我终身伺候你,如今难道你想悔约?”
“我上次已经动用衙门马车,帮你把他们约到鸿宾楼,揭穿了你姐姐的身份。至于你刚才说的……”张禄苦笑地摇头,“我小小一个宫差,恐怕也没有掌控他人生死的大权。”
“如果我姐姐被送交刑部,你可有办法整治她?”苏音逼问。
“如果是刑部在押的犯人,我倒是可以上下疏通关系,让她在狱中难熬……”
“好,那就想个办法,把我姐姐送到刑部去!”恶毒的念头凝聚在眸中,“可惜此刻穆展颜还留恋她,她杀妹易嫁之事,既不上报宗人府,也不呈交刑部!”
“那……我该怎么做?”
“张禄哥哥,你可知道穆展颜在朝中有什么冤家对头吗?”
“呃……几个皇子与他的关系都处得不太好,太子更是不知为何,恨他入骨。”
“那就好办了!”苏音大乐,拍手道,“张禄哥哥,你可否将我们姐妹易嫁的事在朝中散布,最好能传到太子的耳朵里?”
“你是说……”
“只要太子出面,逼穆展颜把我姐姐送到刑部,一切就容易解决了!”她脸上露出好笑。
“阿音,”张禄呈现担忧的神情,“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么急着把你姐姐除掉,不会是因为对穆展颜余情未了吧?”
“你怕我当上了南敬王妃便舍不得离开王府了吗?”苏音伸出双臂,绕住对方脖子,“张禄哥哥,一千个穆展颜也比不上半个你,他在我生死未卜之际移情别恋,真是伤透了我的心!而你,当我掉下山崖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一直细心照顾我,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呀!”
“是吗?”张禄宽慰地笑,欲吻她的唇。
但她脸一侧,唇吻只落在颊上。
“哎呀!”她的狭长疤痕被他碰触,激起一阵疼痛,“张禄哥哥,我怎么觉得这儿有点不大对劲,你给我敷的是什么药呀?”
“放心好了,那药是照宫里的秘方配制的,包你敷了以后肌肤光洁如昔。”张禄安慰。
“真的吗?”苏音转视镜中的自己,“可我为什么觉得脸上这道疤痕越来越深了?当初留着它,只为了引起穆展颜的怜悯之心,可不要弄巧成拙了。”
“放心吧,你若变丑了,我也照样要你!”钟情的人痴痴道。
“可我不想变丑!我要做世上最漂亮的女子!”她瞪他,“你得保证这药有效,听见了吗?”
“这药当然有效啦,否则我也不敢用在你脸上,”张禄再次吻住她,“你以为我真希望自己将来的媳妇儿是个丑八怪吗?”
她不由一阵轻笑,与他嘻闹着,往床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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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展颜步入养心殿,看到太子站在皇上左侧,面露得意微笑,他便知道又有麻烦降临了。
“展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等皇上开口,太后便急忙从偏殿走出来,忧心忡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太后,孙儿不明白您的意思。”穆展颜回答。
“朝中都传遍了,你会不明白?”太后拍了他一下,“都说你那媳妇儿是假冒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呀,展颜,朕最近也时时听到这个流言,”皇上接着道:“说你那媳妇儿杀妹易嫁,真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不知皇上和太后从哪儿听到这些流言的?”入宫之前,他便已猜到他们要问什么,因为流言既然能入宫,也早已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况且,一看太子那副假装置身事外,又忍不住亲临现场看好戏的模样,他亦可立马猜到是谁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多嘴。
但这件事怎么会流传出来呢?莫非……他身边出了好细?
不不不,府中下人都是他一手训养的,多年来忠心耿耿,应该不会背叛他。
“你别管是谁说的,只管回答我们的问题!”皇上心急的催促。
“想必别人已经向皇上详细禀报过了,臣侄倒是很好奇,臣侄的家务事,外人是怎么晓得的?”他淡淡扫了太子一眼,“难不成有人日夜监视臣侄?上次滴血验亲后,臣侄还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呢。”
“父皇,”太子连忙解释,“并非孩儿刻意去打听,只是那日路过刑部小坐,某个官差告诉孩儿的。”
“哦?”穆展颜挑挑眉,“如今刑部的官差真是神通广大呀!”
刑部,又是刑部!上次告诉他苏怡在鸿宾楼等他的,也是刑部的一个差人……这个差人到底跟苏家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了?”太子瞪着他,“我可没有冤枉你喽?”
“展颜,朕只听你的解释,其它的流言可以一概不管,你有什么要澄清的吗?”
“臣侄……”穆展颜忽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苏家到底有几个女孩儿?”太后直接挑重点问。
“两个。”
“孪生姐妹?”
“是。”
“先前在仲州救你的,是哪一个?”
“妹妹苏音。”
“可你娶进京的时候,又是哪一个?”
“姐姐……苏怡。”
“那苏怡可是冒充妹妹上花轿?”
“是。”
“她可是为了冒充妹妹上花轿,将亲妹子推下了山崖?”
“太后……”他不想肯定地回答,以上的问题,一字一句如刀子挖着他的心,让他每答一句,就心疼一次。
事到如今,他仍不相信之前在晨曦的芬芳中说爱他的女子,是那样的蛇蝎心肠。
“太后,她的确是代妹出嫁,”他颤声道,“可孙儿不确定她之前是否真有谋害妹妹之心……”
“哀家知道,你与她已经有了感情,”太后叹一口气,“不说你,就连哀家也很喜欢那孩子,难以置信她会干出那样的事。可咱们当局者迷,真想查出真相,还得假借旁人之手。展颜,把她送到刑部去吧。”
“刑部?”穆展颜仓皇抬眸,他一直回避这个词,这段时间不让府中诸人提起,却终究还是遇到了。
“哀家也想交给宗人府处理此事,毕竟宗人府那地方好一些,可惜之前册封她的皇旨下得迟了一些,她还没正式得到南敬王妃的称号……所以,只好委屈她了。”
“是呀,展颜,朕会派几个得力的官员全力查办此事,倘若她真的是被冤枉的,也可以尽快还她一个清白,对吧?”皇上也和颜悦色的说服。
不论是刑部还是宗人府,因为这样的案子被判进去,非死即伤吧?
“是。”就算心中有万般不情愿,皇族长辈如此吩咐了,他也不得不俯首遵命。
“展颜,你脸色不太好,如果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后心疼地看着孙儿那张苍白的容颜。
他忘了自己是否有谢恩,只感到迷迷蒙蒙的,失了魂魄一般回到府中。
站在庭院里,看着西下的斜阳,他觉得满目是刺眼的彤红。
“王爷——”有人走到他身后,“该用晚膳了。”
不用看,只听脚步声,他就知道那是从小便跟随自己的铁鹰。
“皇上和太后让我明天把她送到刑部去。”
所谓的她,毋需明言,铁鹰即刻明白指的是苏怡。
“其实属下早已发现,苏怡娘娘并非当初属下在仲州见到的那个女子。”铁鹰坦言道。
“你早已发现?”他诧异地回头。
“苏怡娘娘看到属下的面具时,从不流露出厌恶之色,反而眼中满是同情,而苏音娘娘就不同了。”铁鹰委婉地答。
“你说的没错。”穆展颜苦笑,“她们是截然不同,可惜我眼盲,从来也没有多想。”
“王爷,事已至此,就不要多想了,交给刑部的大人们查出真相吧。”铁鹰宽慰的说。
“我只是不明白,那样温婉的女子,怎么会有蛇蝎的心肠?她若真的贪慕荣华富贵,当初就不会一直以镇长的公子为借口来拒绝我了……”
“唉呀,花儿都开了,好香呀——”
他正在思绪茫然间,忽然听到人声。
侧耳一听,声音是从墙的背后传来的,想必是打扫庭院的小丫头在议论。
“不知这是什么花儿呢,从来没见过。”其中一个说,“好漂亮,好想采一朵哦!”
“那也不难呀,”另一个笑道,“这些花儿你想采多少都可以!”
“我可不敢。”
“有什么要紧的?这些花是那个冒充咱们王妃的女人栽种的,她如今被关押起来了,她种的花咱们王爷想必也不愿再看见。”
“那我们把它们都摘光吧!”小丫头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你们在干什么?!”铁鹰绕到墙那边,高声喝道。
“铁……铁护卫!”两个小丫头立刻瑟瑟发抖,“我们没、没干什么呀。”
“这儿扫干净了,就到别处去。”
“是。”两人面面相觊,抱着扫帚,迅速去了。
“何必这么凶呢?漂亮的花儿女孩子都喜欢。”穆展颜隔墙道,“让她们采一两朵也不打紧。”
“王爷不想过来瞧瞧吗?这些花儿开得正好呢。”铁鹰明白他舍不得苏怡的心思,于是建议。
他都快忘了,半个月前,她亲手栽下的种籽,如今已经发了芽、开了花吗?
她曾说,这是送给他的礼物,让他闻到花香可以忘忧。
可惜,这半月来,他被忧虑重重压着,根本忘了去欣赏这些花儿。
仿佛害怕睹物思人似的,他有点故意回避这些圃中的清芬,哪怕它们就在他书房外,咫尺之遥。
一步,又一步,他缓缓跨过院门,一片雪般的白色呈现在眼前。
呵,她说得没错,这种花如此素净,却并不平凡,仿佛淡妆的西子,比起牡丹、芍药另有一种风姿。
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它们。
盛绽的花瓣像仙子的裙摆,在晚风中徐徐摇曳。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其中的一片。
忽然,其中一片应风而落,花儿得以露出蕊的一角。
穆展颜久久凝视着这残缺的花朵,忽然,他眼中呈现讶异的神色,一把将这花儿扯起来,定定地望着花蕊。
“这……这是……”他愕然,“不可能……这不可能!”
“王爷,怎么了?”铁鹰上前询问。
他不答,只发了疯似的扯着那些花,一朵剥开,又去剥另一朵。
“铁鹰,替我把这些花儿都摘下来!”最后,他吩咐道,“把它们都送到我书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