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经过明天晚上，你还定那么确定的话，我就能够相信你了。

萧晋航一直咀嚼着曹映荭说这句话的涵义，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口气这么严肃。

今天是周五，以往周五到周日都是他屡约不到她的日子，但这次她却约了他，只不过她说得先回桃园一趟，所以约定的时间有点晚。

再一次来到她家门前，相较于上回的刺激打击，这回他已瞧见曙光，并且也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告诉自己，爱她的念头胜过一切，绝对不会轻易退缩。

但是，因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还是有点忐忑，为免脸色太紧绷，他刻意拉起嘴角漾出微笑，这才按下门铃。

「进来吧！」对讲机中随即传来曹映荭的声音，铁门的锁同时也开了。

萧晋航推门而入，先是经过车库，再步上几层阶梯，来到第二道门，曹映荭正好也拉开门扉。

第一次看见居家装扮的她，萧晋航心里荡漾着奇异的感觉。

她素颜的模样依然很美，头发随兴的夹在后脑，软薄材质的桃粉色运动长裤，搭配白色的坦克背心，简单利落，却还是能够攫住他的目光、牵动他的心。

「嗨！」萧晋航加深笑容打招呼，嗓音轻快。「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曹映荭牵起嘴角，可沉重的心情使她漾不出笑容。

她侧过身子，让他踏进屋里。两人认识那么久以来，他顶多只送她到门口，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她家里。

「叔叔好！」一道童稚嗓音蓦地传来。

不知道还有第三者在，那响亮的叫唤吓了萧晋航一跳，连忙搜寻是何处传出声音。「有孝子在吗？」

「皓皓，别顽皮，快出来。」关好门，回过身来，没瞧见那可爱的小人儿，曹映荭柔声轻唤，明白这是儿子常玩的小游戏。

「哈！」曹嘉皓咚的跳出来，自以为吓得到大人，得意的格格笑。

「你坐。」曹映荭先招呼萧晋航，才向儿子招招手。「来。」

萧晋航虽然坐了下来，但纳闷的目光却定在互动亲密自然的他们身上。

这孩子白白净净的模样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只是……他是谁？怎么出现在她家里？

一待曹映荭抱着那孩子落坐，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宛如水蜜桃般柔嫩的脸蛋。「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曹嘉皓。」皓皓不怕生，虚岁才四岁的他算起来口齿已经很清晰，反应也很快。「那叔叔叫什么名字？」

「叔叔叫萧晋航，你要叫我萧叔叔。」他和颜悦色，语调因为对象是孩子而特别轻柔。

只不过，他也姓曹？难道是映荭哪位亲戚的孝？

「萧叔叔好。」皓皓搂着妈妈颈项，嘴甜的叫唤。

「好乖。」很有教养又机伶的孩子，萧晋航摸摸他的头，回以一记和蔼笑容，随即问向曹映荭。「皓皓是谁家的孩子？好可爱！」

「他是我的孩子。」曹映荭掷地有声的宣布，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是等待未知结果的忐忑和紧绷。

「嗄？」萧晋航动作一顿，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笑容还来不及卸下，轻声再问：「你的孩子？」

「对，我的孩子，皓皓是我生的孩子。」她再一次铿锵有力的陈述，目光灼灼的直视他，过分认真的注意着他的表情。

闻言，萧晋航仿佛遭受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轰炸，将他整个人炸得呆若木鸡，脑子一片空白。

她生了孩子？

他怔怔的缩回手，笑容以一种相当僵硬的方式消失，不敢置信的目光在曹映荭与皓皓之间来回。

乍看之下不觉得，多看几眼，才惊觉两人非常神似。难怪，他方才一眼就对这孩子产生好感……

可有了孩子，是否意味着她有丈夫了？

噢，老天，这比他之前猜测她有男友，情况更严重啊！

曹映荭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抱紧了皓皓，温热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他要退缩了吧？觉得冲动示爱，后悔了吧？

她看过那样的表情，过去四年间，她曾尝试接受的男人，在得知皓皓的存在时，也都是这种表情和反应！

「你……结婚了？」未几，萧晋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臆测，令他整颗心仿佛都被掏空了。

「没有，我是未婚生子。」她平和稳定的语气丝毫没透露内心的波涛汹涌。

「那皓皓的……」他不自觉的蹙了蹙眉，想要问及孩子的父亲，却顾虑到皓皓正用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瞧着。

虽然他话没说完，但她明白他想问什么。「你见过，在居酒屋。」

萧晋航搜寻印象，想起了当时动手冒犯她的男人，也记起她情伤的过程，但此刻气氛很尴尬，他思绪很混乱，不晓得该再说什么才对，也没有平常和她相处时的热络健谈。

虽然他在来前有做心理准备，但这件事太令人意外了，他完全完全没有想到，到现在还处在震惊之中。

「妈咪，我要喝多多。」大人讲话，孝无聊，皓皓摇了摇妈妈的手臂，抬头问道。

那声「妈咪」听在萧晋航耳里，让他努力恢复平静的思绪莫名又被雳乱。

「好，自己去冰箱拿。」即使心情很低落，曹映荭还是强撑起嘴角，给宝贝儿子一记微笑，让小小身子滑下怀抱，但笑容在孩子前往厨房后便敛了起来。

她看向他，轻声问：「很惊讶吧？」

「是有点。」他说得保守，震惊在心里，表面反应还不至于太大。

然而，他的反应虽在曹映荭的意料之中，却仍令她感到失望，心里那坍塌的防备之墙不禁又重新架起。

「皓皓就是我不轻易再谈感情的原因，多数男人如果知道我未婚生子，就会主动打退堂鼓了，所以与其让感情萌芽，再来夭折，我索性一律拒绝，省得麻烦。」她冷静说明个中原由。

因为心情复杂，无法即刻斟酌适当的话来回应，萧晋航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我没有想到……」

「萧叔叔，我请你喝多多。」从厨房踅回的皓皓递了一罐养乐多给萧晋航，让他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断。

「谢谢哦，皓皓真有礼貌。」萧晋航神情口气都很和善，但是现在看着皓皓，和一开始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这孩子是曹映荭的孝，他如果想和她在一起，就势必得接受他……他能够做得到？能够做得好吗？

难怪她会犹豫顾虑，毕竟她的爱情，不单只是两情相悦就够了，而是三个人的问题！

「不客气。」得到赞美，皓皓很开心的满脸笑意，大口大口的喝下养乐多。

「皓皓平时都给外公外婆带？」沉默蔓延得太快，萧晋航只得赶紧找话题。

「对，他才三岁半，还没上学，我要上班不能带他。」曹映荭淡淡的解释，注意到他仅是将养乐多接过手，没有饮用，显然无法完全敞开心胸接纳，这令她心里的揣测更加负面。

「所以你每回周休回桃固，就是为了皓皓？」他恍然大悟。

亏他之前还以为她刻意空下周休时段，可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原来是因为要陪伴孩子。

虽然得知她生过孝的事很惊讶，但相较之下，知道她陪的是孝，总比陪的是男友好吧？

「嗯，我只有周休才有时间，当然特别珍惜。」皓皓喝完饮料又赖进专属座位——妈妈的怀抱，曹映荭分神答道。

「以后呢？他上学后，应该会接回来自己带吧？」萧晋航单纯关问，只是想多多了解，没有其它意思。

可是听在曹映荭耳里，却做了敏感的解读——她认为他在试探两人在一起以后，是不是可以把孩子交给她父母照顾，不用带在身边？

如果他打这个主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绝不是那种自私的母亲！如果因为皓皓的存在，她就注定与爱情无缘，那她愿意舍弃爱情！

瞧他言不及义的问东问西，就是没提及会否改变心意的决定，怕是已经在挣扎迟疑，觉得爱错了对象吧？

看来，她和萧晋航的可能性已经不高了……心头浮上一股酸涩，她绷紧了神经，佯装坚强倔傲，不要让人觉得她渴求爱情，勉强他接受。

「对，开始上学我就接回身边带，白天他上学我上班，晚上我下班可以照顾他。」她用宣告般的语气说着。

萧晋航点点头，没多作评论，浑然不知自己的反应和表现，已经让她感到失望心伤。

皓皓偎在妈妈怀里，无聊至极，又到了平常的睡眠时间，开始不断的揉眼睛。

「宝贝，不要一直揉眼睛啊！」曹映荭拉下皓皓的小手，轻声诱哄，了解孩子的习惯。「是不是想要困困了？」

「嗯。」皓皓侧头枕进妈妈的颈窝里，一双泛红的眼睛正好望向萧晋航，骨碌碌的瞅着。

「他眼睛好红。」萧晋航看着他，讶然道。

「因为他想睡觉了，你先回去好了！」曹映荭抱起像无尾熊似的皓皓，起身送客。

「那好吧，让你们休息。」他也跟着起身，走至门口。「再联络。」

他的确需要时间好好细思，毕竟兹事体大，以后要面对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能冲动草率。

「嗯，开车小心，再见。」敛起眸中的黯然失落，她轻声叮咛。

目送萧晋航驾着车扬长而去，曹映荭的心也被拉扯出疼痛，感到一阵寒风灌入胸臆，冷得教人打哆嗦。

怕是从今晚以后，他的态度会很快的改变，开始用尽一切借口疏远她！

她不是不上道的女人，他到现在还没表态，就已经够明白了。藉由皓皓的睡意，她正好先开口要他离开，因为她下意识不想看见他找借口的模样，那会令她更难受。

还以为他会不一样的……枉费她坚守那么久，却还是对他动了心，结果仍然是一场空！

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呀，为什么她还要觉得心痛、难过呢？难道，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他？

「唉……」红唇忍不住逸出叹息，纡解郁结在胸口的惆怅与情意。

「妈咪，你哭哭啊？」额头沾染湿意，皓皓好奇的抬头察看，发现妈妈在流眼泪，小手抚上她脸庞。

「没有啊！」她愕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察觉眼泪不知何时自有意识的流了出来，立即下意识否认，揉揉眼睛。「是沙子飞进眼睛里喽！」

「那我要帮妈咪吹吹。」皓皓有样学样的仰高小脸，轻轻朝妈妈眼睛吹气。

此刻正脆弱的曹映荭心一融，反而更想哭了。

「乖皓皓，妈咪有你就够了。」拥紧宝贝儿子，轻颤嗓音吐露心中感动。

「乖妈咪，皓皓也有你就够了。」可爱的皓皓也以同样的话语及拥抱回应。

她绽开慈爱笑容，重重的吻上皓皓脸颊，旋身回到屋里。

「我们上楼刷牙，准备睡觉喽！」

她重振精神，把所有的遗憾、惆怅和失落全部压进内心深处，说服自己，想要独力养育孩子，就要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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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威力强大的炸弹轰炸的那一刻起，萧晋航的脑袋就呈现又涨又乱的状态，持续恍神，思绪全旋绕在曹映荭和曹嘉皓母子身上。

从曹映荭家离开后，萧晋航在返家的途中，瞧见路旁一间格调不错的酒吧，便临时起意，单独前往，打算一边小酌，一边思量。

可或许是心情太复杂，忘了节制，还没厘出一个确切决定，他就已经喝挂了。

深夜，凭着最后一丝的理智，他在店家的协助下搭计程车回家，昏睡了一整天——当然，这后半段是由他母亲告诉他的。

隔天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家人叫吃饭，他又因宿醉而没有食欲，硬是被父亲训斥了一顿。

在萧家，是标准的父严母慈，父亲负责教训，母亲便负责安慰照顾，即使他已是三十而立之年，也还是没有改变。

敲过门后，金家燕领着帮佣进入，指示道：「放这儿好了。」

帮佣搁下放满清粥小菜和蜂蜜水的托盘，便退出房间。

「妈，我吃不下。」沐浴过后，正在吹干头发的萧晋航回过身拒绝。

「睡了一整天，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消化完了，怎么会吃不下？」金家燕横了儿子一眼，不接受拒绝，来到小茶几前坐下，准备盯着他吃。「来，多少吃一点，我刚刚叫人帮你熬了点粥。」

悄悄一叹，萧晋航只好入座，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他很清楚如果不乖乖就范，妈妈是不会放过他的。

「妈，对不起，昨天晚上一定惊动到你们了吧？」端起碗，开动前，他先开口道歉。

「我还好，只是你爸比较生气。」金家燕微扬着笑，关切的目光端详着英俊挺拔的儿子，随即关问：「晋航，告诉妈妈，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或是不如意的事？」

萧晋航停下筷子，炯亮眼瞳疑惑的看向母亲。

他把心事写在脸上了吗？否则妈妈怎么知道他有烦恼？

「我发现你这半个月来都不太对劲，之前呢，除了上班就天天窝在家里，昨天居然三更半夜喝了个烂醉回来，一定有什么事，对吧？」这儿子做事向来有分寸，很少让她操心，但她对他的关心可没因此而减少。

萧晋航沉默的扒了几口粥，思付着该不该把和曹映荭的事情告诉母亲？她会不会反对？

「如果有什么困扰，可以跟妈妈说说看，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好啊！」金家燕继续循循善诱。

「妈，你们对于我交往的对象，有什么条件吗？」他从旁试探，不敢一下子就和盘托出。

身为独子，他向来孝顺，不曾一意孤行，因此父母能否接受的问题，是他最大的顾忌。如果父母不反对，他才能放宽心去思考他自己的问题。

「条件啊？」金家燕想了想，倒是不曾刻意设定这些。「只要不是犯罪吸毒的女孩，年龄不要可以当我姊妹，应该都没问题吧！」两人都因后面的限制条件相视而笑。

「那要是离过婚，或是有孩子呢？」他模糊焦点地问。

金家燕稍微凝了凝脸色，随即重新扬起笑容。他会这么问，一定是两项中的其中一项吧！

「如果是这两个问题，你不应该问别人，毕竟要和对方相处生活的是你。你要问你自己的心，你会不会介意？能不能抛开对方的过去？有没有把握对对方的孩子好？站在女人的立场，我能够理解有时一段婚姻或感情的结束是由不得人的，所以不能因为离过婚、有孩子，就降低人家的评价，那不公平。」

这段话当头棒喝，让萧晋航堵塞的脑袋畅通许多。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咧出一口白牙，有了思考的方向，他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放心吧，妈妈会支持你的。」金家燕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要是有稳定交往的对象，记得要带回家来让妈妈认识、认识。」

「好，谢谢妈。」母亲的支持让他信心大增。

「你慢慢吃吧，我先出去了。」明白他需要安静细思，金家燕把空间留给他，离开了房间。

食欲变好，萧晋航一边吃着，也一边重新思索感情。

如果不是认真看待曹映荭，其实他大可不必把皓皓当一回事，反正交往归交往，可是他不单单只想和她谈恋爱，他甚至设想到以后的事，所以才会因皓皓的出现而搅乱了心情。

一开始，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皓皓的存在，可是经过消化和沈淀后，他发现映荭生过孩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使她有了孝，她也还是曹映荭。

妈妈的提醒是对的，他要考虑的是自己介不介意她的过去，能不能对皓皓好，因为将来要互相陪伴、一起生活的人只有彼此。

第一点，不会是问题，毕竟活到这个岁数了，谁没有过去？

至于皓皓……忆起他精灵可爱又嘴甜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他想，疼爱皓皓应该不会是困难的事，而他，愿意学习。

人家说爱屋及乌就是这回事吧？因为爱曹映荭，所以她的孩子在他眼里也特别可爱。

更何况，从知道皓皓到现在，他一点也没有不再爱她的打算，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而映荭，虽然不断抗拒他的爱意，但他仍然有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只是因为皓皓的关系，她才作茧自缚，压抑自己。

她怕释出情感后，他却因为皓皓的存在而退缩，无法接受她未婚生子的状况，到时她会为此受伤，所以才故意忽略他的爱意……

原来，一开始就摆出高傲的拒绝姿态，全是因为自卑感作祟。曾经不愉快的经验，让她学会掩饰，在柔软的心房加上武装，才能确保自己不轻易受伤。

想到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她，在感情方面却这么没有自信，他就忍不住为她心疼。

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皓皓的存在，她却到现在都还没得到他确切的答复，肯定很忐忑，很焦虑吧？

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改变了心意，而兀自失望难过呢！

他失笑，加快用餐速度。

映荭太小看他了，爱上一个人的情意哪有那么简单就因为外在的事情而改变！

要遇上一个让他一眼就喜爱的女人可不容易，而且他已努力至今，这点小意外，休想击败他坚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