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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姊过世一个星期后,印炜炜的心情完全地回复了平静。
她原本就是大鸣大放的人,所有情绪也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她开始进入医院当社工之后,她更不爱耽溺于同一种情境之中了。
人生嘛,没什么大不了,一口气上不来,也就拜拜了。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每日有所遗憾。
虽说如此,但印炜炜知道她情绪一旦上身,就非得鬼吼鬼叫一番的发泄方式,有时难免委屈了男友丁大川。但她事后总会道歉,而且最重要的是——
不管丁大川人是在越南渔网公司管帐还是人在台湾,不管她的其他追求者再多么卖力演出,她也从没动摇过。
这便是她对丁大川的专心一意。
她既认定了丁大川是男朋友,别的男人再优秀,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男的”朋友罢了。
这一天,和丁大川约会结束后,两人站在公车站牌边等着公车。
他们都是无车阶级,因为觉得车子每年要交的税金一万多元,可以让他们坐车坐到地老天荒。所以,省下的车钱全都存进他们的购屋基金。
“你的饮料来了。”丁大川从站牌边的便利商店里冲出来,把一瓶可口可乐放到印炜炜手里。
“你……”印炜炜一看到那瓶饮料,马上抿紧双唇。
丁大川没注意到她已经在冒烟,因为他正忙不迭地将超商的公仔集点贴纸全塞进口袋里——苏佳琳要他帮忙搜集的,这事可不能忘。
“丁大川,我们认识几年了?”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搜集公仔集点贴纸的?他以前还嘲笑过那样的行为很幼稚。
丁大川愣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印炜炜火亮的眼。
“两年。”他低声说道。
“那你还不知道我不喝有气泡的碳酸饮料?”
丁大川眼神闪过一阵心虚,表情也有些难堪。“那……我买都买了,你就随便喝一下嘛。”
“不然你喝——”印炜炜挑衅地把可乐瓶递到男友面前。
“你明明知道……”丁大川抓耳挠腮地干笑了起来。
“知道什么?知道你不喝冰的饮料?知道你不敢吃生鱼片?为什么我记得你的事,你就一点事都不记得我的。”印炜炜双手擦腰,眼睛开始冒火。
她不是故意要耍脾气,只是丁大川近来真的不对劲。许多她理所当然以为他应该知道的事,他最近却像是存心要惹她发脾气一样地频踩她的地雷。
“对不起。”丁大川陪着笑脸道歉。“下回带你去吃法国料理,好不好?”
“我不要法国料理,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在乎你,所以自然会希望你也在乎我。”印炜炜晶目笔直地看入他眼里,长长褐色鬈发在晚风里扬起,像是在助长她的声势一般。
“对不起……”丁大川别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
每次在印炜炜面前,他便觉得自己抬不起头,像是她见多了生离死别,说起话来的分量也就格外地与众不同似的。
所以,他才会喜欢和苏佳琳在一起,只要随便做一点小事,女人便崇拜得不得了,哪个男人不爱那种成就感啊。
低气压在两人之间弥漫着,印炜炜跺了下脚,觉得很烦躁。
“公车来了。”丁大川松了口气,用力地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公车,并肩而坐,却是无言以对。
其实,这一整晚,印炜炜都觉得好累,她想丁大川也是。
因为她看到他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过是没赶上电影,所以他们才在公园里散步起来,谁知道会……那么无聊呢?他们之间一向这么缺乏共同话题吗?
她讨厌那种不自在的沉默,因此卖力地说着工作上的事,说着她邻居王伯伯的黑道儿子最近威胁要给她好看——因为她也认同王伯不再接受化疗,直接进入安宁病房的意愿。
她对丁大川说得慷慨激昂,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鸣。不过,丁大川却像是隐世高人一样,对于她经历的那些生老病死,或有悲悯度化之心,却只是懒洋洋地应和了几句。
老夫老妻就会这样的无言以对吗?不是两人就算安静相对,也该有种安心了解的感受吗?
印炜炜脑子里突然闪过聂柏伦的影子,她望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好悲哀。
她和好朋友之间有那种不需开口的默契,和男友之间却是什么都没有。
“我要下车了。”印炜炜说道。
“小心点。”丁大川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你知道我最近工作压力很大,所以……”印炜炜耸了下肩,当成是道歉。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吧。
“没关系。”丁大川摇头,印炜炜却已经开始往前走。
印炜炜下了公车,突然觉得空气清新了起来,方才的烦闷也全都消逝无踪了。
她心情极好地转了个圈,鲜艳拼布长裙翩然飞舞了一圈。
惨了,莫非她现在适合一个人过日子吗?
印炜炜踩上公园的红砖道,长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住的公寓。
不会吧?!
印炜炜身子突然一僵。
她住的公寓门口正站着几名带着木棒、铁棍的凶神恶煞。
带头的那个小平头男人,就是那个这几天威胁要给她好看的王伯的大儿子。
见鬼了,他以为威胁她就可以改变王伯进安宁病房的心意吗?
王伯身体那么虚弱,根本不适合做化疗,而这个儿子希望延长王伯生命,不就只是因为王伯的遗产分配不合他的心意吗?
好恶劣、好自私!
印炜炜气到好想尖叫,但她气归气,脑子可没坏,她还不想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想在半夜对一群混蛋大吼大叫。
她走进7-11,打了电话报案,说家门前有流氓滋事。
那她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印炜炜拨下丁大川的手机——通话中。
五分钟后再拨——丁大川一样通话中。
丁大川什么时候变成长舌公了?
她的腿好酸,她觉得好累,她不想再继续站下去了。印炜炜在7-11里又晃了十分钟后,最后决定请他们代叫计程车。
计程车在三分钟内到达,她很快地闪身上车。
“要去哪?”
印炜炜毫不考虑地便说出了“幸福”咖啡馆的地址。
她此时能想到的人就只有聂柏伦,她知道他一定会懂得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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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幸福”早已打烊。
但对印炜炜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晓得聂柏伦和聂柏珍就住在咖啡厅上头那栋大楼的十二楼A室。
毕竟,她是那间温暖住处的常客。
印炜炜经过“幸福”咖啡厅,踏进大楼管理室。
她一身红衬衫、宽版黑色腰带,一件合身得像第二层肌肤的牛仔裤,很难不引人注目。
“小姐,好久不见啊。”管理员认出她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印炜炜心情很好,觉得只要有聂柏伦在的地方,气场就是不一样。
“哈啰,陈伯,你气色不错喔。要不要吃消夜,我去帮你偷渡。”印炜炜笑着大声说道。
“感恩啦,我在减肥……”管理员往印炜炜身后看去一眼,马上挥手招呼道:“聂先生,印小姐来找你。”
“喔——十一点才回家!”印炜炜大声地戏谑地回头,又马上吐了吐舌头。
聂柏伦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了件米色及膝洋装的长发女子。
长发女子看着印炜炜,脸色并不和善。
印炜炜心里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与失落,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竟没法子挤出一个笑容。
好你个聂柏伦啊!她把他当成好友,他却偷偷交了女朋友也不说上一声,实在太可恶。
印炜炜将胸口突然窒闷的情绪归咎于此,于是很快地便收拾好她的情绪。
她绝对要好好敲他一顿竹杠,惩罚他!
“怎么还没回家?”聂柏伦看着印炜炜,眼神相当锐利。
“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喔,气质又好。”印炜炜没回答他的问题,换了一种雀跃语气,用力地称证道。
“谢谢。”周念绮低声说道,仍然紧挨在聂柏伦身侧,没去解释他们其实不是男女朋友。
聂柏伦也没接话,斯文脸庞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但黑净眸子却始终胶着在印炜炜身上,知道她这么毫无预警地跑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柏珍在家吗?”印炜炜问道。
“在。”
“你女朋友在,我上去方便吗?”印炜炜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方便,先上楼再说吧。”聂柏伦伸指弹了印炜炜的额间。
印炜炜笑开来,非常主动地走到聂柏伦的另一侧,反射动作地想要伸臂搂人时,她才突然发现“某人”脸色不太好看。
她吐吐舌头,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后。
周念绮挨近了聂柏伦,小声地说道:“学长,我突然好想吃永和豆浆喔。”
“我去买吧!”印炜炜举手毛遂自荐,认为她至少该当个识趣的电灯泡。
“我陪你去。”聂柏伦说道。
印炜炜和周念绮同时僵住了。
“你不是说有点不舒服,想去我家休息吗?我先送你上去。”聂柏偷看着周念绮,黑眸中却有种不容人拒绝之坚定。
周念绮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咬着牙点头。
站在一旁的印炜炜,心情却突然飞扬了起来,因为她有很多话想跟聂柏伦说啊。
印炜炜忍不住笑了,酒涡迷人地闪动着。
聂柏伦见状,唇角也微扬了。
周念绮看着那两人默契十足的对望笑脸,不悦地抿紧双唇。
“放心吧!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印炜炜举高双手做出投降状。
周念绮闻言,勉强挤出一抹柔笑。
但聂柏伦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间隐没了。
是啊,印炜炜对他向来是没有非分之想啊,她一直都只当他是——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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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凉风吹在脸上,有种提神醒脑的效果。
印炜炜和聂柏伦并肩走在路灯下,顿时觉得所有担忧全都不翼而飞了,聂柏伦就是她的一颗定心丸,
“歹势唷,花好月圆,带女朋友回家,结果却跑来了一颗红色电灯泡。”印炜炜嘟了下嘴,暧昧地对聂柏伦眨眨眼。
聂柏伦望着她明亮神态,心上伤口因为被刺过太多回,已经不会痛得太难受了。
“那是我学妹,她最近刚回国。”聂柏伦淡淡地说道。
“那她一定是要来告白的。”印炜炜铁口直断,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地说道。
“喔喔——”印炜炜跳到他面前,长长鬈发在肩膀上弹簧一样地跃动着。“哇,看来某人意愿不高喔?”她伸手去戳他的肩膀,一副想探知消息的好奇模样。
聂柏伦拉下她的手,并不想把话题停留在他与周念绮身上。
“手怎么这么冷?”他皱眉说道,旋即脱下外套,让她穿着。
他的温度与气息一下子便烘热了她的身子。印炜炜拢了下外套,抬头对他一笑。
“谢谢。”印炜炜一见四下没熟人,自然而然地就挽起他的手,一起向前走。
聂柏伦低头望着她唇边浅笑,不知道该哭或是该笑。
她对他总是这样毫无防备,从没把他当成男人,显然他让许多女人倒追的魅力,对印炜炜并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突然跑来?和丁大川吵架了?”他问。
“我才懒得跟他吵呢,是王伯那个流氓儿子找了几个混混在我家楼下埋伏,看样子是要给我好看。我打电话给丁大川,那家伙一直都在电话中,所以我就溜过来……”
“报警了吗?”聂柏伦打断她的话,眼神严肃地看着她。
“报了。”她一耸肩,因为看到了他,就算是天大的事也变得云淡风轻了。
“我记得你说过王伯儿子就是要钱,完全不顾老爸死活,这种因为钱而鬼迷心窍的人,是不会回头的。我陪你去警察局备案,至少让他们知道我们有所防备。”聂柏伦握住她的肩膀,浓眉因为坚持而皱成两座小山。
“如果他们一连几天都守在我家楼下,我再去处理,好不好?我现在累毙了。”为了证明这点,她干脆把整颗脑袋瓜咚地一声倒在他肩膀上。
“明天早上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你先到我家住一阵子。”聂柏伦揽住她的肩,免得她重心不稳。
印炜炜站直身子,跳到他面前,大眼闪亮亮地望着他。
“聂柏伦,你人怎么这么好啊?!”害她高举着双手,忍不住就想歌功颂德一番。
“这年头一直收到‘好人卡’,不用太高兴吧。”唉!
“干么一副你行情很差的样子?谁不知道你聂柏伦人好,车子、房子、事业也很妙,条件赞到金光闪闪。只要你抛个媚眼,店里那些冲着你来的女客,就会朝你前仆后继了。”印炜炜一想到她们的仰慕神态,还有一些奇怪的做作姿态,她忍不住格格笑了一阵之后,才又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幸好你没女朋友,否则我们两人之间,跳到黄河都洗不消了。”
“我们两人熟到连四目相接都不会脸红心跳了,谁会误会呢?”聂柏伦直视着她眼眸,声音里淡淡的揶揄,只有他自己懂得。
“反正,你就是嫌弃我没女人味,四目交接也不会小鹿乱撞就是了。”
印炜炜双手叉腰,故意挡在他面前,一对明眸睁得圆圆地回应着他。
聂柏伦没移开视线,深邃眸子锁住她的——她一身红衣似火,眼里灿然如焰,是一团可以轻易烧掉他理智的烈火。
他可以就这么继续盯着她吗?
最好她看不清楚他的真心,就这么无辜又无情地把他烧到灰飞烟灭。又或者,该让她看出他的逾矩情感,好给他一巴掌,从此断了关系。只要不让他老是回想到她的拥抱,随便哪一种结果都好。
“炜炜……”聂柏伦握住她的肩膀,嗄声低语拂上她的脸孔。
印炜炜被催眠似地仰头看着他,不自觉地屏佐吸,心脏倏地紧揪着,像是自高空中滑下的云霄飞车一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印炜炜的耳朵在发热,心跳加速——她每次开始有“喜欢”情绪产生时,就会这样热血沸腾的。
但是,她看过聂柏伦的眼睛几百次了,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这样不可自拔的。
她不自觉地想后退,但他的手掌扣着她肩膀,她没法子离得太远,只能被聂柏伦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盯到双膝发软。
糟了,她怎么动情了?她可不是迷恋他的那些女人哪。
况且,她有了大川了啊!
印炜炜猛眨眼睛,脸色发白,直觉将他推到了一臂之外。
聂柏伦看出她的紧张,却不曾移开视线。
“喂,不要那么严肃地看着我,一脸要交代遗言的样子,我会怕。”印炜炜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免得他又用那种眼神盯着人瞧。
“还呆站着做什么?快点走啊!我饿扁了,我要吃锅贴、葱花蛋和豆浆。”印炜炜假装一切无事地拉着他的手往前狂奔。
冷风吹过她发烫脸颊,冷却她心头方才那股莫名火焰。
她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毕竟聂柏伦是个很迷人的男子,而她不过是个正常女子嘛!她在心里拚命告诉自己。
“永和豆浆快到了。”印炜炜欢呼出声,回头看他,又叫又跳地像个孝。
聂柏伦看着她猛眨着眼睛,知道她其实还在紧张。
他懊恼地想给自己一拳,他干么强迫印炜炜随着他情绪起舞呢?
如果他没法子控制好自己的心,那他就没资格继续伪装当她的朋友。
“聂柏伦,你再不说话,我要翻脸了喔。”印炜炜鼓起腮帮子,回头命令道。
“抱歉,学妹的追求动作太积极,闹得我现在有点神智不清。”聂柏伦敛回所有情绪,淡淡一笑,话说得很自然。
“喔喔,能让你心烦,想来她的魅力指数也不低嘛。”印炜炜应和了一声,站到了永和豆浆门口,望着墙上菜单,回头问他。“今天我请客,你要吃什么?”
聂柏伦没接话,因为他在店里看到了一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人——
丁大川!
印炜炜朝着他的目光看去,惊呼出声。“丁大川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我打电话吓死他!”她笑着拿起手机拨号,唇边笑意完全是恶作剧姿态。
——您拨的电话现在关机中。
“他干么关机搞神秘啊?”印炜炜嘟起唇,不解地回头看着聂柏伦。
聂柏伦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还来不及抓住印炜炜,她便已经一溜烟地跑到了丁大川背后。
“哇!”印炜炜对着丁大川大喊了一声。
丁大川被吓得跳起半天高,手里筷子啪地一声滚落地面,一回头,脸色更加惨白了。
“炜炜……你怎么……在这里?”丁大川双唇颤抖地说道。
“我来查勤啊!看看你半夜跑到这里究竟是在搞什么鬼!说啊,你把第三者藏到哪里去了?”印炜炜看他一副失魂模样,所以故意装凶恶地说道。
“我……”丁大川依然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你手机干么关机?刚才为什么一直讲电话?”见男友被吓到说不出话,印炜炜乐不可支地单手叉腰,继续摆出母夜叉姿态。
“对不起……”丁大川垮下肩,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干么对不起?”印炜炜皱着眉,笑意渐渐地消失了。
聂柏伦走到她的身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川……”另一个年轻女子靠近了他们。
印炜炜抬头一看,高亢心情顿时跌落到谷底。
丁大川正在和别的女人约会,所以他关机,所以他一整晚心不在焉……
“你是大川的助理苏佳琳,对吗?我们在你们公司尾牙见过一面。”印炜炜声音干涩如砂,没法子把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
苏佳琳点头,一个劲地朝丁大川身后挨去,目光却管不住地朝着聂柏伦飞去。
“你是‘幸福’咖啡厅老板,我和大川去过一次……”苏佳琳说道。
“你们认识?”印炜炜脸色苍白地看着聂柏伦,感觉自己又被甩了一巴掌。
“抱歉,我不认得你。”聂柏伦故意这样说道,不想让印炜炜晓得他早已知晓她的感情出现了裂缝。
一旁丁大川低着头,完全不复他平时在苏佳琳面前一副精英份子的骄傲模样。
聂柏伦皱眉看着印炜炜苍白的小脸,不自觉地往她靠近一步。
她感觉到他的体温,知道自己不孤单,但她却仍然没法子止住全身的颤抖。
丁大川有了其他女人了!
“你们在约会……”她说。
“不是……”丁大川脱口说道,连忙摇手否认,却又在看到苏佳琳的泪眼汪汪后,垂下头嗫嚅地说道:“对不起……”
印炜炜身子一震,因为穿了件红色衬衫,巴掌脸蛋于是更显得苍白。
“多久了?”印炜炜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问道。
“我……不知道……”丁大川慌乱地用手掌擦汗。
“多久了?”印炜炜走到苏佳琳面前,整个人像一团火焰。
“三个多月了。”苏佳琳小声地说道,全身都在发抖。
“三个多月了?是你掩饰得太好,还是我神经太大条?”印炜炜不能置信地摇着头,抓住身上聂柏伦的外套揽得更紧了些。
看见桌上正摆着一罐可乐瓶,她像被针刺到似地惊跳了一下,喃喃自语道:“难怪你今天会买错饮料,原来是她喜欢喝……”
她红了眼眶,踩着马靴的双腿突然发软无力,身子不由得晃动了下。
聂柏伦握住印炜炜的肩膀。
她头也不抬地往后一靠,因为她知道他会扶住她。
“你们……”苏佳琳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游移着,最后停留在印炜炜身上那件男人的薄外套上。
“你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吗?”聂柏伦目光坦然地看向丁大川。
因为他和印炜炜从来都只保持着朋友关系,无愧于心,语气与眼神也就分外正派地让人不敢逼视。
丁大川别开眼,摇摇头。
“炜炜家楼下有布家属找了流氓来堵她,她打了电话给你,你一直在电话中,所以她只好来找我,因为我家离她最近。”聂柏伦说道。
丁大川瑟缩了下身子,他抬头望向印炜炜,她双手握得死紧,娉弱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外套下的红色衬衫像燃烧中的火焰。
“对不起……”丁大川只知道要这么说。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印炜炜突然用力一拍桌,高亮嗓音引起了店内其他人的注意。
“炜炜,我们换个地方谈,好不好?”丁大川低声下气地说道。
“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这种事只有决定的分。你有了决定之后,再来告诉我。”印炜炜圆眸亮得几乎快喷出火来,完全不想压低声音。
被背叛的痛苦将她的心燃成灰,但是丁大川一脸希望息事宁人的表情,却又让她死灰复燃,怒火中烧了起来。
他出国,她等待;他有心事,她等着他开口。她不是一定得要求他同等的对待,但至少当他们感情出现了问题时,他可以试着提出来解决啊。
印炜炜伸手指着丁大川,双唇气到不停地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聂柏伦伫在一旁,只能善尽陪伴的义务。
因为这是她与她男友之间的事,他能说的话已道尽。况且,他有私心,现在没有立场置评任何事。
“那……你的决定呢?你还要和丁大川在一起吗?”苏佳琳突然问道。
“等丁大川决定了之后,我再来做出我的决定。毕竟,是他背叛在先,他就该担起他该负的责任。”印炜炜不客气地说道,倔强地不愿再看丁大川一眼。
她转头走人。
聂柏伦看着她火红背影,注意到她每跨一步都僵硬得像机器人。他知道她又在装坚强了……
他胸口一痛,大跨步地走到她身边。
“炜炜……等一下……”丁大川追出豆浆店,出声唤道。
印炜炜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回头的人是聂柏伦。
他双臂交握在胸前,斯文脸庞上那对冷酷双眸,让他有种杀人不眨眼的冷戾。
丁大川倒抽一口气,后退了一步,正好与苏佳琳并肩而立着。
“你要说什么?”聂柏伦凛声问道。
“炜炜……”丁大川牙根一咬,豁了出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我每天听你说安宁病房又走了谁,谁谁谁又有多痛苦,我难道不会难受吗?我工作也很辛苦啊,我下班后只想放松,我不想再听那些生老病死了!”丁大川冷汗直流,目光紧盯着印炜炜后背,完全不敢再看聂柏伦一眼。
“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印炜炜依然没回头,只是幽幽问道。
“我们分手吧。”丁大川脱口说道。
印炜炜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定定地站着,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聂柏伦望着印炜炜,却是每看一眼,都像拿刀在刮自己的心一样。
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女人为别的男人而难过,当然痛苦。但是,最让他没法忍受的事却是——
他没法子代替她难过。
黑夜里,依然没人开口。
沉默是最让人不安的武器,丁大川和苏佳琳两人慌乱地对望了一眼。
“炜炜,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丁大川问道。
“我听见了。你说我的工作压力,你没法子分担。你说听我每天说那些安宁病房的情形,你很难受吗?你说你工作很辛苦啊,下班后只想放松,不想再听那些生老病死了。然后,你说你要分手……”
“够了!”丁大川难堪地低喊出声,冷汗湿了后背。
印炜炜回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明地对上丁大川的眼,像一道测谎白光,亮得让人不敢迎视。
“对不起……”丁大川内疚地低下头,也只能重复地说着这句话。
“分手就分手吧,谁要我完全没注意到你的心情呢?亏我每天都在辅导病人心理,结果却连自己的男友都搞不定。”印炜炜弯下身子突然疯狂地大笑着,及腰鬈发被她笑到拂乱了整张脸。“我的考绩是零!哈哈哈……”
她哭声一般的笑在夜里飞扬着,丁大川难过得红了眼眶。
“我们走吧。”聂柏伦知道她不想站在这里被人同情,于是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去。
她乖乖地点头,脑子已经没法子思考,只能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地依行。
他低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愤怒地眯起眼。
“等我一下。”
聂柏伦蓦地回身,旋风般地走到丁大川面前,没给人思考的机会,出手便是一记狠拳。
“啊!”
在苏佳琳的尖叫声中,丁大川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
“你不配当她的男人。”聂柏伦冷觑子他一眼,上前再度揽住印炜炜。
印炜炜看着倒在地上的丁大川,她面无表情地启唇说道:“你还欠我一堆道歉,所以——你活该。”
她转过身,两行泪水亦在同时滑下眼眶。
那泪水,只有聂柏伦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