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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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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带她离开了。

跟赵铃铃道别后,魏元朗不放心向晚虹一个人独处,又有许多话想问她,于是领着她回到自己家。

这是她第二次进他屋里,上回是意外,这回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招待她了。

他将她安顿在客厅沙发上,泡了杯暖暖的可可,温热她冰凉的掌心。

“原来你是为了揣摩角色,才去那里打工。”他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落坐,深思地瞧着她。“你很喜欢演戏吗?”

“嗯,我觉得很好玩。”向晚虹点头,浓甜的可可香在鼻尖缭绕,她深深地啜饮一口。“我从高中时就参加学校的话剧社,现在也加入一个业余剧团,我们最近就会有一场公演喔。”

“是吗?”魏元朗打量她喝过热饮,逐渐红润的脸色,心念一动。“所以那天晚上你在酒馆外,也是在揣摩角色?”

“嗯,我这次演一个酒家女,可怎么样都演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去酒馆喝酒试试看,至少要知道大醉一场是什么滋味。”

“你没想过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很危险吗?”他不赞同地皱眉。

“我知道啊,”她轻声呢喃。“所以这次我才请铃铃姊帮我,她说我可以在她店里打工,她会保护我不受客人骚扰。”

“嗯。”魏元朗颔首。若是赵铃铃曾如此保证,他的确无须担忧,只是想到她这阵子在酒店多多少少还是被客人吃了豆腐,仍有些不悦。“铃铃虽然是妈妈桑,也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瞧你今天不就被欺负到哭了吗?”

她扬眸,睨他一眼。“我哭,才不是因为被欺负。”

“那是为什么?”他不懂。

“因为那里有太多故事了。”她幽幽地解释,简略叙述今晚的经过,但跳过赵铃铃与乔旋详细的对话内容。“铃铃姊说的对,我承受不住。”

“你的意思是,因为别人的故事太悲伤,所以你也跟着难过?”魏元朗好意外。

“嗯。”

他不敢相信,愕然望她。

他自己也是个常听故事的人,他的朋友们都爱对他吐烦恼、诉心事,他听着,虽然会替他们分析其中因果,找解决办法,却从来不曾因此动摇情绪。

有时,朋友们还会恼他太超然、太理智,总是悠哉地置身事外。

可这女孩,却傻傻地将别人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跟着忧愁跟着痛,难怪她会承受不住。

“你怎么那么笨?别人的事关你什么事?”他轻声责备她。

“我知道啊。”她轻轻叹息。“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可能是入戏太深吧?”

入戏太深——

魏元朗心神一凛,眼色郁沈。这傻女孩莫非真将自己的人生当成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你以后想成为演员吗?你想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他试着分析她的心理。

她摇摇头。“我没想那么多耶,我只是觉得演戏很有趣而已。”

“你不想成名吗?比如到美国百老汇闯荡一番,有一天拿到东尼奖之类的?”这是每个舞台剧演员的梦想,不是吗?

“东尼奖?我?”向晚虹失笑。“不可能啦,我没那么有天分,而且我只想快乐地演戏,能得到东尼奖的演员可都是经历过一番痛苦淬炼的。”

也就是说她玩剧团真的就只是纯粹好玩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远大目标,也不曾怀抱过任何梦想。

他不能理解。

该说这样的人生浑浑噩噩吗?她做任何事,出发点似乎都是为了玩,演戏好玩,旅行好玩,当短期派遣员工,换过一份又一份工作,也是好玩。

她究竟曾不曾认真地面对过生活,思考未来的方向?

现在的七年级生,都是如此吗?

“你觉得我很奇怪吗?”她仿佛看透他的思绪,眼潭如月下的湖,潋滟着迷离月色。

他怔怔地凝望她。

她是奇怪,与他来往的都是些成功的熟男熟女,对未来不敢说百分之百有规划,至少心中都勾勒着隐约的蓝图,但她……

“你只想这样,一辈子快乐地玩下去吗?”他试探地问。

“不可以吗?”她反问。

“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懂。

他与她,仿佛来自两个世界,她是异世界的新人类,而他……是老派无趣的男人。

魏元朗自嘲地勾唇,起身来到吧台,打开半满的红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若有所思地啜饮。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好的,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他无须过问,只要她自己觉得快乐就好。

但不知怎地,他感觉胸口堵得慌,闷闷的,很郁恼,教他眉宇纠结,不能舒闲。

“你听我说,晚虹。”他没注意到自己改了称谓,不再连名带姓喊她了。“你现在也许认为这样的生活很棒、很快乐,但你得想想未来。”

“未来?”

“对,未来。”他端着酒杯,重新坐回单人沙发,很认真地盯着她。“你不要老是这样傻傻地为人欢喜为人忧,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我自己的事?”

“你喜欢冒险,这没什么不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独自旅行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你不可能永远遇到好人。你喜欢体验不同的工作,也OK,但如果将来年纪大了,手边却没一点积蓄怎么办?你有保险吗?有存退休金吗?有没有好好规划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者你家境很好,是千金大小姐?”

“才不是呢!我看起来像吗?”她摇头,苦笑。“我是平凡人家的孝,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跟我姊姊相依为命长大的,她现在结婚了。”

“难道你想让你姊姊跟姊夫照顾你未来的生活?”

“我才不会那么没志气呢!”她抗议地轻嚷。

“这就对了。”他严肃地颔首。“你不想老了拖累别人,现在就该多想想未来,难道你以为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男人,宠你一辈子?”

“魏元朗!”她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吗?”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他懊恼地低嚷。她以为他喜欢自己像个老头对她碎碎念吗?问题是——他倏地蹙拢眉苇,焦躁地狠灌一大口酒。“你呆呆的,想法太天真,像你这种女孩,最容易一头栽进浪漫陷阱,被男人给骗了!”

没错,他愈想愈觉得可能,这女孩看来就是会痴心追爱的那一型,她能为爱舍弃一切,为爱走天涯。

她会痛死,她会愣愣地由着爱在自己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口,却不懂得闪避,当那鲜红的血痕是英雄的勋章。

她说不定还以那勋章为傲……

“我拜托你,你认真想想!”冒着火苗的眼灼视她。“人生不是一场游戏!”

向晚虹震撼。

她怔望着眼前为她着急的男人,他是真的关怀她,他眸中炽烈的火,温暖她心房,却也烫出一个深深的凹洞。

她曾以为他讨厌自己,但一个人若是讨厌另一个人,会如此为她焦心吗?

“魏元朗,你不讨厌我,对吧?”她怔怔地问,嗓音很沙哑,很柔软,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破碎。

“我怎么会讨厌你?”他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

她浅浅弯唇。“那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你不是从认识我第一天开始,就缠着要跟我做朋友吗?”他略带无奈地反问。

是啊,她的确是。

向晚虹自嘲地微笑。从那天在电梯里他猜到她背包里装的是套装与高跟鞋,她便好想、好想交这个朋友了。

她蓦地起身,轻盈地落定他面前,俯下螓首,莹亮的水眸直瞅着他。“魏元朗,你是那种怀念过去的男人吗?”

“什么意思?”他不解。

意思是,他是否还牵挂着前女友?是否还爱着那个不论外貌、学识,成就、生活方式……各方面都与他十分相似且匹配的女人?

她很想直率地问,但她毕竟是个女生,有点矜持也懂得羞怯的女生,于是她选择稍稍拐弯抹角。

“礼哲很怀念他的青春年少,你呢?你也会吗?”

“礼哲?”他眉峰一凛。“你叫他礼哲?”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其名了?

“这不是重点!”她叹息,没察觉到他正默默地吃味。“你快回答我的问题——你比较思念过去,还是宁愿展望未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疑惑。

好伤脑筋啊!为伺他就是不肯痛快地给她一个答案呢?

向晚虹又是一声叹息,腰身弯得更低了,俏丽的脸蛋离他更近了,清澈的眸光恋慕地雕着他俊朗的五官。“因为我发现有一件事,很不妙。”

“什么事不妙?”他戒备地僵着身子。这女孩怎么愈靠愈近?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幽幽地表白。

“你什么?!”他呛得气息凌乱,方唇震惊地颤着。

“我喜欢你,魏元朗。”她轻声低语。

他几乎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只看到她粉嫩的唇瓣如花,开着,舞动着,勾引他神魂。

然后,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移了一个呼吸的距离,他与她的唇,斗上了,像两尾刚学会吵架的接吻鱼,在荡漾着绵绵甜意的水里,纠缠着彼此,追逐着彼此,一次又一次地啄吻,诉说着道不出的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足够让一尾鱼走上陆地的悠长岁月,他们终于不再斗了,松开彼此,双眸相互凝照,仿佛意欲望进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他吁然长叹,为这场缠绵的斗吻下了结论——

“你不能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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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她问。

“我们不适合。”他答。

“这是你习惯用来拒绝女生的托词,还是你真的这么想?”她显然不太能接受。

“我是认真的!”他强调。

她太年轻,他却老了,她崇尚冒险,他的生活已定型,她甘心为爱痴狂,他却宁愿远离这不受掌控的玩意儿。

她会搅乱他平静的人生!

魏元朗闭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无须静心思索,他已能想像两人若是腻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你会受伤的。”他沙哑地劝告她,心房似有利刀在磨,隐隐痛着。“不要笨到飞蛾扑火。”

“我不怕受伤。”她近乎天真地保证,粉色的唇,甚至绽开一朵灿烂的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你想像的那么笨。”

这傻呼呼的笨蛋9说她不笨?不笨的话,方才怎会主动送上自己的唇由他轻薄?

魏元朗气到磨牙,怒火在胸口灼烧。“总之我不许你喜欢我!向晚虹,收回你的感情,听到了吗?”

笑花顿时枯萎。“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心情,你无权命令我!”她似乎也恼了,与他对呛。

“你!”他蓦地握拳,重捶沙发。

向晚虹骇一跳,知他真的怒了,暗暗咬唇,片刻,灵机一动,婉转地为自己争取转圜的余地。

“先别果断地拒绝我,魏元朗。”她软声央求。“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证明我们并不是那么不适合,好吗?”

“我不认为你做得到。”他冷淡地撂话。

但她当他是应许了,至少他没直截了当否决她的提议,不是吗?

是夜,向晚虹回到自己一房一厅的小公寓,她坐在客厅懒人垫上,点着香精蜡烛,思索着。

她该如何让魏元朗喜欢上自己?

那男人活得太自得其乐了,他不缺什么,也不必谁来照顾,他不像某些男人,没了女人在身旁打理,生活便一团乱,身陷猪窝里,他不需要女人做便当,因为他自己就能烹调一桌好料理,他不寂寞,不怕找不到人陪,因为他有一大票好朋友。

魏元朗,他并不需要爱情来拯救,爱情若能征服他,只会是因为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她,能找到那根弦吗?

坦白说,她不太有把握,他太成熟,太复杂,他生活在与她不同的世界,她很难打进去。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试试看!

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人,却是第一次想将自己的全部献给他,她的唇,她的心,她的笑与泪,任何时候他想要,她都愿意给。

为了能让他喜欢自己,她愿意做任何尝试。

于是隔天,她又变回那个捣蛋女孩了,她精心设计每一次巧遇,缠着他,逗他说笑,她相信,只要与他多接触,她一定能找到他内心最神秘的那根弦。

“要不要再去溜直排轮?”

某日下班,她又神出鬼没地现身在魏元朗的爱车前,他已不再吃惊,只觉懊恼,狠狠白她一眼。

“怎么又是你?”

“想找你玩嘛!”她歪着脸蛋,无辜地笑着。“溜直排轮,要常常练习才会进步喔!”

“我说了,不要再来找我!”他不理她,迳自打开车门。

她却一溜烟轻巧地钻进车厢里,坐上副驾驶席。

他瞠目结舌,一时愣在原地。

她巧笑倩兮。“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可以一起玩吧?只是溜溜直排轮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瞪她。“向晚虹,你下车!”

“我已经坐上来了。”意思是,谁也别想强迫她下车。

他不吭声,火焰般的眸光毫不容情地灼烫她,她凛住心韵,几乎要软弱地承认自己快融化。

她深呼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气,继续耍赖。“魏元朗,你不要再苦着一张脸了——对了,如果我能在一分钟之内令你笑的话,你就答应我,再跟我去溜一次直排轮好不好?”

“我不会笑的。”他不屑她的提议。

“是吗?”她不服气,静默两秒,忽地开始挤眉弄眼,皱鼻歪唇,扮起一张张丑怪的鬼脸。

他眼神霎时空白,无语地瞪她。

她费尽心思逗他,眼球如剔透的弹珠,滴溜溜地滚动着,他双目圆瞠,不能相信有人的眼珠能活动到那种地步——她是小精灵吗?

“怎么还不笑啊?”她扮得累了,停下来,稍稍歇口气。“难道是本姑娘功力退步了吗?”

见她猛敲自己的头,又是不信,又是苦恼,他不禁哧声一笑。这傻女孩!她究竟还想怎样耍宝?

“呵呵,我就知道,你笑了!”他爽朗的笑声宛如最热情的星火,瞬间点亮了她的脸。“告诉你,这是我跟我姊之间的秘密游戏,以前我们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比赛扮鬼脸,看谁能先逗对方笑,谁就赢了。”

唉,他认输了。

魏元朗不再挣扎,认命地坐上车,发动引擎,回转方向盘,将爱车开出停车格。

向晚虹微笑欣赏他的臂膀因转动方向盘而拉出的有力线条,他开车的姿态,好潇洒又好帅气。

“你们姊妹俩常常不开心吗?”他沉声问。

她愣了下,半晌,嫣然一笑。“爸妈过世以后,我们寄住在亲戚家,有时候难免会听到一些闲言闲语,学校的同学也会欺负我们。”

他瞥她一眼,眉苇揪拢。“为什么你回想起这样的过去时,眼睛还能笑?你不觉得难过吗?”

“已经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难过?而且我很幸福啊!我有个很棒的好姊姊,她很疼我的,不论谁想欺负我,她都会挡在我身前。”提起最疼爱她的姊姊,她神情变得好温柔,唇畔似噙着蜂蜜,流淌着浓浓的甜。

他看着,心跳一阵失速。“你姊姊很保护你。”

“没错!”她用力点头,再同意也不过了。“所以我有什么好哭的呢?比起许许多多孤单的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他怔忡,半晌,方唇一扯,蕴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况味。“你很乐观,怪不得你的生活会是这样的。”

“怎样?你又要唠叨我不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了吗?”她装生气,嘟起粉唇。

他没心情陪她耍幽默,悠悠叹息。“我说得很清楚了,晚虹,别再靠近我,我会伤害你。”

“我也说得很清楚了,你别这么快下定论,至少给我努力的机会。”她反驳。

他横她一眼,她闪亮晶灿的眸却瞬间夺去他的呼吸,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怎么都说不听呢?”

“说不听的人是你吧?”她手擦腰,摆出一副小辣椒的架式,却是笑吟吟的。“顽、固、老、头!”

魏元朗一呛。

说他顽固老头?他不是滋味地磨牙。“向、晚、虹!”

“怎样?”她眉眼弯弯。

他闭了闭眸,不去看她讨好的表情。“我送你回家。”

她一愣。“你不跟我去溜直排轮吗?你刚才明明笑了耶!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也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他语气冰冷,话说得绝情。“你给我乖乖回去!”

她气息一凝,默然。

他不知自己是否伤了她了,但她迟早得学会认清,伤口并非受难的勋章,只是磨人的痛楚。

他狠下心不理她,漠然开车,将她送到她家楼下,一扇油漆斑驳的大门前,她没反抗,静静下车。

他深沉地目送她离去,他以为她会放弃了,或至少失落几天,但她却忽然旋过身,很骄傲、很开朗地朝他扬起下颔。

“魏元朗,今天我听你的话,乖乖回家,可是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拜!”她笑着对他道别,笑着离开他的视线领域。

那不可思议的笑,在好久好久以后,仍宛如一缕轻烟,淡淡地缭绕在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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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曳着一抹流云,长长的、淡淡的,很像是那天他见到的笑,在他记忆里缠绵。

魏元朗仰首,看云,一时失神。

“怎么了?元朗。”一道清雅的女声轻轻地拖回他迷路的思绪。“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蓦地定神,望向一张写着担忧的秀颜。“抱歉,亚菲,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叶亚菲问。

“烦人的事。”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苦笑。“算了,那不重要,你不是要我教你溜直排轮吗?鞋子换好了吗?”

“还没呢!”叶亚菲坐在公园花坛边,苦恼地瞪着脚上鞋带缠成一团的轮鞋。“没想到这鞋子穿起来还挺复杂的。”

“你第一次穿,怪不得会这样,我那时候也是奋斗半天呢!”他笑,很自然地蹲下来,替前女友系鞋带。

他举动流畅,似是漫不经心,叶亚菲却怔住了,愣愣地瞧着他。

有多久,他不曾为自己穿鞋了?记得在两人恋爱谈得最热烈痴狂的时候,他偶尔会玩笑似地伺候她穿鞋,说自己是在服侍女王。

很久,没当他的女王了,她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哪,你站起来试试。”系好鞋带,他抬头问:“会不会太紧?太松的话也不行,脚踝容易扭伤。”

她扶着他肩膀,缓缓站起来。“不会,大小刚好。”

“好,那你等我。”他也坐上长椅,为自己换上直排轮鞋。

她看着他俐落的动作。“你常常溜直排轮吗?”

“最近溜过几次。”他微笑。“我也还是个初学者,技术不太好,你别期望太高。”

“是谁教你溜的啊?”一个大男人,会忽然热衷起直排轮,她实在难以想像,也才会好奇地央求他也教教自己。

她想知道,究竟这玩意儿有什么魔法,能让她这位前男友着了迷?

“一个朋友。”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令她更好奇了。是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会是那个最近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孩吗?

叶亚菲很想问,但她问不出口,他们已不再是从前那对任何心事都彼此分享的恋人了,虽然仍是朋友,但她感觉得到,魏元朗在两人之间隔下一道微妙的分际。

他其实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一个男人,表面温煦和蔼,但某部分的他,是很硬很冷的,而她已经失去了令他软化的特权。

“你发什么呆?”他笑着调侃。“不是说要学直排轮吗?刚开始就想偷懒了啊?”

“我像是会偷懒的人吗?”她收束黯然的思绪,睨他一眼。“来吧!随时恭候教练指教。”

“要教你可以,别怕摔喔,摔伤了我概不负责。”湛眸闪烁幽默的光。

她嫣然一笑。“知道了,我保证不跟你申请赔偿行了吧?”

于是,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本来技术就不怎么样,一个又怕跌倒了受伤,两人相互扶持,溜得摇摇摆摆的,公园的行人经过看见了,都不禁好笑。

“喂,他们好像在笑我们耶!”叶亚菲俏声低语。

“管他的!”魏元朗一点也不注意,为了学会直排轮,他丢脸的次数可多了,已经练就一张厚脸皮。“我们溜我们的。哪,我要放手了喔!”

“不要、不要!”她慌得惊呼。“我连站都站不好耶,你不能放手啦!”

“不放手的话,你永远学不会。”

“可是……”

“加油!”

没等前女友应允,魏元朗便松开了手,她一时防备不及,双手挥舞了几下,果然失去重心,身子向前倾。

幸亏他眼明手快,及时展臂揽住她纤腰,否则她怕是要摔得四脚朝天了。

她娇喘细细。“拜托,你、差点害我、跌倒!”

“都三十几岁的大人了,你还怕痛啊?”他含笑揶揄。

就因为已经三十几岁了,才怕痛啊!她没好气地在心里辩驳,嗔睨他。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敢冲敢撞的年轻女孩,现在的她,很清楚跌倒了会有多痛,伤口会结成多丑陋的疤。

她已经不年轻了……

“元朗。”她忽地扬眸望他,眼神迷离。

“怎么?”

难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吗?回到曾经纯真浪漫的似水年华。

“亚菲?”他察觉到她神情怪异,关怀地蹙眉。“你怎么了?”

她摇头,正欲启唇,一串熟悉的乐音忽然随风飘来,富有节奏的鼓声,一下下,撞击她心房。

“元朗,你听见了吗?”

“嗯,我听见了。”他也竖耳倾听,嘴角浅勾。“是CaliforniaDreami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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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向晚虹经过公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喜欢的男人,和他曾经爱过的前女友,两个人穿着直排轮鞋,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唱着他们年轻时代曾经风靡的英文老歌。

“Alltheleavesarebrown,andtheskyisgrey。I'vebeenforaWalk,onsuchawinter'sday……”(树叶都染黄了,天空是灰色的,我漫步着,在这样的冬日。)

他们随着音响送出的旋律唱和着,笑靥满开,神采照人。

他们大声地唱着,你一句、我一句,像两个孩子似的,丝毫不在意路人奇异的眼光,因为他们已深深地沉醉在美好的过去。

“I'dbesafeandwarm,ifIwasinL.A.Californiadreaming,onsuchawinter'sday……”(如果我是在洛杉矶,现在一定感到很安全温暖吧!在这样的冬日,梦想加州。)

向晚虹凝立原地,远远地望着他们。

她今天是来找魏元朗的,原想给他一个也许惊大于喜的意外,不料反而是他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送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看到一个像大男孩的魏元朗,他笑得好爽朗,那笑容是纯净的,不带杂质的,只有不曾经历过风霜的人,才能那样笑。

他是十年前的魏元朗,还跟叶亚菲热恋着的魏元朗。

“Californiadreaming,onsuchawinter'sday……”她无声地跟着唱,跟着感受澎湃在他心海的情绪。

他以前就在美国加州念书吧?他现在是否正怀念着加州的冬日,怀念着当时的点点滴滴?

他很快乐,她感觉得到,她可以从他的歌声、他的笑容,感觉到那渗进每个细胞里的浓浓喜悦。

她伏敛羽睫,感受着、品味着,他是快乐的,他笑着,她浅浅地弯唇,也跟着笑了,泪水却在眼眶里温润。

他坚决不肯陪她溜直排轮,却愿意教他前女友溜……

她蓦地扬起刺痛的眸。

她是怎么了?她明明体会到的是他的快乐啊!为什么眼睛会那么酸,那么涩,心口拧得好疼?

她应该随他一起笑的,为何眼泪要泛滥?

她应该替他开心的……

“向晚虹?!”

他看见她了,停住了歌声,笑容乍然淡去,眉宇深锁。

看到她,反而让他变得不开心了。

她怅然寻思,深深呼吸,努力让唇畔的笑花开得更甜,更灿烂。她知道,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看到的,只会是她的笑,看不到她藏在眸里,不争气的泪。

她高高举起双手,朝他的方向挥舞,然后用掌心在唇前拱成一个传声筒,传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谎言——

“魏元朗,你唱歌好难听喔,不要再虐待别人的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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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朗阴郁地目送向晚虹离去。

她步履轻盈,像水蜻蜓一般翩然点过他心湖,然后又潇洒地飞走。

她到底来干么的?

“她是来找你的吗?”叶亚菲沙哑地道出他心头疑问。

“八成是。”他蹙眉。“她最近很爱闹我。”

“她闹你?”叶亚菲扬眉,慢慢地,眸光黯淡了。“那也得你愿意让她闹才行啊。”

他倏地一震,眯起眼。

她观察他不悦的神色。“元朗,直排轮就是她教你溜的吧?”

他点头。“她的技术很好,溜起来就像精灵在跳舞。”

像精灵跳舞?

带着几分梦幻的形容揪住叶亚菲的心房,隐隐痛着。“她一定也摔过很多次,才能学得那么好吧?”她顿了顿,涩涩地扬唇,苦笑。“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真好,她们不怕摔、不怕痛,总是那么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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