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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常隶要找白初蕊,已没上回容易,虽然常隶这次动用了更多人力物力,他自个儿也像疯子一样,自扬州沿路追赶——可一路行至徐州,一连十多天,派出了不下百位探子搜寻,就是无能找出白初蕊行踪!
现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早先派去查探当年白府惨案的探子头——常隶这会儿正在常记设在徐州的分铺里:探子头先前和常隶约定今天定会给他一个明确消息,常隶一早醒来便开始等,现在都过了午时,仍旧不见来人踪影。
探子头到底死哪去了他!常隶双手负在背后,一边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下人来唤他用膳他也挥手拒绝,整个人整颗心,全被下落不明的白初蕊给占据。
常隶一想到白初蕊可能遇上的麻烦与险境,别说对她生气,这会只要白初蕊人能平平安安出现在他面前,她想怎么样,他绝无二话。
“少爷,人来了人来了!”
听闻到下人的叫唤,常隶立刻转身,一个箭步跨了出去。
不待探子头喘口气,常隶劈头便问:“你探到了什么消息?”
“恕小的无能。”探子头惭愧地将头一低。“小的是打听到了一手策划当年白府惨案的幕后主使,可一寻上该处,却发现主使早已避离徐州,一时还查不清楚他们之后的居所……”
常隶一脸惊异。“一连十多天,你就只查到这些?!”
“不是小的要找理由,而是时间间隔太久,外加战乱,原本的屋坊邻居们早都迁移他处,小的费了好多功夫,才勉强寻到一个老者,唯剩他一人还记得当年有个白知县,至于其它人,完全没有印象。”
“那白初蕊呢?”先前常隶曾绘了一张白初蕊画像交予探子头,要他探访的同时,顺便帮他留意。“你有没有在那附近瞧见过她的身影?”
探子头一脸愧疚地摇头。
“这没有——那没有——”常隶手撑着颊叹道,本以为只要他到徐州,现行探到当年虐杀白初蕊双亲的凶手,至少可以确定白初蕊安全,结果这下可好!
就不知道白初蕊对她仇人行踪到底掌握到多少,若跟他情况相似便罢,常隶只怕白初蕊早已冲进对方家门寻仇,然后——常隶脑中突然浮现一幕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惨状。
“不——”常隶抱着头哀嚎。
“常爷,您还好吧?”探子头一脸关心地看着他问。
常隶抬起头来冷睇了探子头一眼。“你觉得呢?”
探子头讪讪地摇了摇头。常隶模样之憔悴、情绪之焦灼,有长眼睛的人全都看得出来,在未找到白初蕊与幕后主使之前,他只会一天坏过一天,是不可能放松的。
常隶一正脸色。“我给你三天时间,不论你用什么办法,花再多的银两,三天以后,我一定要听到好消息。”
“是。”探子头一点头,急忙又冲出去找人。
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因缘际会,常隶与探子头谈完话,心浮气躁的他信步走出“常记”分铺,不过才转了两个圈,竟不期然巧遇他自个儿师父——当今少林住持,道广大师。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
望着徒儿常隶惊讶的表情,白眉长至唇边的道广大师,只是咧唇呵呵一笑。“阿弥陀佛,咱俩还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难得遇上师父,常隶当然要与师父好好闲话家常。道广大师婉拒了常隶要找客栈坐坐的主意,于是常隶便领着师父来到城外河岸。这会儿,他正把手上的“集醒”剑,拿给师父评鉴。
道广把剑拿高,眯紧黑眸打量剑柄上那古雅的“醒”字铭刻,随后他转头看着常隶。“你说当时手一抽,剑便起来了?”
“是啊!当时雪洞里只剩这把集醒跟另一把集情,也不知怎么回事,进了雪洞,我头一个看见就是它,抽起它之后,我也没想过要再试另一把剑。”
“由此可见,你跟它的确有缘。”道广大师将剑还于常隶。
常隶朝剑看了一眼,表情颇不以为然。
道广大师一笑,他这个徒儿什么都好。脑筋脸蛋家世无一不好。但如此优秀自也成为他的缺点,凡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东西,他便不会去细细推想其中隐藏的道理。
尤其道广大师刚才听他说完他与白初蕊之间的纠葛,他更是坚定了这个信念。这把“集醒”剑好好利用,将会是把开解心结之剑。
“你啊,真是应了一句俗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常隶一脸莫名其妙。“师父这句话怎么说?”
“告诉我,剑上那‘醒’字,意味着什么?”
常隶读书万卷,怎么不懂区区一个“醒”字涵义,无需思索他便开口答:“醒,可解为醉解,也可解为梦觉,还有一说法是觉悟,不知师父问的是哪个?”
道广大师深深看了常隶一眼,后说:“既然你都明白醒字意味着觉悟,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使用呢?”
“啊?”常隶一愣。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道广大师拍拍常隶肩膀,然后举步往前走。“你苦苦追寻白姑娘,与她苦苦追寻仇人有什么不同,你们两个都一样,缺的正是这个醒字,阿弥陀佛。”
“师父?!”
常隶眼见师父欲走,正想出声留人,求他再多说一些。怎知道广大师只是扬手朝他一挥,一下便走得老远。常隶站在原处朝师父的背影一拜,同时也在想师父留下的话——
师父的意思,是要他放弃追寻楔儿,还是说,他不顾她意愿,硬是将她拴在身边的方式,是不对的?
常隶蹙眉思索的同时,河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号哭声,常隶望去,只见一只竹篮在河中载浮载沈,竹篮之后还紧跟着一抹墨黑身影,瞧那人泅泳的焦急模样,应当是想赶着救人,可惜总差了那么一步之遥。
“快来人呐!谁来帮我救救我家大宝——”
喧哗声随后追至,常隶目力极佳,远远眺望,便可见一名身着蓝裳的妇人正沿岸奔跑,瞧她一头长发披散,神情疯狂的模样,便可得知妇人之心急如焚。
要救不救?
若照常隶以前习惯,一些会令他衣裳泥泞不堪的举动,他从不考虑,可是一想起白初蕊习惯,常隶便知道自己非救不可。
因为她若在他身边,她定然不会允许他视若无睹,见死不救的。
常隶长腿一跨,身子便有如飞鹤般倏地掠向河中,随后他双手往河里一捞,再一个飞窜,人已安稳站至河岸边。常隶将竹篮连同里头婴孩,交还给急急奔来的妇人。
“你放心,他只是湿了点身子,没喝到水。”
妇人接过婴孩,确定他安然无恙后,随即便抱着孩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谢、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快带他回去换衣裳,万一着凉那就不好了。”
常隶挥挥手要妇人快快回去,然后他转身望向河中,只见方才追在竹篮之后的黑影慢慢朝河岸泅来。常隶揉了揉眼,是他眼花还是怎么的,那面容,竟跟楔儿如此相似?!
他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浑身湿透的白初蕊正奋力爬上河岸,常隶一见她面容,顿时失声惊呼。
“楔儿!”
白初蕊一愣,来不及辨识声音打哪传来,身子已然被人紧紧搂住。
“真的是你。”常隶不可置信地嚷着,随后他低头检查她全身,还好,除了衣眼湿透脸色苍白了点外,还好,她没缺条腿断了胳臂,她安然无恙!
他再度将她搂进怀中。“你不见的这几天,简直快把我急死了!”
耳畔听的,是常隶隆隆如雷响般的心跳,不须瞧他表情,光从他声音便可听出他多惊喜多开心!可白初蕊一回过神来,只见她脸色变得比常隶衣服还白。
常隶的人手所以苦寻不着白初蕊,不是因为白初蕊懂得隐藏行踪,而是因为生病;她在前往徐州的路上染上了风寒,一连几天只能昏睡在客栈床上,压根儿不晓得常隶找她找到一颗心快发狂;待她裁后再次启程,她这个被追赶的人,竟然还远远落在常隶一群人之后,常隶等人只顾着往前寻,当然会找不到她了。
方才才抵达徐州,她正要进城,却不意撞见竹篮被水飘走,二话不说她即跳进水中,浑然忘了自己大病方愈,禁不起再受一次寒。结果没想到这么一救,竟又会遇上常隶。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白初蕊懊恼地喃道。那么她这些日子的躲躲闪闪,不就全是白费了。
“你要我怎么不找来?”常隶一脸不可置信。“你知道,当我听凝香说你心里的盘算,我真恨不得背上能长了双翅膀,飞到你身边保护你——你怎么这么傻,竟然会想要一个人跑去报仇?”
“这是我多年来的希望!”白初蕊用力推开常隶。“在遇上你之前,我早都已经计划好了,我没有办法不做。”
“那你也该告诉我——”
“然后让你跟我一起去送死?!”白初蕊大喝,说到这,她眼瞳早已蓄满眼泪,她频频摇头。“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情?我没有办法!”
“那我呢?你有没有替我想想,你没有办法眼睁睁让我陪你去送死,所以你就将我丢下,任我自生自灭?”
白初蕊拼命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回到你身边,可是我没有办法给你承诺,我都已经想好了,假若报完仇,我仍完好无恙的活着,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万一不能呢?”常隶冷哼一声。
“那……我也就只好辜负你了。”白初蕊别扭地拧着湿透的衣摆,边局促地答着:“依你条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遇上比我更好的人,到那时,你会把我给忘记的……”
常隶诧异地望着白初蕊。“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把我推给其它女子?”
“不是!”听闻他的揣测,白初蕊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只想保护你,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啊!”
“你说得简单,好好活着,你扪心想想,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能称得上好?啊!你告诉我啊!你把我心带走了,就留下我这个躯壳,这样就是你口中说的好?”
泪眼婆娑的白初蕊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常隶骤地变得瘦削的下颚,泛着血丝的眼瞳,便可以轻易发现他这几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而她呢,何尝不也憔悴伤神?自离开他之后,她每天晚上梦的全是他,尤其一想到他会怎么看待她的不告而别,她便忍不住满眶的眼泪……
她呜咽一声,突然朝前扑进常隶怀里。“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不出其它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张混着河水泪水的小脸在常隶怀里揉蹭,常隶展臂抱着她,直到这一刻两人心意终于想通,她之所以逃之夭夭。他之所以穷追不舍,全都是为了同一个字啊。
爱,真的是生来折磨人的坏东西!
“还有其它办法,傻丫头……”常隶怜爱地抚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要报血仇,除了以命相抵之外,一定还有其它法子。”
须臾,常隶带着白初蕊回到城里“常记”分铺,他使唤佣人帮她准备套干净衣裳与热水,白初蕊进房梳洗的同时,下人突然来报,探子头已经等在厅上。
“好消息!”一见常隶现身,探子头马上从座椅上跳起。“人找着了!不过他们这会儿已经不住在徐州,而是搬到城外一个名叫‘之松’的小镇上……”
之松?!常隶低头瞧着探子头亲手绘制的地图,一下认出他先前进徐州城时,曾从这小镇经过,印象中,那地方极为荒僻,甚至连间像样的客栈也没有。
感觉实在不像一方恶霸会移住的地方。
“确定你没找错人?”常隶忍不壮疑。
探子头老实承认:“我唯一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就是之松镇里,的确有个名叫余豹的老家伙。”
常隶点点头,探子头先前说过,能够指认幕后主使的街坊邻居们多数已不住在原处,能够让他找着一名同名同姓者,实属难得。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探子头,这是额外赏给他的。
“你做得很好,谢谢你。还有,我已经找着白姑娘,你手底下的人,这会儿可以轻松了。”
“恭喜常爷。”
常隶挥挥手要探子头退下,随后他拿着探子头交给他的地图,来到白初蕊房前。
“楔儿——”他敲敲门。“我进去了。”
房里的白初蕊已然将身体弄了干净,她这会正坐在镜台前,让婢女帮她擦干一头湿发。
常隶从婢女手里接过布巾,然后眼一瞥,婢女便会意退下。
“我头一回见婢女这么怕你。”隔着铜镜,白初蕊打趣地望着正帮她擦发的常隶。不是白初蕊夸张,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是常府的小怜还是“红花苑”的丽儿,每个女人见了常隶,无一不像蝴蝶见了花一般兴奋,唯独这里没有。
常隶一脸尴尬地摸着鼻头。“是我不对。自我一跨进分铺,便大呼小叫,活像吃了几斤炸药,至今还没给过他们好脸色。”
啊!原来是因为她——
隔着铜镜,白初蕊目光与常隶相接,常隶微笑地在她颊边亲了记。“没事的,之后再弥补他们不就得了。”
头发擦干后,常隶还拿了把梳子细细帮她梳着头,白初蕊垂着眸感觉他的温柔,两人沉默了半晌,才见她突然张嘴说话。
“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到街上打探我仇人的下落。”
白初蕊在梳洗时想了许久,她决定相信常隶说的,关于报仇,还有其它可行的法子。
她决定不再把常隶排除在她的计划之外。
常隶微笑。“别忙,这事我已经帮你打探好了。”
他拉来椅子,与她面对面坐着,将探子头告诉他的事全一五一十吐露。
而探子头捎来的讯息,刚好也切中了白初蕊心头的挂虑——事隔十年之久,很多事,早已在时间流逝间灰飞烟灭,她如何能确定当年横行街头的恶霸,仍会留在徐州等她回来报仇?!
“地图在这。”常隶将纸卷交到白初蕊手上,白初蕊低头看了许久。“你打算怎么做?”常隶问道。
“先去瞧瞧吧。”白初蕊手指轻点纸卷上那处方形记号。老实说,她对弑亲仇人的记忆仅有一个,就是他名叫余豹,但至于余豹长相为何——白初蕊倒是没那么肯定她见着之后,仍会记得。
“我之前是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借用官府之力,要他们重新调查十年前白府一案,不过从探子打探的消息听来,当初住在白府邻近的居民们早都迁徙他处,要搜齐证据,可能不是那么容易。”
他说的这问题白初蕊已经知道,不过她这会担心的,是旁的事。
只见她眉间紧紧蹙起。
“就算证据真的搜齐了,你真觉得官府会理会么?都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
“一般人或许不行,可是你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常记’的少夫人。”常隶瞅着她一笑。“或许你不清楚‘常记’在两江流域拥有多大势力,但我想现今知县大人,他一定晓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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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隔天,还是无法成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了常隶,白初蕊精神骤地松懈之故,两人才刚说完话不久,她便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再晚一些,她更是浑身发软地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楚,常隶吓坏了。
“大夫,她还好吧?”
“身子骨太虚,又连连受了风寒,当然身体会一下承受不住——”年过半百的大夫坐于桌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味药后,马上叫他带来的伙计回药房取药。
“我刚开的那味药喝起来甚苦,”大夫叮咛着:“待会儿喂姑娘喝药时要特别注意,若她不小心呕了出来,之后一定得再帮她补上。”
“谢大夫。”
常隶送大夫出门后立即返回,白初蕊仍在床上昏睡,一名婢女正立在她床边帮她擦去满头汗水,常隶勾勾手示意由他来。
“你去帮我留意药房伙计,药一送到马上拿去厨房熬,熬好了就送来。”
常隶吩咐完后,注意力即不在婢女身上,他将王上布巾拿进凉水里再次拧干后,才又轻轻放在白初蕊头上。
水花溅落的哗啦声吵醒了白初蕊,只见她张开眼看了他一眼,随后两颗热泪突然从她眼角滑落。
常隶吓得急忙伸手握住她低问:“怎么哭了?是哪不舒服么?”
“不是因为不舒服,我只是突然觉得好感动。自我爹娘走后,就不再有人在我生病的时候,会拿冰凉布巾帮我擦额头了。”
“宠你这件事,今后就交到我手上。”常隶抹去她眼泪微笑。“从今以后,你过去十年少得到的疼爱,就由我来补,我保证我一定会比你爹娘,做得更贴心入微……”
乍听常隶言语,一般人定会以为他不过是在说些情话,可一配上他表情动作——双手像按搭着什么东西似的缓缓摩挲,还一脸陶醉模样,白初蕊即刻领悟,他这会儿说的“贴心”,铁定另有所指。
实在病得挤不出力气,不然白初蕊一定会伸手拍掉他平举在胸前的双手。
“贫嘴。”她娇嗔。
“糟糕,被你发现我在想些什么了!”常隶装出一副惊诧模样。
“你才知道。”白初蕊一瞟他。“你底细啊,早都被我给摸清了。”
瞧白初蕊笑得一脸得意,常隶突然倾下身体,将俊脸靠在白初蕊颊边追问道:“那……你觉得我好不好摸啊?”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他!白初蕊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正病着耶!”她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你正病着,若不是因为知道,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傻坐在这跟你说话?我不早扑上床把你一口吃进肚里了。”
“油嘴滑舌!”白初蕊还真是第一次生病,还能被人逗得这么乐。
常隶朝她眨眨眼,一脸暧昧地邪笑着。“待你裁,我就让你好好见识,我的嘴我的舌,到底多油多滑——嗯?”
瞧他笑得一张脸贼淫淫,易羞的白初蕊忍不住伸手将他脸推开。“好了啦你。”
“好好,娘子说好我怎能说不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的得快点把病养好,不然时间一拖久,万一之松镇那个余豹听到什么风声,偷偷溜跑了怎办?”
听闻他这么说,白初蕊脸突然露出奇妙的表情。
常隶一瞟她。“干么那么看我?”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变了。如果是之前你找到我,一定是二话不说就把我关绑起来,才不理我心里还有什么事情未做。”
关于白初蕊这发现,常隶实在不能说她不对。虽然他先前曾经说过,要陪她一起完成她所谓的“要紧事”,但那提议只是基于想把她留在身边,而不是真把她的意愿,当成一件重要事情看待。
常隶先是不好意思地挲挲鼻子,随后开朗地笑了。“这全得归功于我师父。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师父是当今少林寺的住持——道广大师!”
天呐!白初蕊满脸惊讶。原来常隶真的是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常隶喜欢她崇拜的眼神。
“说来也是巧妙,在出手救了河中那娃儿之前,我刚跟我师父谈完话,他告诉我一阙词,我仔细想了一想之后发现,我之前对待你的方式,好像真有那么一点不对。”
何止一点。白初蕊想。不过他这会儿好奇的是旁的事。“哪阙词?”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常隶复诵完后,突然抬头一笑。“我初时还以为我师父之意是要我放弃搜寻你,不过现在一想,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白初蕊沉默。她也正在思考道广大师留下的这四句话。
“他是在说,我追寻你的方式错了。先前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尽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只要能牢牢拴住你的人,就一定可以拴住你的心——但是我错了,我竟傻到以为,心,是可以用有形之物拴管得住的。”
“所以,你决定陪我一道完成我的心愿?”
“是啊。”常隶点头。“如此一来,是不是也真如了我师父说的那四句话?”
白初蕊一想之后,忍不住朝他一笑。
经过两日休养,白初蕊已能下床走动,常隶从她迫不及待的表情,便可看出她心里正在盘算什么。不消她提,他已自行打点好马车与吃食,主动说要载白初蕊到城外小镇“之松”瞧瞧。
“我们先说好,此趟过去,纯粹只是看看情况,不管你打算怎么做,都得等你身体完全痊愈之后再说。”
白初蕊知道常隶也是为了她好——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这次过去,纯粹只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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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两个时辰,马车终于抵达之松。
之松镇颇为荒僻,里头连间像样的客栈也无,常隶要车夫停在街角,然后他搀扶着白初蕊来到旁边卖烧饼的小摊,藉跟老板买饼,边打探镇上这户姓余的人家风评如何。
摊老板停下手边的工作朝两人看了一眼。“一个脑袋坏掉了的老头子会有什么风评?啊,说人人到,他就在那,余老头!”
摊老板不期然扬声一唤,登时把常隶、白初蕊吓了一跳,两人惊讶地回头,只见一名衣着褴褛、神色憔悴的老人,突然停步往他们方向看来。
被唤作老余的老人眼一望见白初蕊,突见他惊喊一声“鬼啊”,随后拔腿就跑。
“嗄,怪了,这老家伙怎么回事——”
在摊老板的嘟囔声中,常隶已然付完了饼钱,带着白初蕊紧迫在后。
跑在前头的老余豹跌跌撞撞,尤其回头一见两人就在身后不远处,老余豹步伐更乱,表情更是惊慌。
“看他表情,他好像记得你。”
一边追着,白初蕊朝常隶瞥了一眼。“我姨娘曾说,我容貌长得跟我娘颇像——”
“那他定是余豹,你缓着点走,我先去拦他下来。”常隶话方说完,随即纵身一跃,白色身影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挡在老人面前。
老余豹吓得双肩一耸,转身要逃,结果没想到,白初蕊已然来到他身后。
“饶了我——”老余豹一见白初蕊,登时再也站不住脚,他双膝一软,“咚”地跪倒在白初蕊面前连连磕头。“原谅我,白夫人,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当年不应该雇人杀了您跟白大人,那全是我的错,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磕头,求求您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跟着我……”
十多年来,白初蕊设想过无数与杀亲仇人余豹相见的景况,她一直以为余豹肯定身穿绫罗绸缎,家仆簇拥,一副不可一世模样;但瞧瞧眼前这人,什么街头恶霸!没有,从头到脚,哪里见得他先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白初蕊从来没有想过余豹也会有变老、变落魄的一日……
常隶一见白初蕊表情不对劲,立刻闪身过来搀住她。“你还好吧?”
白初蕊仰头看着常隶,只见她眉心紧皱成一个结。“我觉得好荒谬,瞧瞧他这模样,他就是我花了十多年时间,一心恨着的弑亲仇人么?”
常隶看向仍跪在白初蕊身前频频磕头的嶙峋老人,瞧他满身脏污、眼神涣散,下垂的唇角还沾满着口水的可怜德行,常隶可以理解她心头的荒谬感从何而来。
“我收回我行前的但书,”常隶将手上的集醒剑交到白初蕊手上。“你可以趁这机会一刀解决了他。”
乱世之中,人命本若草芥,尤其是这么一个衣衫褴褛、脑子糊涂了的老乞丐,杀了他,说不定之松镇上的居民,还会感谢他们帮忙解决了一个麻烦!
白初蕊垂眸望着集醒剑,后又瞧了眼老余豹,心头不禁浮现道广大师说的那四句话——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不了。”白初蕊摇摇头,突然将手里的剑交回常隶手上。
常隶惊讶地看着她侧脸,只见白初蕊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余豹,然后叹了口气。“时间,已经帮我替我爹我娘,还有当年白府上下十多名佣仆,做了最好的报仇……”
常隶怜惜地抚摸她脸颊,白初蕊转头朝他笑了一下,突然一个跨步投进他张大的怀抱中。
她决定放下了。
道广大师说的,大概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吧!
“我们走吧。”她脸埋在他胸口喃喃道。
“嗯……”
两人回头朝余豹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手牵着手,一同朝马车停处走去。
抬头上望,则是一眼无尽的蔚蓝天空。
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