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
陶瓷无法停止笑意:"是因为你们的生意太好?抑或是我的灵魂没水平?"
斗篷人坦言:"受不了生命考验而自杀的人太多;作恶多端,连续多世没法改邪归正的人也多;穷凶极恶为世不容的人亦不少。你说得对,我们名下的灵魂数量惊人,根本不用诱使你加入。"
陶瓷的可怖笑容仍在面上没驱散:"要是我乖乖跟随死神投生,在那极其悲惨的来生中受不了,选择自杀,那么,我和你自然又重遇了。"
"这个当然。"斗篷人说。
"噢!你不争着得到我,令我感到自己没有价值。"陶瓷在年老的脸上装出娇俏的表情。在斗篷人面前,她以为自己永远只有八岁。
她不会猜到,斗篷人会这样说:"说真的,你并不如你自己想象般值钱。"
从这刻开始,气氛逆转。陶瓷瞪大讶异的眼睛,听不惯这样不客气的话。
斗篷人坦白说:"最上等的灵魂是那些久经锻炼的灵魂,他们从一生又一生的练习中变得高尚完美,他们把握每一生的学习机会,并且学习得出色无瑕。他们由苦痛、艰辛、困惑、绝境、快乐、胜利、得与失之中领略真正意义,他们没有浪费所度过的任何一生。"
陶瓷愕然,没料到这种话会发自斗篷人的内心。
斗篷人的绿光眼睛内有笑意,他对她说:"我也是神只,自然具备神只的知识,不过,我们这一派所负责的与另一派不同。我不介意把另一派不想要的那堆灵魂收纳门下。没什么的,各为其主。"
陶瓷怯怯地问:"你其实看不起我,对不对?"
斗篷人不会骗她:"怕死的灵魂比较低下。"
陶瓷怔怔地望着斗篷人,无话可说。
~TheDoor~
死神从一段隧道走到另一段,在黑与白之间来来回回,却找不着陶瓷,她的灵魂逗留在一个非常隐蔽的空间。桑桑在其中一条隧道等待他,一碰面,死神焦虑的神情便把她吓了一跳。
死神说:"再找不着陶瓷,她的魂魄便会完蛋!"
桑桑跟随死神跑了两步然后无故停下来,死神回头,看见她一脸不情不愿。桑桑皱起眉、抿住嘴说:"你还理会她的生死干嘛?我跟着你只为救陈济民。"
死神对她说:"我对她有责任,我是她的死神。"他的眼神深邃坚定:"我要带她上路。"
桑桑问:"陈济民在吗?"
死神说:"找到陶瓷便会找到陈济民。"
桑桑想了想,才愿意再跟着他。死神知道桑桑不喜欢陶瓷,所以试图说些话来讨桑桑欢心:"刚才你没看见,怜悯把陶瓷退化为百岁人瑞的情景,多精彩呀!"
桑桑走在后头,平静地说:"她变成人瑞你也一样爱她。"
死神定了定神,避重就轻地说:"我是她的死神,我对她有责任。"
桑桑没再与他在同一话题上争持,不想自己太鄙视他。死神也没再说什么,他知道,无人会明白他。
对陶瓷,已不是爱情,而是爱。那是由原谅、等待、盼望、耐性、责任、道义、了解、容忍组成的爱。死神期望陶瓷放下执迷,跟随他上路;死神原谅陶瓷一生中做过的蠢事错事,正如他原谅其他亡者一样;死神不能把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务丢下不顾;他对陶瓷有一个永远的责任;而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活得狠绝凶猛、仓惶、着力、无情,全因为恐惧。恐惧最擅长把爱与快乐毁灭,恐惧是生命光辉的谋杀犯,对来生的恐惧,萦绕了她一生。
当然,桑桑不会尊重死神对陶瓷的爱。因为她未明白爱,只明了爱情。
死神沉着地在黑白隧道中穿梭,为了对陶瓷的责任而努力。他对她的责任,也使他更了解自己:他愿意为她倾尽全力,亦会愿意对他名下的所有亡灵尽力。
这一刻,死神才发现,自己那么爱负责任。陶瓷在斗篷人跟前无力地伏在地上,来生的故事巨细无遗地不断重现,凄苦堪怜的衰老眼睛受不住来生的悲凉,惟有长出大大小小的白点来自我保护。终于,她的双眼瞎了,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来生的画面。曾经惊艳尘世的异色眸子最后落得如死鱼的眼核一样。死神和桑桑在隧道中来回奔跑,跑了许久许久,桑桑无法支持下去,在一段黑色隧道内双膝跪地,虚脱地呢喃:"究竟阴阳交界的空间可以有多大?"
死神走回头扶起她,说:"当然比地球要大。"
"什么!"桑桑差点昏过去。
死神也感彷徨。蓦地,有声音传来:"啊呀——啊呀——"
恍如万魂凄惶的号叫。
桑桑皱起眉,像头动物般四处张望。
"啊呀——啊呀——"声音忽近忽远,像愤怒的语言,也如悲怆的啼哭。
死神转身,找出声音的来源。在连绵的悲鸣中他扬起一边眉毛。这种鬼哭神号,他曾经领教过。
他一手拉起桑桑,向着声音跑去:"他们就在那边!"
斗篷内那双绿色眼睛明亮如日光:"是时候选择。"
陶瓷的灵魂颤抖地站起,仰视斗篷人说:"恕我……不能投生……"
说罢,她忍不住掩脸悲哭。
斗篷人问:"你还有其余两项选择。"
陶瓷拭去眼泪,发现自己已什么也看不见,前路只剩一团或明或暗的影。她凄酸地说:"我亦不能以此残躯活下去……"
"既然如此,"斗篷人代她说出答案,"你的灵魂归我。"
不到陶瓷有异议。
斗篷人再次扬起黑色斗篷,一道黄金色的光直射而出。陶瓷虽然看不见,但因为光芒太锋利,她伸出双手挡在脸上。
随金光而来,是沉重的哀鸣:"啊呀——"
亿万苦魂凄厉嘶叫。
陶瓷惊醒说:"十字架?"
斗篷人告诉她:"你会被收在十字架之内。"
陶瓷张大讶然的口,慌张地说:"不!你不能把我收在那鬼地方!那里比地狱更惨烈!"
惊惶有理。十字架直通悲惨之城,那里苦魂空巷,凄苦得连地狱也回避。
斗篷人没回话,陶瓷亦无法以一双瞎眼知悉他的神色。她只能惊恐地抗议:"那是你给我的武器!你怎可能把我收服在此?"她悲愤尖叫:"难道我不是特别的一个?难道你对我没半分感情?"
金光愈来愈强烈,而众魂的悲鸣,继续动魄惊心。
斗篷人说:"或许你是特别的一个,或许我对你该有感情。但是,请你明白,就算我俩亲如骨肉,你的下场也只能如此。我从不针对或善待任何人,绝无恶意也无私心。"他的声音深沉平静,彷佛所说的一切理所当然:"你所承受的,是我一贯的风格。"陶瓷面向金光绝望悲哭,实在猜不到下翅是如此。
十字架飘浮移前,在与陶瓷相距三十英尺的距离停下,接着悬空倒转。陶瓷当然熟悉这十字架,只是她不知道,斗篷人十字架还有其他功能。倒转了的十字架在黄金与宝石的辉映中体积扩大,转眼间便达至五十英尺的高度,十字架上的各色宝石亦依比例增大,这些宝石像彩色的玻璃窗,让人可透视当中苦魂的状况。亿万苦魂伏在十字架的宝石后,挤拥不堪;他们张开悲怨苦怜的口,朝外面的世界嘶叫狂号。
陶瓷眼看不见,但苦魂伸手疯狂拍打十字架内壁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铿锵。从十字架内释放的恐怖,叫人没法避而不闻。
陶瓷打了个寒颤,只觉凄冷刺骨。
斗篷人说:"十字架是一道门,只要你将之打开,便能内进。"
陶瓷呜咽着摇头:"不……"
斗篷人又说:"要是你后悔作此抉择,可以在打开门前回头。你还有余下两个选择。"
陶瓷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斗篷人多加一句:"我待你已仁至义尽。
正是因为仍有选择,陶瓷仰面悲哭。
要上前开门,还是转身投向下一生?
十字架内,是世上所有苦难的汇聚;下一生,尽是不堪入目的悲苦。
两条路都苦,更遑论死路一条的第三项选择。
"啊呀——啊呀——"众魂的叫喊愈来愈贴近,听得心又寒又痛。
陶瓷伸出双手,指尖触及十字架上的黄金,传来一阵冰冷。
啊,终于走到跟前了,只要打开这门……
刹那间,陶瓷的心尽是宁静释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多想什么?
黄金由火炼制而成,但表面透凉冰寒。
是真的决定了……
"陶瓷……陶瓷……陶瓷……"
她的手心包住门锁。
"陶瓷……别打开那门……"
她的手向左边扭转。
"陶瓷……那不是你要走的路……"
咔嚓。十字架的门打开了。
"不……"
半开的门涌出了鼎盛凶猛的力量,陶瓷受到冲击和震慑,刹那间走出了内在潜意识中的无垢世界。
复杂的抉择又回到脑际。
心志回归阴阳路上,她便清楚听到背后有人说:"陶瓷,别走进去!"
她回头,虽然视力不明,但知道死神跟在她身后,还感应得到,不远处站着桑桑。
陶瓷与死神近距离对望。死神说:"你不能进去!"说罢,他伸手抓住陶瓷的右手。
这一刻,陶瓷不知何去何从,她失去了做决定的能力。
死神意图把她拉回来,但陶瓷的左手抓住门锁不放,于是,原本半开的门,被拉动后变为中门大开。
要进去的人来不及进去。悲惨之事,就意料不及地展开。
苦魂如洪水暴涌,随着大开的门流散。苦魂太苦,以至形态不全、异相、骇怖、破落、凄厉……一堆接一堆,由十字架内争相挤拥出来,成千上万浮散在阴阳路上。囚困太久,这突如其来的自由,令苦魂一时无所适从,有的跟随大队盲目涌前,有的狂喜号叫,更有急不及待显露本性:狰狞的、嚣张的、残暴的、疯乱的、邪恶的、仇恨的、暴烈的、歹毒的……各形各相,在阴阳路上乱走。
陶瓷死抓住门锁,她衰老虚弱的魂魄受尽苦魂的冲击,在苦魂的暴浪中站不住脚,浮散半空。汹涌的苦魂挤破她的魂魄,令她支离破碎。死神拚命捉紧陶瓷的右手,但他马上发现,他什么也没捉紧。苦魂亦冲撞他的身体,每一次冲击,都如万拳搥心。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邪恶、肮脏、苦难、阴暗、卑劣、低贱、呕心、骇相、惊栗、疯狂……充斥每一分毫的空间,闭掩着任何一丝可供活命的空气。
身为人类的桑桑早已被苦魂推倒,因她是实相,苦魂没穿破她的身心,她爬到角落瑟缩起来,全身痛楚不堪。此情此境,她深感震惊和呕心,但她仍能在苦魂的洪流中仰头探视,观察每张苦魂的脸,看看有没有她要找的人。
"陈济民……"她凄然叫唤。
苦魂把空间堆塞得太满,桑桑渐感窒息。
仍然抓住陶瓷魂魄的死神回头一望,看见桑桑气若游丝地伏卧地上,更被万魂践踏,刹那间,他想放弃陶瓷转身营救桑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危难关头,一直躲在死神背后的怜悯飘浮而出,浑身闪光粉红的她在灰黑的苦魂潮浪中特别显眼,她的爱心能量太丰盛,令她在如此不堪的情境下仍然微笑,她明白了死神的心意,于是穿越汹涌的苦魂,飘浮到桑桑跟前,以她那柔软如羽毛的躯体环抱着她。
桑桑在怜悯的保护下,得回所需的力气,她再次抬起头,继续寻找陈济民。
死神没再理会桑桑,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陶瓷之上。苦魂猛裂冲撞,陶瓷的脸孔被撕破扯碎,来不及悲叫,半张脸在死神眼前如风沙碎掉,散在苦魂的怒潮中。
陶瓷以余下的半张脸嘶鸣哀号,苦不堪言。
死神朝她狂叫:"你跟我回头,避过此劫!"
陶瓷听到了,她那满布白点的绿眼珠溜向眼角。
苦魂再袭,她的下肢被活生生扯离。
陶瓷仰面悲叫。
死神叫喊:"你放开你的左手!"
陶瓷继续凄厉呼喊,而她的左手仍然紧握门锁。
死神狂呼:"只要你放手,我便可以带你走!"
陶瓷听而不闻,她的左手把门锁抓得更紧。
死神看到了,瞪大眼睛,啧啧称奇。
早已魂魄不全,仍然固执至此。
在这令人愕然的一刻,陶瓷的头颅被苦魂撞击,立刻凌空拔掉,再被吹散于万魂之中。
陶瓷的魂魄只剩下无头无下肢的上半身,她的右手被死神拉住,而左手则坚定不移地紧握十字架的门锁。
死神逆苦魂洪流趋前,意图伸手抓住陶瓷那只执迷不放的左手。就在差一点抓到陶瓷左手之际,苦魂撞碎了陶瓷的左手手臂,一直抓紧陶瓷右手的死神,被万魂冲涌到空间的另一端。死神在鼎盛的冲力中仍然睁着眼,看见陶瓷的左手死扣在门锁之上,而他一直抓住的右手及陶瓷的上半身,亦被苦魂狠劲地撕破冲散,魂魄的碎片如细沙四散,死神的双手往空间乱抓,却半分也抓不回。
苦魂浩瀚而来,死神不支倒地,被万魂践踏,他听见自己的骨头碎裂、内脏溢血,伤痛如同凡俗的躯体。
陶瓷的魂魄只余下一只死心不息的左手。
万魂狂啸、怒吼、激荡疯狂,他们怒冲着前方的空间,展露恶魂的本性。收在十字架内的魂魄,全是自杀、十恶不赦与及不情不愿被收服的怨灵。被收在十字架后,他们重复体验死亡的苦毒,万劫不离;纵有丁点善念,也在折磨中耗尽了。十字架内的魂魄,最毒最恶最苦,最无法超生。
这些苦魂踏过死神的身体,他在阵阵愁苦恶毒中无力撑起身。还以为绝望了,要放弃了,死神却在一念间衍生出力量……
无论如何,在这场比试中,他一定要赢她。
被死神拨开的魂魄有些怒吼,亦有些浮散走避。当中一堆转移了前行方向,散落阴阳路的险壁旁。
数千个苦魂挤到险壁之处,加重了该处的魂魄流量。得到怜悯保护的桑桑不住探头,双眼忙碌地转动,搜寻陈济民的影踪。怜悯爱的能量,为她俩架起一个无形的粉红色保护罩,使她们的处境比死神安全得多。
寻找陈济民,只能靠心的感觉。
未几,有一张面孔飘至,他看来五官端正但神情无辜迷茫,桑桑定神凝望这张脸,涌起叫喊他的冲动。然而,心念刚至,她又闭上嘴巴,她下意识知道不是他。
说不出真正原因,就是心知他不是。
桑桑咬了咬唇,并不让自己懊恼困扰,她不再望向那片魂,立刻转面继续搜索。
她要自己相信爱情的直觉。
谁是谁不是,立场要坚定不移。
类似的正常脸孔偶然出现,他们全都略带人的气息,是少数不可怖的苦魂。桑桑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溜走,坚决相信内心的判断。
直至,这张脸出现。
夹杂在万魂中的这张脸,面形略长,鼻子高高,浓眉大眼;他眉头深锁,紧闭着唇,算不上英俊,但可靠有深度,显得沉着严肃。桑桑一直目随他,渐渐,她就有了异样的反应:心痛。
看见你,我的心便很痛很痛。
顷刻,她离开怜悯的怀抱,向那魂魄呼叫:"陈济民——"
万魂浩瀚,他听不见。
她再叫:"陈济民!陈济民!"
那魂魄稍为惊醒,目光不再呆滞。
桑桑不放弃,企图穿过苦魂怒潮走近他:"陈济民!是我!"
那魂魄已随大队溜走。
桑桑强行拨开身边的苦魂,推推撞撞向前走:"陈济民!我认得你的脸!"
蓦地,那魂魄在众魂间停下来,缓慢地转面望向桑桑,在四目交投的一刻,他觉醒了。
"桑桑……"他叫唤她。
"陈济民!"桑桑兴奋得泪凝于睫,并拼命走前:"我知道一定是你!"
陈济民穿越苦魂的浪潮,不惜一切走向桑桑。在他们相拥的一刹那,生命傲然重生,桑桑把从怜悯身上得着的爱传送到陈济民的魂魄中,这抹魂立刻便重新回复色彩,不再只是一身的死灰。
陈济民感激地说:"谢谢你认出我的脸。"
桑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住抚摸这抹魂的脸,但觉他的五官轮廓早已烙印在她的心上千年百载。爱人的脸,怎会认不出来?
她拼命地点头,一次又一次。
陈济民问她:"傻娘子,你点什么头?"
桑桑哽咽地说:"我爱死你这张脸!"
是了是了,万魂之中,就是这张脸。
死神终于走回陶瓷的左手前。苦魂继续由十字架的大门涌流四散,十字架内的世界究竟有多辽阔深远?旧魂新魂汹涌不绝,收在斗篷人名下的魂魄,何止千亿。
苦魂从死神身旁擦肩而过。混在这群魂魄中久了,死神已练成屹立不倒。他伸手重新握住陶瓷的左手,那手腕精巧幼小,恍如少女的骨骼,然而手指的力度却如鹰爪,扣紧十字架的门锁。
死神对左手说:"累不累?"
左手继续它的固执坚决。
死神笑起来,回复了幽默感:"我曾否对你说过,我极佩服你?你的志向从不改变,立场坚定。单是这份意志,已足够创造另一个宇宙。"
左手扣着门锁,不予死神任何反应。
死神说:"其实,你活了那么多年,知否人生的意义?"
左手没动。因为抓得太紧,它的指甲已变紫黑。
死神说:"人生,不外乎是这回事:对别人作出贡献,以及学习人生的课题。只不过是这两点,但你也不算做得好。"
握住左手手腕的死神,感到左手的腕脉有一丝不寻常的跳动。
死神于心内微笑,说下去:"你的电影王国为世人提供娱乐,也提供成千上万的就业机会,总算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他顿了顿再说:"但人生课题,你避而不学,愈避便愈积聚下去,这样子,就显得幼稚。"
左手听到道理,于是就如被教训的孝那样,血脉都僵硬起来。
死神说:"灵魂必须轮回,才有机会从一生又一生中学习。为着练就完美,灵魂无法只用一生的时光达成崇高的目的。"
在众魂间,死神展露了慈颜:"或许你打算以无限年岁的此生修练完美,可惜的是,你学得再多,仍有遗漏。"他微笑起来,"单单这只手的执着,便是没有智慧的表现了。"
左手透着冰冷,依然倔强。
"这样吧,"死神说,"只剩一只手的你,已无资格走上来生的路,不如随我而去,我给你一个新方向。"
左手微震,似是动容。
死神告诉它:"我就由你这只小手重头养活,把你的灵魂由一只手还原为一个人。这可能需要数百次,又或是数千次的来生。"
左手留心聆听死神的建议。
死神说:"一只手,可以转投为什么?先做天空的一头飞鸟可好?让你学懂自由、求生、大自然的融合。然后,再转生为一只小松鼠,让你试试另一个生存方式,来回于树干和泥土之间;继而,你想做什么?小鹿小猪?再之后,做一只狩猎的豹可好?当厌倦了森林原野的生活后,你可以做一只牛,被人饲养,但同时学懂为人类付出;牛之后可能是一匹马,与人的关系更亲密。觉得做牛做马太辛苦?不如做一头俏丽的家猫,生命的责任是被主人爱宠,同时你又比牛和马更精灵和懂得人性。终于,你做厌了动物,有资格做人了,首先,我会安排你当一个住在非洲的土人,他们与大自然最贴近,为求使你适应得更顺利;土人的生命你学懂了,再做山区少数民族,让你把对大自然的知识化作生活的一部分。要是你能证明自己已能掌握人生,我就给你转生到文明社会,由最简单的生活经历学起。以后你就继续轮回,一生又一生,学懂作为一个人必需明白和经历的事情。人生的甜酸苦辣、荣辱光辉,由零开始重新领略吧。"
死神停顿片刻,问左手:"你说好不好?"
这刻,死神的面容更显慈爱,而左手则抖颤加剧,形如饮泣。
死神温柔地说:"总比孤苦伶仃地混在一堆苦魂中好。"
左手继续抽泣,死神感受到的是,左手对他的感激。
死神轻叹,双眼凝泪。
陶瓷万料不到吧,魂魄竟然会被冲散,零星破落的碎魂,连投生为人的资格也失去了。过往为人数千世的功力尽失,一切要重头学起。
本来只打算避开某一生的苦,最后反而要把苦重复经历数千世。别人数千年前已学懂了,她今天要由零开始。
死神轻语:"还抓住门把干吗?就算你誓死进去十字架躲避投生,其余苦魂也会尽情践踏你这只无用的手。一只手,放在何处都无法生存。"
说罢,死神沉默。过了一会,陶瓷左手的指头慢慢松开。关节活动得很慢很慢。
死神取笑它:"你这个老女人!"
当五只指头都放松后,死神便把这只手移离十字架的门锁,继而珍而重之地放进西服的内袋里。内袋的位置在心胸上,他愿意与它分享自己的心跳。
又是时候与红丝带小女孩相见了。
他们相约在意大利的巴勒莫,一所名为嘉布遣会的地下墓穴中,在1599年,当地教士将一名死去的修士制成木乃伊,此举引起其余居民效法,纷纷把死去的亲人制成木乃伊,并替他们穿上不同的衣服,摆出不同的姿势。最后,这地下墓穴内,共有八千具形如活人的木乃伊。
红丝带小女孩在木乃伊群中跑来跑去,欢欣调皮一如其他孝,不同的是,她的双眼被红丝带蒙着。那红丝带其实形如无物,缚得再紧,她还是能看清前路。
死神体贴地除下她的红丝带,她便以重新观看世界的神色,张开美得叫人侧目的蓝眼睛,她的双眼波光流动,赞许她所目睹的一切。然后,她以美丽绝伦的眼神望向死神,并这样告诉他:"这些死人的墓地,代表一生的结束,他们带走了一生的经历,投向一个更进步和继续学习的来生。为此我们应当歌颂死亡。"
死神向红丝带小女孩鞠躬,感谢她的赐教。
红丝带小女孩说:"颂扬死亡,更应颂扬生命。因为只有重生为人为物,才能得着一个躯壳以及一个合适的场景来修行。"
死神面露惊叹,为着领受真理而喜乐激动。
红丝带小女孩以她的圆大蓝眼睛望进死神的黑眼睛中,然后说:"死神LXXXIII,你通过了三次考试,你的转职申请已获批准。"
死神自豪地仰面,继而向红丝带小女孩道谢:"感激大人为我的前途劳心。"此话刚完,他却接着说,"然而,我已决定不转职。"
红丝带小女孩不禁讶异,她拍动又长又鬈的黄金色睫毛,问他:"因何花了一番努力后又改变主意?"
死神解释:"我明白了死神这职务的大义,亦同时明白人类生命的目的:只有死亡,才能转生,而每次转生,都代表灵魂有机会趋向完美。这样,我当初设想的不死、像神只般长寿的人类基因组合根本不成立。人类要多番死亡,才能令灵魂活出意义。"死神已作决定,"人类基因改造部门原来并非最适合我,当一名称职的死神,挑战性更大!"
红丝带小女孩的小脸红晕旋动,她实在惊喜万分。
"你令众神骄傲。"她击节称许。
话到此,此次会面的目的已成,又是时候暂且分别。死神重新为红丝带小女孩缚上蒙蔽双目的红丝带,然后看着她以芭蕾舞娘的曼妙姿势离开墓穴。
目送洋娃娃般的智者后,死神掏出他的古董陀表,表面的指针已消失,但是,介乎XII和I之间,那罗马数字XIII依然存在。
死神的一小时,从此永远变成六十五分钟。
永远多上五分钟的死神,可以达成的任务定必更多,也更精彩。
他对着陀表说:"又是时候开工了。"
说着,他转身走进黑色隧道。这一分钟,不知他又要接走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