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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姑妈家，照例是吃顿饭、问安。
表姐明珠不在家，表哥也不在。
姑妈已经坐在餐桌旁吃起了午餐，我来的有些晚，李婆婆为我打了份菜。
我跟姑妈隔着三四个人的位置，我们没有说话，各吃各的。
“太太，电话。”小佣人进来，“谁的？”
“是白公馆的白六姨。”
姑妈搁下筷子，目光如炬，笑容浮现：“嗯，我这就去。”
她转头吩咐了李婆婆：“李嫂，我不吃了。”
她擦了擦嘴，将半方手绢藏进手里，踩着高跟鞋，有节奏地进了客厅。
我仍旧是默默地吃着饭。
李婆婆回头瞧了一眼，过了半响，坐在了我身旁。
我见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讲，便停下筷子。
“别，三秋小姐，你吃着，我只说几句。”
她夹了些肉放在我碗里：“多吃点，看你，瘦了好多。”
我心里一阵感动，嘴里的饭咽了好久才吞下。
“太太的性子我了解，她并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小声地应和。
她满目慈爱地看着我：“只要你能服个软，跟太太说一声，太太也不会让你去外头做小工的，毕竟你一个小姑娘长久呆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我想了片刻：“我明白，我懂您的意思……”
“前阵子，大少爷跟太太提到过这件事了，我思忖着太太也应该答应了，只不过她得有人给她个台阶下，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我没有动筷子，盯着碗里的米饭发愣。
“说起来，你跟太太年轻那会儿还真有点像，那个时候她初来李家，性格跟你一样硬直、不服软。” 我头次听李婆婆说起我姑妈年轻的事，我有些好奇想知道。
只是李婆婆提了一句“当年老爷就是喜欢她那个性子”，便不再往下说了。
话锋偏转，李婆婆说到了朱富才——我不愿意听到的那个人。但是，这一次，她似乎执意要告诉我有关朱富才的事情。
“自从你那件事情后，朱先生很快就娶了一房妻子，似乎是为了挣回点颜面；我听太太无意中提起过，他的妻子岁数与你相当，而且更漂亮些，家住北城，同样是高中学历，只是家境贫寒了点。听人家说，朱先生挑了好多个才选中她呢。”言外之意，很多跟我同龄的女孩都飞蛾扑火要嫁给他，朱富才先生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关于李婆婆对我说这番话的用意，我在心底已经猜了个透，她是要给我提个醒，你看，你瞧不上人家，人家照旧能娶娇妻美妾而且不差你一个。这个年头，男人有钱，还怕娶不到老婆？
李婆婆又补充了一句：“他十分疼爱那个小妻子，常常给她买吃的用的。朱先生除了年纪大点，别的都还好的。”她又提到了这一句。
我略微低着头，我在心底问我自己：你后悔吗，顾三秋？如果当初我听姑妈的话嫁给他，也许现在的我就是朱太太了，我仿佛见到另一个我：带着金银首饰，身着西服，像方琴那样烫个时髦卷发，来去有车子接送，出门有佣人跟随，富才金店是我家开的，我老公在北城也算是个有钱的，我是个受人尊重的富商妻子……
是呀，我该后悔吗？如果是那样，我还用得着为了赚那少的可怜的几块大洋而满北城送鞋子，并且偶尔受人脸色吗？
李婆婆话来隐含着另一层意思，这是我日后才捉摸透的：你瞧，我的姑妈顾宜家不是活生生这个例子吗，她嫁给有钱有地位的李先生（我的姑丈李道年），他们岁数差的很大，虽然年纪轻轻受了寡，但是吃穿不愁，抛开所谓的爱情，至少她这辈子应该是享福的。而你，三秋小姐，比起太太，你与朱先生只差二十岁，你合该是比太太过得更好的。
思绪抽回，“我不后悔……”我轻声地道，口气里含着坚定，我的视线落在淡色墙纸上，上面的暗色系花朵隐现，客厅里跳跃着姑妈清脆的声音，似是说到动情处又是一阵久违的笑声。我听到李婆婆一声叹息，从我面前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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